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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桂香引归途 ...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发出“咯噔咯噔”的轻响,像谁用骨节敲着桌面。沈清辞掀开车帘一角,看街旁的梧桐叶被秋阳染得半黄,碎金似的光从叶缝里漏下来,落在手背上温温的。
“小公子,镇北王府的石狮子又换新漆了。”车夫老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稀罕的笑意,“昨儿我拉货经过,见王府的小厮正给狮子描金,那眼珠子亮得跟真的似的。”
沈清辞“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街角的糖画摊。摊主正用糖稀画只展翅的凤凰,金黄的糖丝在石板上游走,引得几个孩童围着拍手。他忽然想起去年冬日,萧凛曾在这里买过支糖做的归雁,递给他时,指尖沾着点糖霜,像落了片碎雪。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时,苏珩正候在台阶下。他穿件月白长衫,腰间系着条绛色带子,见沈清辞下来,忙拱手笑道:“沈公子可算来了,王爷在后院埋坛酒,说要等你来了才肯开封。”
楝卿从马车上跳下来,拍着苏珩的肩膀:“我就说你酿的桂花酒藏不住吧?鼻子尖的都闻着味儿了。”
苏珩笑着躲开他的手:“楝公子这话差了,这酒是特意给沈公子留的,你呀,顶多算个陪客。”
沈清辞跟着他们往里走,穿过抄手游廊时,桂花香忽然浓得化不开。廊下的木架上摆着盆秋菊,花瓣沾着点露水,是极清的白色。他记得自家书房窗外也有这么盆菊,是上个月萧凛让人送来的,说这品种叫“玉露”,夜里会泛着淡淡的光。
“清辞。”
萧凛的声音从月亮门后传来,沈清辞抬头时,正见他站在桂树下。玄色常服的袖口沾着点泥土,手里还握着把小铲子,见他望过来,眼底的笑意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一圈圈荡开。
“你来得正好,”萧凛扬了扬手里的铲子,“这坛酒埋在桂花树下三个月,苏珩说今日开封最是合时宜。”
沈清辞走到他身边,看见树下有个新挖的土坑,坛口露出半截红布。桂花瓣落在萧凛的发间,他伸手想替他拂去,指尖刚抬起,又悄悄缩了回去,只低声道:“埋在树下,会有桂花的香吗?”
“你闻闻便知。”萧凛弯腰抱起酒坛,泥土簌簌落在他的靴面上,“去年在北疆,我见牧民把马奶酒埋在胡杨树下,来年开春挖出来,酒里会带着木头的清苦,倒比寻常的酒多些滋味。”
楝卿凑过来,鼻尖快碰到酒坛:“那咱们这桂花酒,是不是会带着点木头的香?清辞刻了那么多胡杨摆件,倒像是提前给这酒备着引子了。”
沈清辞的耳尖微微发烫,低头看见自己袖中露出的木牌角——那是今早出门前特意揣着的,上面的归雁星被磨得发亮,像是浸过月光。
后院的石桌上摆着只粗陶酒壶,四个青瓷杯。苏珩提着壶往杯里倒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些细碎的桂花,香得人舌尖发颤。
“尝尝?”萧凛把其中一杯推到沈清辞面前,杯沿沾着片花瓣,“这酒度数低,不会上头。”
沈清辞端起杯子,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酒液入喉时,先是淡淡的甜,接着是桂花的香,最后竟真的透出点木头的清冽,像胡杨的影子落在了舌尖。他抬眼时,正撞见萧凛望着他,目光里的温度比杯中的酒还暖。
“如何?”萧凛问。
“很好。”沈清辞放下杯子,看见杯底的倒影里,自己的睫毛和萧凛的影子叠在一处,像两只停在枝头的鸟。
