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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冷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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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深发现苏清鸢在冷战,是在毕业典礼后的第三天。
他推掉了所有会议,空出整整一天坐在客厅里等她。阳光从落地窗漫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几何形状,香樟树的影子随着风轻轻晃动,像他此刻烦躁不安的心绪。
上午十点,楼梯传来轻微的响动。苏清鸢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走下来,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顾言深时,她脚步顿了顿,随即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向餐厅。
“醒了?”顾言深开口,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温和。
女孩背对着他倒牛奶,陶瓷杯碰撞的轻响格外清晰:“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像根细针,刺破了他整夜构思的开场白。顾言深站起身,走到餐厅门口。餐桌上摆着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是她梦寐以求的A大物理系,昨天下午刚寄到家里。
“恭喜。”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
苏清鸢拿起吐司,咬了一口,声音含糊:“谢谢。”
她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顾言深的指尖在裤缝处蜷缩了下,喉结滚动:“晚上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松鼠鳜鱼,庆祝一下。”
“不用了,”她放下吐司,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今晚同学约了聚餐。”
顾言深的眉头瞬间蹙起:“什么同学?男的女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种质问的语气,和那天在回廊里的烦躁如出一辙,只会把她推得更远。果然,苏清鸢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疏离的冷淡:“顾先生,我已经成年了。”
成年了。这三个字像把钝刀,割在顾言深心上。他一直刻意忽略她在长大的事实,总觉得她还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小姑娘,却忘了十八岁的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骄傲和边界。
“我不是干涉你,”他放软了语气,“只是想……”
“顾先生忙自己的事就好。”她拿起书包,转身往门口走,“我约了老师谈志愿填报,中午不回来吃饭。”
玄关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她的气息。顾言深站在餐厅中央,看着那杯只喝了一半的牛奶,看着咬了一口的吐司,突然觉得这座空旷的房子,比三年前她刚来时还要冷清。
他拿出手机,拨通张叔的电话:“查一下,苏清鸢今天约了哪个老师,在哪里见面。”
挂了电话,他走到客厅,目光落在那张A大录取通知书上。红色的印章格外醒目,像她此刻决绝的态度。顾言深伸手拿起通知书,指尖拂过“苏清鸢”三个字——这字迹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笔锋凌厉,和他的字几乎如出一辙。
他花了八年时间,把她从孤儿院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养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教她礼仪,看她练字,陪她长大,却在她真正羽翼丰满时,慌了手脚。
下午三点,张叔发来信息:“小姐在市图书馆,和江辰先生在一起。”
顾言深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江辰,又是江辰。那个在毕业典礼上和她跳开场舞的男生,那个让他一夜难眠的名字。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黑色宾利在马路上疾驰,像道失控的黑色闪电。
图书馆的玻璃窗擦得一尘不染,苏清鸢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和身边的江辰说着什么。阳光落在她发梢,侧脸的轮廓柔和得像幅画,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是他这几天从未见过的表情。江辰递给她一瓶水,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她没有躲开。
顾言深站在树荫下,看着那一幕,心脏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疼。他想起她小时候,拿到第一支钢笔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她第一次上台演讲,攥着他的衣角瑟瑟发抖的样子;想起她发烧时,迷迷糊糊抓着他的手不肯放的样子。
那些他以为永远属于他的瞬间,正在被别人一点点取代。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默默地站了很久,直到看到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才转身回到车里。看着苏清鸢和江辰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偶尔相视一笑,顾言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别人故事的局外人。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顾言深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没开大灯,只有落地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拿出烟盒,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传来轻响。苏清鸢推门进来,看到黑暗中的顾言深时,明显愣了愣。
“回来了。”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沙哑。
女孩没说话,换了鞋就往楼上走。
“苏清鸢。”顾言深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明天有空吗?”他站起身,借着月光看清她的轮廓,“A大物理系的教授是我的朋友,我带你去见他。”
“不用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我已经自己联系好了。”
顾言深的心脏猛地一沉。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大事小事都会跟他商量,会依赖他,会需要他。可现在,她在刻意避开他,在告诉他,没有他,她也能做得很好。
“清鸢,”他放低了姿态,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我们谈谈。”
苏清鸢终于转过身,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疏离:“顾先生想谈什么?谈您为什么骗我?谈您带来的林小姐?还是谈我不该和江辰做朋友?”
她的问题像连珠炮,砸得顾言深哑口无言。
“我和林薇只是商业伙伴。”他试图解释。
“这和我没关系。”她打断他,“顾先生的公事,我不该过问,也不想过问。”
“那你和江辰呢?”顾言深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我和江辰只是朋友。”苏清鸢的声音也提高了些,“还有,顾先生,我已经成年了,我有权选择和谁做朋友,不需要向您报备。”
“我是你的监护人!”顾言深脱口而出。
这句话像道无形的墙,瞬间隔在两人中间。苏清鸢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悲凉。
“是啊,监护人。”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叹息,“所以顾先生放心,在法律上,我还是您的养女,不会给您添麻烦。”
她说完,转身快步往楼上走,白色的裙摆消失在楼梯转角。厚重的关门声从二楼传来,像一记重锤,敲在顾言深心上。
他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楼梯,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慌。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掌控着顾氏集团,掌控着她的人生,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冷战里,溃不成军。
顾言深慢慢走到二楼,站在苏清鸢的房门外。里面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去,隐约能看到她坐在书桌前的身影。他想敲门,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他拉不下脸。解释?她未必会信。承认自己的在意?他做不到。
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从未有过对手的男人,在面对自己养了八年的女孩时,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
夜深了,顾言深依旧站在房门外。他能听到里面轻微的翻书声,能闻到从门缝里透出来的淡淡栀子花香——那是她惯用的洗发水味道。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八年来的点点滴滴。
他终于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从来都不是什么监护人的责任,不是什么长辈对晚辈的关爱。那是藏在冰山下的火山,是压抑了八年的汹涌,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早已深种的爱意。
而他亲手推开了她。
二楼的房间里,苏清鸢合上书,看着窗外的月光。她能听到门外那道熟悉的呼吸声,能想象出顾言深此刻的样子。心里的委屈和愤怒还在,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知道自己在冷战,在用冷漠惩罚他,也在惩罚自己。惩罚他的忽视和欺骗,惩罚自己那不该有的心思。
可听到他迟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苏清鸢的心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她走到门边,手指轻轻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打开。
也许,他们都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夜渐渐深了,月光依旧明亮。门外的男人和门内的女孩,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各自怀着心事,在寂静的夜里,等待着一个未知的明天。而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不知何时才能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