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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对峙与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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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深夜的街道,像一条被抽干了生命的灰色河流,冰冷而空旷,弥漫着一种后工业时代的疏离感。艾拉跌跌撞撞地跑出那栋如同噩梦巢穴的工业建筑,高跟鞋尖锐的“叩叩”声在死寂的街道上制造出惊悸的回响,仿佛那扇门内溢出的痛苦与混乱化作了无形的怪物,正紧追不舍。
她不敢回头,只是一味地向前狂奔,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动,直到尖锐的疼痛迫使她停下来,扶着一面冰冷粗糙、贴着褪色乐队海报的砖墙,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冰冷的空气像粗糙的砂纸打磨着她的喉咙。
眼泪早已在奔跑中被风吹干,留在脸上的只剩紧绷的泪痕和一种火辣辣的羞耻感,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胃里翻江倒海,晚上那顿原本浪漫精致的意面与昂贵的威士忌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直冲喉头。她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眼前的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冰冷模糊的色块。
发生了什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问题像一台失控的复读机,在她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的脑海里疯狂循环,试图从那些碎片中拼凑出意义,却只带来更深的眩晕和恐惧。
莱恩那张完全陌生、崩溃扭曲的脸,他嘶哑的、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被背叛的巨大痛苦和毁灭性嫉妒的咆哮;马克斯瞬间推开她时那惊慌失措、甚至带着一丝本能厌恶和心虚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的浓烈酒气、绝望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暴力;还有她自己,衣衫不整,胸前酒渍冰凉粘腻,像个小丑一样跌坐在沙发上,暴露在那场她完全无法理解、却显然因她(或者说,因她的“存在”)而引爆的可怕风暴中心……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帧帧慢放的、曝光过度的恐怖电影镜头,反复切割着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她?因为她?
莱恩的控诉言犹在耳,像一把冰冷的凿子钉入她的颅骨:“就因为……因为她?!”
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物化、被侮辱的羞愤感再次席卷了她,让她止不住地牙关打颤。她不是去赴一个期待已久的、或许能重燃旧情的约会,她是无意中闯入了一场早已持续多年、无比胶着的战争,成了一个可悲的、被利用的导火索,甚至是一件……武器?一件被马克斯随手拿起、用来伤害或者说测试莱恩的武器?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发冷,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渗出寒意。她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双臂,指甲深深掐进胳膊的皮肉里,试图用这清晰的疼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确认这不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手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恐惧地猜测会不会是马克斯发来的、充满了谎言和借口的信息。她不敢看。
一辆黄色的出租车亮着“空车”的灯,慢悠悠地驶过坑洼的路面,司机投来探究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狼狈的目光。艾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低下头,胡乱地挥手拦车。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那个充斥着谎言、痛苦和混乱的巢穴越远越好,回到她那个虽然狭小却属于她的、安全的壳里去。
钻进出租车温暖却带着陈旧烟味和空气清新剂混合味道的后座,她报出布鲁克林那熟悉的地址,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苍白的脸,红肿的眼,凌乱的头发,胸前那片深色的、不祥的酒渍——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都市夜班司机见多识广后的轻蔑,随即沉默地按下计价器。冰冷的数字开始跳动,每一次跳跃都像是在计算她今晚愚蠢的代价。
车子驶动,窗外的街景开始流动。曼哈顿冰冷华丽的摩天楼群逐渐被布鲁克林更接地气、更凌乱但也更真实的街景所取代。艾拉把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试图让混乱沸腾的大脑冷静下来。但莱恩那绝望的、心碎欲绝的呜咽声和马克斯那张写满慌乱、心虚、以及最终选择放弃她的脸,如同鬼魅般如影随形,在她紧闭的眼睑后方反复上演。
为什么?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仅仅是“最好的朋友”,会因为一方约会而崩溃到那种地步?会说出“你总是这样!每一次!”这种蕴含着漫长历史控诉的话?会流露出那种被全世界背叛的、几乎要自我毁灭的巨大痛苦?