楝卿早已喝干了杯中的酒,正拿着块杏仁酥往嘴里塞:“苏珩,你这酒里是不是加了北疆的蜜?甜得沾舌头。”
苏珩笑着点头:“是去年从漠北带来的沙枣蜜,听说是牧民在沙枣林里采的,蜜里带着点涩,配桂花正好中和。”他给楝卿续上酒,又道,“前几日收到漠北的信,说那边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胡杨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在雪地里像幅墨画。”
沈清辞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他想起自己刻的那些胡杨摆件,枝桠总是留得很疏,萧凛说那样才像北疆的冬天,风一吹,枝桠会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清辞刻的胡杨,倒有几分漠北的意思。”萧凛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他袖中露出的木牌上,“前日我见你刻的那只归雁,翅膀的弧度很特别,像是正要掠过戈壁。”
沈清辞从袖中取出木牌,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萧凛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像被同一缕桂花香烫到似的,飞快地移开了手。
萧凛摩挲着木牌上的纹路,归雁的翅膀边缘被磨得圆润,却在翅尖留着点锋利的棱角。“这里的刻痕深了些。”他用指腹点了点翅尖,“像是怕飞不高似的。”
“北疆的风大。”沈清辞低声道,“翅膀得硬些,才不会被吹偏。”
萧凛抬眼看他,眼底的笑意忽然淡了些,却多了点别的东西,像藏在酒底的沙枣蜜,涩里裹着甜。“是啊,风大。”他把木牌还给他,“但只要认着一个方向,总能飞到想去的地方。”
楝卿在一旁啃着杏仁酥,含混不清地说:“你们俩说什么呢?跟打哑谜似的。”
苏珩笑着给他倒酒:“他们说的是北疆的胡杨和归雁,你这常年待在京城的,自然不懂。”
桂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落了几片在石桌上。沈清辞把木牌揣回袖中,感觉那点棱角硌着手心,像颗不会融化的星子。
喝到日头偏西时,楝卿已经醉得趴在桌上,嘴里还念叨着要苏珩再埋一坛酒,等明年开春和胡杨新枝一起挖出来。
“我让小厮送他回去。”苏珩扶起楝卿,对萧凛使了个眼色,“王爷,沈公子,我先告退了。”
石桌旁只剩他们两人,桂花香渐渐淡了,远处传来厨下的动静,是婆子在准备晚膳。萧凛拿起酒壶,见里面还剩小半壶,便又给沈清辞倒了半杯:“再喝些?”
沈清辞摇摇头:“晚些还要回府。”他看向萧凛书房的方向,窗纸上映着砚台的影子,“那方墨玉砚,用上木托了吗?”
“等着你的木托呢。”萧凛笑了,“前日想提笔写封信,见砚台空着,竟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站起身,“去书房坐坐?我新得了些松烟墨,你或许能用得上。”
沈清辞跟着他穿过回廊,书房里的博古架上摆着些奇石,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个半旧的木盒,里面是他前几日送来的胡杨摆件。萧凛走到案前,打开个紫檀木匣,里面躺着几块墨锭,上面刻着缠枝莲纹,墨香清冽。
“这是徽州的老墨工做的,”萧凛拿起一块递给沈清辞,“说是用松烟和麝香调的,写小字不易晕染。”
沈清辞接过墨锭,指尖沾着点墨粉,是极细的黑色。他走到案前,见那方墨玉砚果然空着,砚池里积着点清水,映着屋顶的梁木。
“木托还没刻好。”他轻声道,“想在边缘加圈云纹,总觉得不够顺。”
萧凛拿起他的刻刀,在废纸上画了朵云:“这样如何?北疆的云没有这么繁复,边缘是散的,像被风吹过似的。”
