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盐堆

2、喝醉

　　晚风吹过带走些许热意。送走梁泓，谈熙随手扯开锁骨处的衬衫扣子。

　　大学宿舍门禁的时间还没到，有几对朋友或是恋人在街上旁若无人地谈笑，让人由衷感慨学生时代的美好。

　　华庭的房子是谈熙收到的成年礼，也是他考上临大的奖励。对学习方面向来要求不严苛，随时准备好打包送自家儿子去国外念书的谈爸谈妈那会胆战心惊，简直以为高三一年转了性子往死里学的谈熙被什么上身了。

　　结果高考成绩出来第二天，上午他爸领他去祖坟还愿，下午他妈就带他去过了户。

　　因此谈熙大学没住过一天宿舍，毕了业后虽然很少过来，每周也专门请人来打扫。

　　冲过澡，喝了杯温水下肚，谈熙找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视频通话来电突然响起。

　　“妈？”谈熙定睛一看，前阵子刚过了五十岁生日，依旧保养得宜，美丽动人的霍女士那边还是白天，很显然是又在国外交流学习。

　　“谈熙，看我的弗拉门戈舞裙。”霍女士笑眯眯展示了一下色彩鲜艳的长裙。岁月总是格外优待美人，她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优雅与自信。

　　谈熙还没来得及夸赞，镜头翻转，屏幕上露出一张高鼻梁深眼窝蓝眼睛的帅脸，“舞伴还是单身的西班牙帅哥，跟你一样大哦。”

　　“Hi.”对面完全听不懂中文，朝谈熙友好地露齿笑。谈熙也礼貌微笑，无奈地又唤了一声他有的时候过于开明的妈妈。

　　“我工作忙，暂时没精力……”察觉到猫腻的谈熙刚要推脱，霍女士就嫌弃地摆摆手。

　　“年轻人之间多认识认识嘛。”霍女士的视线停留在儿子脸上片刻，不无可惜地嘟囔，“白遗传给你这副长相了，明明前几年还说有喜欢的人会带回家的。乖儿子，你实话说，没学人家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吧？”

　　谈熙闭了闭眼：“没有，妈。您儿子真的是正经人。”

　　“行了，有空回家记得搜查一下你爸有没有藏烟。过阵子等我回来，有个茶话会你陪我去参加。”两人短暂聊了几句，霍女士拨了拨耳边的大红花发饰，交代完就挂了电话。

　　深知即将又是一场暗藏玄机的相亲大会，谈熙叹了口气，拒绝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

　　暂时没有睡意，谈熙随手从茶几下捞出一本厚厚的书，差点被封面的插图吓一跳。

　　《人体解剖与手术图谱》，是徐在廷留下的书。

　　徐在廷大他两岁，谈熙铆足了劲追随他考上临大那年，他在临床医学专业即将升入大三。刚确认关系时谈熙简直像一头扎进了棉花糖里，心疼他课业繁重，在宿舍有时休息不好，也因为恋爱初期想多和男朋友相处的私心，经常想留他在华庭学习和休息。但其实徐在廷大多数时间更愿意待在学校图书馆，这里只是周末偶尔会过来，难得留宿。

　　平时根本不想提的人今天存在感出奇的高，谈熙咬牙切齿地想，把书往旁边一扔回了卧室。

　　一张相片轻飘飘地从未合拢的书页里滑出，顺着皮质沙发悄悄落在地毯上。

　　阳光穿过临大梧桐大道的树叶缝隙，在两个年轻男生的肩头碎成光斑。右侧的青年站姿如一棵挺拔的青松，黑框眼镜下的笑容淡不可闻；旁边头发蓬松微卷的少年歪头笑着比耶，靠近的一侧手指悄悄勾住了对方的衬衫袖口。

　　*

　　周五早晨，谈熙刚坐到办公桌前，助理阿曼达就递上了一份企划书。

　　“老板，医院方面已经达成了协议，我们的拍摄活动也符合相关规定。后续要对一些患者、家属以及医院工作人员做好规避和保护措施，理想的话一周左右时间开机。”

　　谈熙认真翻阅，先前开会他亲自敲定了这份电视剧企划。这几个月来公司的一大重点就是推出这部以女性为主角的医疗群像剧，一番主演很快定下是复出的影后梅清云。

　　“前阵子我们官方宣布了和梅女士的签约，话题热度一直居高不下。”阿曼达语气里藏不住的雀跃。她从小就是梅清云的影迷，偶像息影十多年后打算重返荧幕，还成为了自家公司旗下的艺人，实在很难让人不激动。

　　谈熙瞥了她一眼笑道：“出息。后面我们还要经常去探班呢，表现得专业一点。”

　　向来在职场雷厉风行的总助像个小女孩一样狂点头，望向老板的眼神充满崇拜。星娱成立短短几年，却已经成为行业内不可忽视的新生力量。凭借着精准的市场嗅觉和别具一格的运营策略，它大胆押注新人，签约艺人横跨多个领域。背后的掌控者谈熙看似年轻张扬，实则重要场合在谈吐间和决策时锋芒毕露，颇具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除了部分场景后期靠搭建完成，其余的取景我们选定的是瑞清？”

