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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臣愿往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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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时,朝堂又站满人。
云也站在最末排,往前方悄悄望去。
原先站在她正前方的朱红色身影消失,空出一个位置。
往左侧看,万木苍也不在。
今日莫非不宜上值?
按理说,皇帝遣京兆府协理破案,案子昨日有重大进展,而持恩协查的截止日期也就在这两日,万木苍录完口供,稍作整理便应呈奏,若要继续协查就需要恳请皇恩。
何况,李石这个人证惨死狱中,万木苍怎么会不上书禀报。
分明昨日他们分别前,万木苍一副事情交给他让人放心的模样。
而且接触下来,他觉得万木苍并非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他亲手负责的人证惨死,她不信他不知道,也不信他能咽下这口不服的怨气。
可事实就是这样,他缺席了,或许是被人提醒其中利益牵涉复杂,背后一手筹谋的人得罪不起,他心生惧意逃了。
人性如此,她安慰自己。
云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种放她鸽子的雇主,她能够理解人性是软弱的,万木苍不同于她能够卸下齐云也这个名字,他要平步青云,要在文官集团中左右逢源。
但她做不到不怨,她所求不过是一个真相,而万木苍恰好是这其中重要的一环。
他不来,云也昨日的计划只能作废。
她忽然觉得自己今日把一个重要物证揣在身上简直毫无意义。大佬一个不在,李石还死了,她这血书也交不出去。
赵煜礼昨夜瞧着病恹恹的,今日就恰好病发了。
她和沈云峥二人此刻真是用尽手段,黔驴技穷。
但更坏的事永远在后头。
万木苍这个京兆少尹因恶疾突发不能呈奏,庆风扬这个老京兆尹代为呈奏。
这老京兆尹所奏之事皆是他们二人在刑房所盘问得到的,一字不差,文山是林川人氏,李石是帮凶也是人证,而真正的凶手不知下落。
起初云也还有些庆幸,不错不错,至少讲了实话。
直到京兆尹拱手不语,对此事趋之若鹜,她的心一瞬沉入谷底。
原因无他,此案缺乏她手中最关键的血书,以致于凶手的目的与文山的死、林川的难联上关系缺了动机一环。
而云也创造悬案多年,焉能不熟悉此事走向,若不请求继续追查,便是以悬案收尾。
那便要功亏一篑了。
“诸位爱卿可有计策?孙吴文,你说。”
孙吴文是当朝刑部尚书。
被点到之人上前一步,“臣以为,当从李石身死一事查起,杀他之人定是为了灭口,从此入手,想必可一石二鸟。”
话音方落,右侧的户部尚书拱手,“臣以为就此结案,不必再查。”
“此案闹得沸沸扬扬,倘若让人知悉帮凶死于狱中,恐引发民怨。既然明面上的帮凶已经一命偿一命”。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仿佛故意要提醒人们什么。
“我查籍册时,发现死者双亲早逝,孑然一身,就此查下去也不知是要给谁一个交代,不若就此结案,安葬死者。”
孙吴文:“蓝大人的意思是任凶手逍遥法外置之不理?”
“后半年事务繁多,各部人手紧张,京兆府必然力不从心,不如此案交由刑部接管,想来你们一定有余力。”
“我劝蓝大人还是莫要上谏,其心草菅人命,罔顾律法,简直有愧为官。”
“孙大人慎言,公然污蔑朝廷命官可知何罪?”
“回禀圣上,孙大人既然不愿,臣认为圣上可将此案交由大理寺?”
“大理寺有一堆旧案要核查,我们去追嫌犯,你们帮我们校对案子?”
“禀圣上,大理寺无力承担。”
云也听他们在前方吵得头昏眼花,相互推诿,始终没听见这个案子有落处。
人人趋之若鹜,不想惹得一身骚,这背后的鬼是谁?
她还该查吗?
赵煜礼还想继续查吗?
要不还是算了吧,她无力地想。
她又不是真御史,天底下的冤案悬案与她何干,横竖世上死的无声无息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他们做官的也会一个一个查出来吗。当然不会,所以啊,她自己又何必较真,心生不甘。
不过时也命也,文山如此,林州亦如此。
一个接一个,最后这话茬落到御史台。
“圣上不若将此案交由御史台?”
“回禀圣上,臣愿往之。”
众人噤声,万千目光都齐聚于这个无名小官,心道:这人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高台传下一句:“你是?那个报官的?”
“是,臣乃洛河西街监察御史里行。”
“那便你去吧。”
云也忙不迭谢恩。
不管了,她想查,无关任何人。此案重重疑点由她所见,如今由她去收尾也算有始有终。
她倒想要看看这些人有多猖狂,自己能在重重包围中寻到多少真相。
与此同时,方才几位击鼓传花的权臣闻言齐齐上前劝言:“陛下三思!小官如何能担得起此事?!”
“交由御史台不合律法!”
“放肆!”