沈清辞看着纸上的云纹,忽然想起去年在北疆,萧凛指着天边的云说,那像匹奔跑的马。他当时没看出来,只觉得那云白得晃眼,像落满了雪的胡杨枝。
“我试试。”沈清辞接过刻刀,案上正好有块备好的胡杨木,他按着萧凛画的云纹刻下去,木屑落在砚台上,像撒了把碎星。
窗外的日头落得更低了,金红色的光从窗棂挤进来,落在萧凛的侧脸上。他正低头研墨,松烟墨在清水里晕开,墨香混着桂花香,漫得满室都是。
“清辞。”萧凛忽然开口,墨锭在砚台上顿了顿,“下月,宫里要办宴,我让人给你留了位置。”
沈清辞的刻刀停在云纹的拐角处:“我不太会应酬。”
“不用应酬。”萧凛抬起头,眼里的光比砚台里的墨还黑,“就当陪我看月亮。”
刻刀从沈清辞手里滑下去,落在木头上发出轻响。他看见砚池里的墨汁晃了晃,映出自己发红的耳根,像被落进去的灯花烫了一下
从王府出来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车夫老李把马车赶得很慢,说是怕颠坏了沈清辞带回来的那坛桂花酒。
沈清辞靠在车壁上,闻着袖中胡杨木的清香,还有点淡淡的墨味。方才离开前,萧凛把那几块松烟墨塞进他怀里,说:“刻木头累了,就写写字,墨里的麝香能安神。”
车窗外传来卖馄饨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头发软。沈清辞想起萧凛书房里的那方砚台,空着的时候像片没来得及落雪的戈壁,等他把木托送过去,或许就像戈壁上长出了第一株胡杨。
“小公子,您看天上的归雁星。”老李忽然停下马车,指着东边的夜空,“比前几日亮多了,听说这星子亮的时候,出门的人都能平安回家。”
沈清辞掀开车帘,见那颗星果然悬在天边,像枚被磨亮的银钉。他想起自己刻的那些归雁木牌,忽然觉得,或许不用刻到一百个。等中秋那晚,带着新刻的木托去看月亮时,递给他一个就够了。
马车重新动起来,碾过满地的桂花,香气跟着车轮转
沈清辞把自己关在书房三日,终于将那方墨玉砚的木托刻成了。
胡杨木被打磨得温润如玉,边缘的云纹果然依着萧凛画的样子,线条散漫却藏着筋骨,像北疆草原上被风扯碎的云絮。他用细砂纸反复摩挲着云纹的转角,直到指尖触上去再无半分涩感,才将木托放在案上,与那方墨玉砚轻轻合在一处。
砚台的墨色沉如夜空,木托的浅黄衬得它愈发温润,云纹沿着砚边蔓延,倒像是墨色里浮起了层淡淡的云影。沈清辞拿起刻刀,在木托底部最不起眼的地方,悄悄刻了颗极小的归雁星——比萧凛信上画的还要小,不细看几乎瞧不见。
“小公子,这木托配那砚台,真是绝了。”丫鬟端着茶进来,见案上的物件,忍不住赞道,“王爷见了定喜欢,昨儿王府的小厮还来问过呢。”
沈清辞把砚台与木托分开,用软布仔细裹好,放进锦盒里。“明日送去吧。”他轻声道,目光落在窗外——那盆“玉露”菊开得正盛,夜里真如萧凛说的那样,花瓣泛着层淡淡的莹光,像落了层碎月。
丫鬟放下茶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方才前院来传话,说李太傅家的姑娘遣人送了盒点心,说是谢大少爷那日送的砚台。大少爷让给您也留了两碟,在厨房温着呢。”
沈清辞捏着锦盒系带的手顿了顿。“知道了。”
夜里临睡前,他坐在灯下翻萧凛送的那几块松烟墨。墨锭上的缠枝莲纹在烛光里若隐若现,凑近了闻,果然有淡淡的麝香味,混着松烟的清苦,竟让人觉得心安。他取过一张素笺,试着用那墨研了半池,笔尖落纸时,墨色竟比寻常的更显沉静,像浸过月光的湖水。
写什么好呢?他握着笔想了半晌,最终只在笺角画了朵小小的云——和木托上的云纹很像,只是更简淡些。画完才发现,那云的形状,竟与萧凛书房窗棂投下的影子有几分相似。
次日送木托去王府时,沈清辞特意选了辰时。这个时辰萧凛通常在演武场,他想着放下东西便走,省得撞见了又要费口舌。