马克斯那瞬间几乎本能的推开,那急于辩解又最终哑口无言的神情,那在她离开时试图挽留却又被莱恩的痛苦牵引、最终选择留在原地(留在莱恩身边)的姿态……所有这些细节,都像拼图碎片一样,拼凑出一个她一直隐隐预感、却因迷恋和自欺欺人而刻意忽略的、可怕的真相。
那个被马克斯下意识扣倒在杂乱书桌上的银框相片里,年轻马克斯搂着莱恩肩膀时那亲昵无间、浑然一体的姿态,此刻无比清晰、无比刺眼地浮现在眼前,获得了它全部沉重而可怕的份量。
一个她从未敢真正触碰、甚至不愿细想的可能性,裹挟着血腥、酒精和背叛的气息,以一种最粗暴、最丑陋、最令人羞辱的方式,砸在了她的面前,砸碎了她所有可怜的幻想。
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稳。艾拉几乎是魂不守舍地付了钱,甚至忘了索要发票,逃也似的冲进楼里。熟悉的、带着点邻居家烹饪香料味道和淡淡消毒水气息的楼道,稍稍安抚了她几乎要崩断的神经,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用颤抖得厉害的手在包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钥匙,试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门打开一条缝,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和电视里深夜脱口秀主持人夸张的笑声流泻出来,像另一个世界的光和声音。
莉亚还没睡,窝在沙发里,抱着笔记本电脑似乎在看教案,电视只是背景音。听到开门声,她头也没回,习惯性地问道:“回来啦?战况如何?那家意面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她的声音在看到艾拉样子的瞬间戛然而止,像是被猛地掐断了喉咙。
“我的天!Ella!!”莉亚像被烫到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笔记本电脑和遥控器滑落到地上都浑然不觉,一个箭步冲过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欺负你了?!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震惊和滔天的怒火,双手紧紧抓住艾拉冰冷的、还在微微颤抖的肩膀,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视,检查她是否受了伤。
艾拉抬起头,看着莉亚那张写满关切、愤怒和难以置信的脸,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彻底泄尽。她腿一软,整个人向前倒去,被莉亚坚实而温暖的怀抱紧紧接住。
“Leah……”她发出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所有压抑的恐惧、委屈、羞辱和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摇摇欲坠的堤坝。她靠在好友温暖可靠的肩上,失声痛哭,身体因为剧烈的、无法控制的抽泣而不住地颤抖,眼泪迅速浸湿了莉亚的家居服。
莉亚被她这副彻底崩溃的样子吓坏了,紧紧抱着她,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声音放柔了,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冰冷的杀气:“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狗娘养的马克斯·戴维斯对你做了什么?!我他妈现在就去宰了他!”
艾拉哭了很久,仿佛要把今晚承受的所有震惊、恐惧和耻辱都通过泪水冲刷出去。然后,她才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把今晚发生的一切——从那份看似回心转意的精致晚餐,到那个混乱不羁的Loft,到暧昧升温的氛围和那张要命的照片,再到莱恩如同复仇天使/毁灭恶魔般突然闯入、崩溃咆哮,最后到自己如何仓皇逃离——全都说了出来。每一个细节的复述都伴随着新的眼泪和身体的颤抖,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那场噩梦。
莉亚紧紧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逐渐变为一种深沉的、了然的冰冷阴沉,眼神锐利得可怕。
“所以,”听完所有,莉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马克斯那混蛋,是因为和莱恩吵了架,可能还用你当了挡箭牌或者刺激工具,然后把你骗到他那个狗窝里,结果被正主莱恩抓了个正着——虽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在床上’,但也没什么区别——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下意识地推开了你,选择了去安抚那个真正能让他乱了方寸、让他无法割舍的人。而莱恩,他根本不是什么温和体贴的知心大哥,他根本就是……”
莉亚没有说出那个词,但眼神里的意味已经足够清晰:他才是那段关系里真正拥有特权、并因此痛苦不堪的人。
“我不知道……Leah,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艾拉摇着头,大脑依旧被混乱的迷雾笼罩,无法清晰思考,“莱恩他……他看起来那么痛苦……好像心都被撕碎了……马克斯他……他们……”
“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的普通朋友!”莉亚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和保护性的愤怒,“Ella,你醒醒!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那种占有欲,那种崩溃,那种‘每一次’的控诉!这根本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扭曲的、藕断丝连的旧情纠纷!一场他们两个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二人转!而你!我可怜的Ella,你成了他们畸形关系play中的一环!成了马克斯用来平衡他自己那摊烂事、用来刺激莱恩、或者仅仅用来逃避问题的工具!”