　　“是的。”阿曼达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明显蹙起眉头的老板，“瑞清是我们市最出名的私立医院，一开始洽谈他们的院长就表示愿意提供大力支持。”

　　“就这么做吧。”谈熙很快面色如常，“下午例会我会参加，另外今晚六点订两个人的位置，日料。”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谈熙按约定的时间提前十分钟踏入餐厅大门，一瞬间桧木特有的清冽裹挟着柚子皮的香气迎面而来。穿过两侧的枯山水景观，主用餐区围着开放式料理台，以半透明的竹编矮屏风分割出一张张铺着墨色亚麻桌布的餐桌，客人在用餐时可以透过落地窗将璀璨的城市夜景尽收眼帘。

　　估摸等了二十分钟，身材高挑热辣的美人踩着细高跟翩然而至。

　　“抱歉亲爱的，这会儿路上有点堵。”两人行了贴面礼，菲奥娜毫不客气地坐在谈熙为她拉开的座位上，抬手示意上菜，“没什么伴手礼，给你选了两身当地设计师品牌的衣服，这两天送过去。”

　　“我太期待了。”谈熙道了谢调侃她，“怎么会有人刚从日本回来就想吃日料的？”

　　说起这个菲奥娜就满腹牢骚：“拍摄时间很紧，品牌方又龟毛。在那里几天每顿都吃拉面和快餐，姐出国前练的肌肉都掉了。”

　　谈熙失笑，御姐外表的国际知名摄影师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食爱好者，顿顿都在吃还是练上左右脑互搏。

　　菲奥娜睨了他一眼：“安德鲁这小子又作了吧？受点伤才不能乱窜。”

　　“你知道了？”

　　“这几天他不敢接视频电话，绝对有问题。我飞机一落地就杀过去了。”菲奥娜冷笑一声，毫不留情揭自己亲弟弟的短，“从小到大就像只野猴子，哪里有人能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有你帮忙看着点我已经很放心了。”

　　两人私交已久，有段时间没见面，谈笑甚欢。

　　差不多结束，谈熙起身去洗手间，菲奥娜那边还等着晚点和姐妹们去酒吧下一轮。

　　*

　　慢悠悠洗完手整理了着装，谈熙顺着深灰石砖砌就的甬道往外走。青石灯幽暗，他余光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等在一旁，即将错身而过时却被脚下的苔藓滑得一个踉跄。

　　惊呼声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双大手迅速托着他的腰两侧扶他站定，甚至似乎把他整个人轻轻往上掂了一掂。

　　“抱歉，谢谢您……”顿觉有些丢人的谈熙刚抬头尴尬一笑，猝不及防撞上徐在廷深沉微敛的眼眸。

　　“小心。”徐在廷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声音带着一丝哑，仔细一看，他的面颊和耳根通红。

　　“这么巧？”谈熙干巴巴和人寒暄，“徐医生也来吃饭啊？”

　　“单位聚餐。”徐在廷回答道，语气里带着不可名状的委屈，“谈熙，我不喜欢吃日料，也不喜欢喝酒。”

　　这百分百是喝多了啊！

　　谈熙头都大了，印象里他就没见过几次徐在廷喝醉。但是他确实很早就知道徐在廷不怎么吃海鲜，更别提任何生冷的东西。

　　“他们都走了，看见你我就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让人幻视他身后有条尾巴在摇。

　　“我也是和别人有约，你可以自己想办法回去吗？”谈熙耐着性子问。

　　“那位女士也走了。”徐在廷摇了摇头，一副“你还有什么借口”的表情。谈熙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界面新的未读信息。

　　【催我了，先走一步亲爱的！】

　　倒了什么霉才要一周内给两个醉鬼善后，谈熙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

　　“你现在住在哪？”

　　喝多了的徐在廷明显比梁泓那货听话且行动自如，乖乖报了医院附近的公寓名。他亦步亦趋跟着谈熙离开餐厅，坐进副驾时还不忘系上安全带。

　　路上一时间没人说话，徐在廷仿佛睡着了，薄唇紧抿。谈熙巴不得沉默，偶尔望向窗外闪烁的霓虹灯。

　　“到了。”车平稳停下，徐在廷睁开眼，依稀能够看到几道红血丝，他低声道了谢打开车门。

　　谈熙见他下了车沿直线一板一眼走了十几米，居然一屁股坐在公寓楼下的长椅上不动了，只能咬牙切齿拔了车钥匙跟过去。

　　“徐在廷？”男人睁开眼。

　　“还记得是门牌号吗？我送你回家休息。”

　　脑袋昏昏沉沉的男人端详了他半晌：“谈熙，你怎么长大了。”

　　“是是是。”谈熙后悔把手机落在车上了，天知道他现在多想拍下前男友难得一见的窘态。

　　徐在廷对他的敷衍一无所觉，严肃声明：“你现在上大学了吗？我不和高中生谈恋爱。”

　　谈熙一哑，想到过去自己上学的时候确实总贴着徐在廷，不免有些羞恼。顾不上探究这人到底是不是在装傻，他勉强把人架起来往楼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