谁知刚进王府大门,就见萧凛穿着身玄色劲装从月门走来,发间还带着点薄汗,显然是刚练完武。“来得正好。”萧凛的笑意落在眉梢,带着点运动后的热气,“我正想让人去请你。”
沈清辞把锦盒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烫得像被日光晒过的胡杨木。“木托刻好了。”他低声道,目光瞟向别处,却见演武场的石桌上摆着柄长剑,剑穗是极艳的红色,像北疆戈壁上的红柳花。
“进去坐坐?”萧凛接过锦盒,指腹擦过盒面的云纹刺绣,“苏珩新沏了菊花茶,用的是你家送来的‘玉露’。”
沈清辞想说不必,却被萧凛不由分说地拉着往书房走。穿过回廊时,见廊下晒着些草药,是极清苦的味道,混着廊外的菊香,倒生出种奇异的安宁。“这是漠北来的防风草。”萧凛指了指那些草药,“前几日收到家书,说那边风大,不少牧民染了风寒,我让人配了些药寄回去。”
沈清辞想起自己刻的胡杨摆件,枝桠总是往逆风的方向弯。“胡杨在北疆,也是这么抗风的吗?”
“嗯。”萧凛的脚步慢了些,“越是大风,根扎得越深。去年我在漠北见过一棵三百年的胡杨,树干被风刮得歪了半尺,根却从沙里钻出来,盘在石头上,像只攥紧的拳头。”
说话间已到书房。萧凛把锦盒放在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木托时,眼里的光像被风吹亮的星火。“这云纹刻得好。”他拿起墨玉砚合上去,指尖沿着云纹的边缘摩挲,“比我画的多了点灵气。”
沈清辞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那方砚台像是有了生命——墨玉是骨,胡杨是魂,云纹是流转的风。
萧凛忽然翻过木托,目光落在底部那颗小归雁星上,指尖轻轻点了点:“这里还藏着个小玩意儿。”
沈清辞的耳尖腾地红了。“随手刻的。”
“我喜欢。”萧凛抬头看他,眼底的笑意比案上的烛光还暖,“比那些摆件上的都好看。”
苏珩端着菊花茶进来时,正撞见两人隔着张案几对望,案上的砚台泛着温润的光,窗外的菊香漫进来,把两人的影子都染得软了几分。他悄悄放下茶盏,转身时忍不住笑——这秋日的暖,倒比春日的花还藏不住。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案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萧凛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了墨,竟是要写字。
“你不是说军务忙,很少动笔吗?”沈清辞有些诧异。他见过萧凛握刀的样子,手腕翻转间带着雷霆之势,却没想过他提笔时,指节的弧度会这样柔和。
“今日得闲。”萧凛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落下的字却不是寻常的公文体,而是极洒脱的行书,“写首北疆的民歌,你或许会喜欢。”
沈清辞凑过去看,只见纸上写着:“胡杨立戈壁,归雁绕云端。风来不解意,吹落月半弯。”字迹里带着股苍茫的气,却在“月半弯”三个字的收笔处,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诗……”
“是我母亲生前教我的。”萧凛放下笔,指尖拂过纸面的墨痕,“她是漠北人,总说北疆的月亮比京城的更亮,因为离天近。”
沈清辞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据说也是极爱月亮的,父亲在世时,总说母亲的眼睛像中秋的月。他忽然拿起笔,在诗的旁边补了朵云,正是他昨夜在素笺上画的那种。
萧凛看着那朵云,忽然笑了:“你画的云,总像是要往北边飘。”