“工具”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精准地烫在了艾拉最脆弱的心尖上。她猛地瑟缩了一下,脸色苍白得像纸。莉亚的话残忍、直接,毫不留情,却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自欺欺人的幻想和暧昧不清的迷雾,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丑陋不堪的真相。
是啊,工具。一个随时可以被召唤、也可以被随时推开、用来填补空虚或引发嫉妒的工具。她的感受,她的真心,她的期待,在马克斯和莱恩那漫长、复杂、纠缠不清的故事里,轻贱得像一粒尘埃,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羞辱感再次淹没了她,比刚才的恐惧和寒冷更甚,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决绝,猛地攫住了她。她需要答案。需要一个最终的判决。她不能再活在这片令人发狂的迷雾里。
“我要问他。”艾拉忽然抬起头,泪眼模糊但眼神里却燃起一种反常的、骇人的光芒,“我现在就要问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我要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她猛地挣脱莉亚的怀抱,扑向沙发上扔着的包,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东西,狼狈地从里面翻出手机。
“Ella!现在太晚了!而且他那种人,满嘴谎言……”莉亚试图阻止,担忧地看着她濒临崩溃的状态。
但艾拉已经不管不顾了。巨大的痛苦和愤怒给了她一种反常的、虚张声势的勇气。她划开手机屏幕,冰冷的光映亮她泪痕交错的脸。她找到马克斯的号码,直接按下了拨号键,动作决绝得像是在按下炸弹的□□。
电话响了很久,每一声冗长的等待音都像是对她神经的一次残酷凌迟。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时候,通话被接通了。
那边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只能听到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呼吸声,仿佛对方正屏息等待着,充满了警惕和不确定性。
艾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冷静、镇定,却依旧无法控制尾音的颤抖和沙哑:
“马克斯。”她叫他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冰冷的重量,“告诉我。你和莱恩。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能想象到他此刻正用手紧紧捂着话筒,脸色难看,眼神慌乱地飞速旋转,寻找着最能脱身的、半真半假的借口。背景里极其安静,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艾拉……”许久,他的声音终于传来,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极度疲惫和一种试图安抚、蒙混过关的意味,“听着,今晚……今晚的事我非常、非常抱歉。这完全是个灾难,我没想到……莱恩他……他喝得太多了,情绪非常不稳定,他说的话你不能当真……那都是醉话、气话……我们只是……我们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认识太久了,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有时候边界会……会比较模糊,会比较复杂……”
“好朋友?”艾拉尖锐地打断他,积压的所有震惊、恐惧、羞辱和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突破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滔天的怒火,“什么样的‘好朋友’会因为你和别人吃顿饭就崩溃到砸东西、像心碎一样痛哭?!会说出‘你总是这样’?!会在深夜不管不顾地撞开你的门?!马克斯!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看着今晚被他吓傻、被你像推开什么脏东西一样推开、像个垃圾一样丢在那里的我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让你这样对我?!”
她的质问像一连串精准狠辣的子弹,隔着电话线射向对方,不留一丝余地。她能听到那边呼吸骤然加重,变得粗重而混乱,甚至能想象到他被这连珠炮似的逼问狠狠击中、逼到墙角、无处可逃的狼狈和恼怒样子。
又是一段漫长的、令人煎熬的沉默。沉默得几乎能听到电流的嘶嘶声,像是某种真相在负隅顽抗,即将土崩瓦解。
然后,马克斯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彻底变了,褪去了所有试图粉饰、安抚的伪装,只剩下一种破罐破摔的、被逼急了的、带着浓浓疲惫和不耐烦的、近乎粗暴的坦诚:
“好吧!好吧!Fuck! 你想知道是吗?你想听真相是吗?”他几乎是对着话筒低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压力和被揭穿后的烦躁,“是!我们……大学的时候,是有过一段。OK?那是一段……非常混乱的时期。实验,年轻时的冲动, whatever you call it! 早就结束了!早就过去了!但现在……现在我们只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只是莱恩他……他有时候会钻牛角尖,会他妈的把过去的事情和现在混为一谈!尤其是喝了酒之后!他需要我,你明白吗?他情绪很不稳定,他很痛苦,我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不管!我不能!”