“担不起的是你们,个个心比天高,张嘴便是不值一提的小案,忘了仁义道德。罚你们几个将《孟子》誊抄一遍交上来!”
此举侮辱的意味极强,如同扇了他们一个巴掌,几个大臣面色难看,转头向中书令瞧去。
云也心道:活该。没想到让她钻了空子吧。
旨意拟得很快,从口谕到一张薄薄的纸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几位权臣恨得牙痒痒,老皇帝不知唱得拿出戏,明明都商量好藏起那几条石脉,临了却摆了他们一道。
回到御史台,云也继续处理手头没看完的卷宗。
看了半日便起身去县府,纵然她有圣旨,仍旧吃了个被人嫌狗弃的闭门羹。
云也没有吵闹,毕竟她早就料到里面的帮凶再次得人授意为难自己。
日薄西山,天色将晚,云也行至南街。
这是她的辖地,自文山一案东窗事发,她便将杨家那两金吾卫所作所为整理成罪证,弹劾二人。新的金吾卫来到西街,连带着治安都变好。
她缓步行在街上,打量这条近日越发热闹的长街。
或许是临近中秋,屋檐张灯结彩,枝头挂起彩绘灯笼,孩童围着灯笼小摊咿咿呀呀唱首歌谣还小花灯,一片祥和。
不知不觉,她又走到码头。
落石被运走,血迹已干涸,白日人来人往的渡口,此刻略显寂寥。
夜渐深,洛河笼纱。一艘乌蓬小船驶向岸边,船头渔火忽明忽现,船尾老翁唱着调子摇橹,一曲未终,船便靠了岸。
船上钻出个瘦小的男人。
身量不高,瘦弱,穿着不合身的长袍,乌发乱作一团随意束起,眉目低垂,瞧着邋遢实则矫饰惶恐。
拙劣的装扮,让云也一眼认出,这是个假扮男人的女子。
按照此船行速,此人约莫来自千里之外。
云也不由得朝她多看两眼。
对方并未注意她的视线,自顾自往前走,衣袍被风撩开,露出腰间的暖白玉佩。
汉白玉,梅花纹,边上一圈凸起,走动时隐隐露出另一面凹凸不平的字迹。
霎时间,云也想起那日在公堂,李石所说的那枚玉佩。
——“那是一枚纯白的长命锁样式的汉白玉,上面刻有梅花,旁侧还有祥云纹。背面刻了一句出入平安。”
她是谁?和文山又有什么关系?
云也闪身拦在她跟前。
“这位小先生,可否告知腰间玉佩是那位老师傅做的?”
对方摇头,护紧腰腹,沉默地绕过她。
“我倒是认识一位来自林川的师傅,不知小先生可曾听过他的名字?”
云也仗着身量高,将人压迫至角落,俯身附耳轻声说:“文山和你是什么关系,小姑娘?”
那人登时怔住,反问:“你是谁?”
果真有关系。
峰回路转,机缘巧合。她天生就是破此案的最佳人选。
“西街监察御史里行齐云也是也。此地人多眼杂,姑娘要是信得过我,可否上车详谈?”
闻言,女孩踌躇不安。
好一会儿她才下定决心,“我叫兰鸢,是文山的妹妹。你带我去找一个叫赵煜礼的御史,我跟你走。”
“我可以带你去寻他,但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来洛京?”
二人行至集市,打算租辆车。
拐过街角,云也远远对上善渊的视线。后者今日一反常态,躲在集市角落等她,面色凝重。
必是家中有异。
她带着那女子潜藏,顺着人流悄无声息走到善渊身旁,“何事?”
“齐宅遭伏击,我来接大人离开。”
云也忆起白日那几张精彩纷呈的脸,心道他们玩不起,这就想要她的命了。
“去赵府,就说我要探病。”
善渊在外赶车,车厢内只余她们二人。
云也直截了当地问:“为何来京城?”
她摸出藏在心口的血书展开,“你的兄长是为林川而来,你也是吗?”
“兄长要我来寻一个赵姓大官,是位御史,我有东西要转交给他。”
兰鸢从衣襟小心翼翼拿出几封文书。一路奔波,这些书信却是被照料得极好,连个折角都未生。
云也大致扫过一眼。
这些文书均是出自林川的监察御史文晟,行文规范,所言面面俱到,是一份非常完整的林川百姓蒙难的证据。
她想起自己手中的那份血书。
他故意写下血书,引起仇家注意,却在暗中将证据托付给妹妹,又声东击西,拖延时间,早就做好赴死的决心。
她想,这最后一封绝笔书的去留不应由她决定。
云也将那封血书交与她。
“这是你兄长的最后一封……血书,没有落款,但我想,你是他唯一的至亲,他大概是留给你的。你手中的证据非常完整,至于这封的去留你自己决定。”
兰鸢茫然睁大眼。
“最后一封?我兄长……”
兰鸢怔愣之际,车帘忽而被撩开。
善渊回头朝内,低声说道:“公子,有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