“或许是想去看看。”沈清辞的笔尖在纸上点了点,落下个小小的墨点,像颗被云遮住的星。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见窗外的风拂过菊叶,发出沙沙的响。案上的菊花茶渐渐凉了,却依旧泛着淡淡的香。沈清辞看着萧凛写的诗,忽然觉得那“归雁”二字,像是被墨浸透了,沉甸甸的,落在心上竟有些发暖。
临近傍晚时,沈清辞起身告辞。萧凛送他到门口,忽然从袖中取出个小布包:“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块玉佩,玉质不算顶级,却被摩挲得极温润,上面雕着只展翅的雁,雁翅下藏着朵云,与他刻在木托上的云纹有几分相似。“前几日在古玩铺见的,觉得配你。”萧凛的声音有些低,“北疆的牧民说,戴归雁佩的人,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沈清辞捏着玉佩,指尖触到雁翅的棱角,像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他想起昨夜画的云,想起木托下的星,忽然觉得,有些寻常日子里藏着的暖,比刻意为之的热闹,更让人记挂。
马车驶离王府时,沈清辞掀开帘角回望,见萧凛还站在门口,玄色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株沉默的胡杨。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玉佩,雁翅下的云纹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像藏着一整个北疆的秋。
沈清辞回到府中第三日,尚书府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个风尘仆仆的驿使,肩上落着层细沙,腰间挂着枚铜制的驿铃,走路时“叮铃”作响。他捧着个牛皮封的木盒站在正厅,见了沈砚之,从怀里掏出块刻着狼头的令牌:“镇北军驻漠北第七驿,奉萧将军令,送密函至尚书府。”
沈砚之接过令牌,指尖触到牌面的冷意——那是北疆特有的玄铁所制,上面的狼头獠牙毕露,眼角还刻着个极小的“凛”字。他拆开木盒,里面除了封火漆印的信函,还有个巴掌大的锦囊,囊口露出半截干枯的红柳花。
“这锦囊是苏参军托我转交沈小公子的。”驿使喝了口茶,喉咙里像含着沙,“苏参军说,去年在漠北胡杨林,蒙小公子赠的归雁木牌,如今总算能还份礼。”
沈清辞正在偏厅整理刻刀,闻言捏着刀柄的手顿了顿。苏参军……是苏珩的兄长?去年萧凛提过,苏珩的兄长在漠北戍边,是个极擅观星的参军。
他走到正厅时,沈砚之已拆开信函,眉头拧成了川字。“北疆出事了?”沈清辞问,目光落在那个锦囊上。
“不是坏事。”沈砚之把信函推给他,“是漠北都护府奏请朝廷,想在边境设互市,让牧民与中原商户自由贸易。萧凛在信里说,这事阻力不小,需得朝中有人牵头。”他看向驿使,“苏参军近况如何?”
驿使叹了口气:“上月流寇袭扰边境,苏参军带三百骑兵追了两夜,虽把人赃拿了,自己却被流矢伤了腿。如今还在驿馆养伤,却惦记着互市的事,说这是他兄长——也就是前都护府参军的遗愿。”
沈清辞解开锦囊,里面是片压平的胡杨叶,叶面上用朱砂画着幅极小的星图,北斗第七星的位置,赫然标着颗归雁星。叶梗处还系着根红绳,绳尾坠着粒沙枣核,被摩挲得光滑发亮。
“苏参军说,这星图是按去年重阳的星空画的。”驿使解释道,“他说沈小公子刻的归雁星,总让他想起北疆的月亮——看着远,其实亮得能照见回家的路。”
沈清辞把胡杨叶夹进随身携带的刻刀谱,沙枣核落在掌心,带着点淡淡的涩味,像北疆的风刮过指尖。
互市的事很快在朝堂掀起波澜。
李太傅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拄着拐杖在金銮殿上痛陈利弊:“漠北蛮夷反复无常,设互市无异于引狼入室!当年先帝征北疆,多少将士埋骨戈壁,岂能因一时之仁坏了边防?”