他语速极快,像是急于把所有责任都倾倒出来,却又巧妙地把问题的核心推给了莱恩的“情绪问题”、“钻牛角尖”和“需要他”。他承认了过去,却轻描淡写地称之为“实验”、“混乱”和“冲动”,并坚决地、刻意地划清了现在的界限,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奈的被依赖者、一个负责任的朋友。
但这番看似“坦白”的咆哮,听在艾拉耳里,却比任何彻底的否认都更让她感到心寒和……一种翻江倒海的恶心。
实验。混乱。冲动。过去了。
他用这些轻飘飘的、充满距离感和剥离感的词汇,来定义一段显然至今仍在深刻支配着他们两人行为、带来如此巨大痛苦和混乱的关系。他承认了事实,却拒绝承认其重量、其延续的影响、其杀伤力。他甚至暗示所有持续的纠缠和痛苦都源于莱恩单方面的“不稳定”和“钻牛角尖”。
一股冰冷的、彻底的失望和幻灭,像液态氮一样瞬间灌满了她的胸腔,冻结了所有奔腾的愤怒和滚烫的泪水。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精疲力尽的虚无感攫住了她。再多的质问,再多的争吵,似乎都没有意义了。他不会真正承认什么,不会真诚地道歉,不会深刻地反思。他永远有一套自洽的、以自我为中心的逻辑,永远处于所有漩涡的中心,永远是被需要、被依赖、被迫做出“艰难选择”的那一个,永远是无辜的、无奈的、情有可原的。
她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背景里,极其隐约的、似乎是从另一个房间门缝里传来的、被压抑着的、细微的啜泣声。
他果然和莱恩在一起。在她离开后,他选择了留在莱恩身边。在那个充满他们共同历史、混乱和痛苦的Loft里。
这一刻,艾拉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透彻得残忍。
她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不安,所有被忽视、被轻慢的感受,都不是她敏感多疑。她只是一个迟到的闯入者,一个短暂的消遣,一个用来平衡另一段更复杂、更纠缠、更深入骨髓关系的砝码,一个……用来证明马克斯“正常”或刺激莱恩反应的……工具。
她的声音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抽离了所有情感的、死寂般的麻木,透过电话线传过去:
“所以,你挂我电话,不接我信息,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紧急剪辑。你今晚约我,也不是因为想念或道歉。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让你暂时忘记和他的麻烦,或者,更需要一个人……来让他看到,刺激他,测试他,是吗?而我,刚好在场,刚好……可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沉重而粘稠,等同于默认。
艾拉感觉心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马克斯·戴维斯的什么东西——或许是最后一丝幻想,最后一点留恋,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碎裂了,化为了冰冷的、再也无法拼凑的灰烬。
“我明白了。”她轻轻地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千斤重的决绝。然后,不等他再说出任何苍白的、自我开脱的辩解,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世界,彻底安静了。
话筒里只剩下忙音单调的嘟嘟声。她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灵魂的雕塑。没有眼泪,没有愤怒,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感,以及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可怕的清醒。
莉亚担忧地看着她,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递过来一杯温水。
过了很久,艾拉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莉亚,眼神空洞,却又在最深的地方,燃起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属于她自己的火光。
“Leah,”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清晰无比,“你说得对。我……我只是他们畸形游戏中的一环。”
她终于,不得不,面对并接受了这个鲜血淋漓、丑陋不堪的真相。
对峙结束了。她得到了一份扭曲的、自私的坦白,却也失去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可能。
夜,深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而她的心,比这夜色更沉,更冷,却也在一片狼藉中,艰难地、缓慢地,开始孕育某种新的、只属于她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