他身后的几位老臣纷纷附和,唾沫星子溅在金砖上,像落了场急雨。沈砚之站在文官列,指尖捻着朝珠,忽然开口:“太傅可知,去年北疆大雪,牧民无粮,流寇才趁机作乱?设互市既能让中原丝绸茶叶入漠北,也能让牧民的良马皮毛进中原,实乃双赢。”
“沈尚书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户部侍郎冷笑,“互市需得朝廷拨款修驿道、建商栈,今年江南水患刚过,国库空虚,哪来的银子?”
争论间,忽然有内侍来报:“镇北王萧凛遣人送捷报至!”
捷报传到御前,皇帝展开一看,龙颜大悦:“萧凛率部于漠北红盐池大败流寇主力,擒获首领三名,还夺回了上月被劫的三十车军粮!”他把捷报递给身边的太监,“念!”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说到“流寇营帐中搜出南朝商户与敌私通的账本”时,李太傅的脸瞬间白了。沈砚之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他早从萧凛的密函里得知,那些“南朝商户”,正是李太傅的远房侄子。
“依朕看,互市之事可行。”皇帝合上捷报,目光扫过众臣,“就由沈尚书牵头,会同兵部、户部,三日内拟个章程上来。”
散朝时,李太傅拦住沈砚之的去路,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沈砚之,你别以为扳倒我侄子就能得意!互市若出半点差池,我定要你好看!”
沈砚之理了理官袍的褶皱,语气平静:“太傅还是多操心自家事吧。听说令爱前日绣帕被针扎伤,如今可大安了?”
李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转身时没留意台阶,险些摔了跤。沈砚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萧凛信里的话:“北疆的风再大,也吹不散人心齐的队伍。”
他回到府中时,见沈清辞正对着那片胡杨叶出神。星图上的归雁星被朱砂描得鲜红,像颗跳动的火苗。“朝堂的事定了?”沈清辞抬头问。
“定了。”沈砚之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那片胡杨叶,“苏参军倒是有心,这星图画得极准,比钦天监的还细致。”他忽然笑了,“萧凛在信里说,苏珩最近总往驿馆跑,说是给兄长送药,其实是想打听互市的事——那小子怕是想辞了王府的差事,去漠北开家茶馆。”
沈清辞的指尖在归雁星上轻轻点了点:“那我刻些胡杨茶盏送他?”
“可别忘了刻上归雁星。”沈砚之起身时,见案上放着块新的胡杨木,上面刚刻出半轮月亮,“重阳快到了,萧凛说要在王府后院摆宴,邀了些从北疆回来的旧部,你也一起去热闹热闹。”
沈清辞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忽然觉得那轮未刻完的月亮,像极了北疆初升的月——虽不圆满,却已足够照亮前路。
重阳前一日,镇北王府来了群特殊的客人。
是萧凛在漠北的几位旧部,如今大多解甲归田,有的在京城开了家铁匠铺,有的去了通州码头当管事。几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进门时还习惯性地按着腰间(那里早已没有刀),见了萧凛,“唰”地站成一排,齐声喊:“将军!”
萧凛笑着挥挥手:“早不是将军了,叫我萧凛便好。”他指着院中的石桌,“坐,苏珩的菊花酒都温好了。”
沈清辞提着刚刻好的胡杨酒壶过来时,正听见个络腮胡大汉拍着桌子喊:“还记得吗?那年在红盐池,将军带着我们追流寇,三天没合眼,最后愣是凭着沈先生送的那幅机关图,抄了贼窝的后路!”
沈清辞脚步一顿——沈先生?是兄长?
“那是沈尚书年轻时的手笔。”萧凛递给大汉一杯酒,“当年他以翰林身份巡查北疆,路过红盐池,见地形复杂,特意画了幅机关图给我们,说以备不时之需。”
另个缺了颗门牙的汉子接话:“还有苏参军的兄长,当年为了给我们探路,单枪匹马闯狼居胥山,回来时靴子里全是血,却笑着说找到了条近路,能省两天脚程……”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可惜啊,去年冬天……”
苏珩端着下酒菜过来,眼圈红了:“我哥说,等互市成了,他就回京城,陪我开家茶馆,再也不碰弓箭了。”
萧凛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转向沈清辞,见他手里的胡杨酒壶上刻着片红柳,壶嘴处还雕了只小雁,忍不住笑道:“这酒壶刻得巧,倒像把漠北的风光都装进去了。”
络腮胡大汉凑过来看,忽然指着酒壶底:“这不是归雁星吗?去年我在驿馆养伤,沈小公子托人送来的木牌上,就刻着这个!”他挠挠头,“说也怪,自那以后,我夜里总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骑着马,跟着归雁往南飞。”
沈清辞给众人斟酒,酒液顺着红柳纹的壶嘴流进杯里,带着淡淡的菊花香。他忽然明白,有些印记从来不是局限于两人之间的——归雁星刻在木上,是念想;落在心里,是牵挂;而当无数人的念想与牵挂聚在一处,便成了能抵御风沙的力量。
暮色渐浓时,院中的灯笼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着众人的笑脸。沈清辞望着天边初升的月牙,忽然觉得,这寻常日子里的墨香与酒香,早已和北疆的胡杨、中原的炊烟缠在了一起,酿成了最绵长的滋味。
重阳当日,京城的风里带了点凉意。沈清辞提着食盒往王府去,里面是母亲生前最擅长的茱萸糕,糕点上用红豆沙点了小小的归雁星。路过西街的驿站时,正撞见几个漠北来的牧民在卸车。为首的老汉抱着个羊皮袋,袋口露出半截胡杨枝,枝桠上还挂着颗风干的沙枣。见沈清辞的马车经过,老汉忽然抬手比划着什么,嘴里说着生硬的汉话:“归雁……归雁……”
车夫老李笑着解释:“这些是昨日随驿使来的牧民,听说朝廷要设互市,特地赶来看京城的光景。那老汉怀里揣着的,是给沈小公子的谢礼呢——他说去年冬天,是您托人送去的胡杨木牌,让他在风雪里辨清了方向。”
沈清辞掀开车帘,见老汉正把胡杨枝往他车辕上插,枝桠间的沙枣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他想起萧凛说过,漠北人以胡杨为神,遇着敬重的人,才会赠最粗壮的枝桠。“替我谢过老人家。”他让老李取了两盒茱萸糕递过去,“这点心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
老汉接过糕点,咧开嘴笑,露出两排泛黄的牙,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铜铃,不由分说系在车辕上:“漠北的铃,能引归雁。”
到王府时,萧凛正带着旧部在院中点篝火。干燥的胡杨枝被点燃,噼啪作响,火星子溅起来,像北疆夜里的流萤。“来得正好。”萧凛递给他枝茱萸,“苏珩说,漠北的牧民过重阳,会把茱萸枝插在马鞍上,说是能辟邪。”
沈清辞接过茱萸,枝桠上还带着露水,香气清冽。他看见苏珩正蹲在篝火旁烤饼,饼上撒着芝麻,形状竟像只展翅的雁。“这是漠北的胡杨饼。”苏珩笑着递给他块,“我哥教我的,说面里加了沙枣粉,吃着甜津津的。”
篝火渐渐旺了,络腮胡大汉拿出支羌笛,吹起了北疆的调子。笛声里没有悲戚,只有风掠过胡杨林的苍茫,还有归雁掠过云端的轻快。萧凛忽然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火光里翻飞,他竟随着笛声跳起了漠北的舞——脚步沉如扎根,转身快如疾风,像株在风沙里舒展的胡杨。
沈清辞坐在篝火旁,看着众人的笑脸,忽然觉得这重阳的夜晚,比任何时候都热闹。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一下下敲在心上,像在说:日子还长,那些藏在墨香里的暖,那些浸在酒香里的念,总会随着归雁的翅膀,飞到该去的地方。
他摸出袖中的归雁佩,玉佩在火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雁翅下的云纹被映得发红,像北疆戈壁上,正燃着的那片红柳花。
[撒花]放心放心,他们过不久就能表明心意了,老大们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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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