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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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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自持的徐医生醉起来依旧不同凡响,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大半重量都往谈熙身上压,进了电梯后日常操刀的手还能稳稳按下楼层键。
望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和镜面映出来的两个重叠的影子,密闭空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电梯上行到25楼,徐在廷半靠半拽着谈熙往家门走。
指纹锁“滴滴”两声打开,谈熙一通折腾下来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踏入玄关,他本来想找个沙发让徐在廷躺着,环视一圈却发现这个公寓客厅居然只有冷色调的硬装,并不具备休息待客的功能,毫无人气。艰难地找到卧室,谈熙冷着脸把人往床上一摔,言简意赅地说:“我走了。”
徐在廷没反应,但谈熙刚握上门把手,他就起身冲到了卧室自带的洗手间,隔着半掩的门隐隐约约能听到沉闷克制的咳嗽和干呕声。
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谈熙没能狠下心一走了之,而是轻轻敲了敲门。
推开后,徐在廷歪在洗手台边,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住台角,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的冷汗混着下颌线滑落,浸湿了浅色衬衫的领口。胃里翻涌的灼烧感让他蜷起身子,喉间偶尔溢出压抑的闷哼,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你今天没吃东西?”谈熙皱眉,这很明显是除了喝下去的酒精,胃里空空如也。
“医院比较忙。白天连轴做了两台手术。”徐在廷看起来清醒了些,难得显露的脆弱居然让人觉得他有点可怜,“今天真的麻烦你了,谈熙。我没关系的,早点回去吧。”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盯着地面,听着谈熙的脚步顿了顿,走出了房间。
*
就应该回家。
谈熙无声地叹了口气,有点后悔今晚多管闲事了。按照原计划他现在应该躺在自家舒适的云沙发上看电影,而不是在徐在廷要什么没什么的厨房里试图做出点吃的。
翻箱倒柜后总算还搜罗到一小袋没拆封的米,谈熙熟练地淘洗、开火和搅动,时不时俯身查看。
粥香蒸腾,米粒在锅里咕嘟咕嘟舒展成绵软的米汤。徐在廷洗完澡换了一身浅灰的居家服走出来,平日里一丝不苟向后梳的黑发柔软地垂落,还带着水汽。
“好香。”他露出一个笑容,下意识想接过谈熙手中盛满的粥碗,却被绕了过去。
“只是粥而已,之前没见你对我的厨艺有什么评价。”谈熙轻笑一声,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调多少沾点阴阳怪气。
不能怪他,很早以前他就不指望从徐在廷那里获得什么肯定了,毕竟一个人再多的热情都耗不过一而再再而三地热脸贴冷屁股。
谈熙的爷爷奶奶吵吵闹闹一辈子,感情却出奇的好,其实每回双方消气和好的秘诀就在于给彼此做自己的拿手菜。耳濡目染之下谈熙对“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先抓住他/她的胃”这一说法深以为然。
大学第二年他也一时兴起,连着两周回去跟老太太学做菜。在华庭试做了几次并喊梁泓来品鉴完,谈熙信心满满地跟徐在廷约好在学校食堂吃午餐。
实话说几道菜卖相一般,但胜在口味不错。谈熙美滋滋地把餐盒一个个打开,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这是你做的?”徐在廷看着面前明显是他喜好的糖醋排骨、抱蛋豆腐和清炒时蔬等菜式,突然问。
谈熙惊喜于他的敏锐,一时间觉得手臂上被烫伤的疤痕都是甜蜜的印记。他有点骄傲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往徐在廷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但是徐在廷看到他承认是什么反应呢?
“你的时间应该投入到更有意义的事上。”他说。
匆匆尝了几筷子,徐在廷就赶着去公教楼了。谈熙记得那天自己一个人坐在声音嘈杂的食堂角落,努力吃着他上午满怀喜悦做的菜。最后剩下的近一人份全都进了餐余垃圾桶,他再也没有主动下过厨。
*
时隔多年,谈熙不想让对方认为自己的情绪还是容易被左右,于是主动靠在了餐桌旁,放下碗转移话题,“从美国回来多久了?”
“三个多月。”乖乖坐下,徐在廷垂眸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白粥,暗自盼望它尽可能慢地变凉,但他知道谈熙和自己共处一室并不自在,这点温存更像是从天而降砸在他脑袋上的幸运。
谈熙静静地注视着他,心情早已比前两天在医院陡然遇上要平和得多。
平心而论,回顾以往他并不觉得两个人谈恋爱的方式有多成熟,是他一厢情愿地把“我爱你”当筹码,徐在廷则一直是沉默而淡然的。如果当时他没有提出分开,恐怕按照徐在廷的性格这段恋情就会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不咸不淡地持续,直到耗尽。
其实刚分开那会儿谈熙还会幻想对方或许对自己,对这份感情还有所不舍和挽留,但事实上徐在廷就像当初答应他的表白一样坦然接受了分手,谈熙尝试取消拉黑后的聊天框也是一片死寂。
不长不短的三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无论怎样,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欢迎你回来。”谈熙的视线看向窗外。夜幕降临,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来自各处的灯光交相辉映,构成了一片璀璨的灯海。
“这座城市变了很多。”
*
临市是一个省会城市,谈熙从小在这里长大,高中之前和爷爷奶奶住在市区的幸福路小区。
父亲谈见洲是一名建筑师,日常忙得不可开交。母亲霍英岚既在大学任教,又总是带着舞团满世界跑,两人神龙不见首尾,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谈熙习惯这样的家庭模式,虽然缺少陪伴,但家里每个人都爱他。谈见洲保证每天和他通电话,周末回家吃饭;霍英岚一从异国他乡回来,家里就堆满了好吃的和好玩的;爷爷奶奶更是把他当眼珠子疼,给孙子养成了有脾气但不娇气的性子。
谈见洲支持妻子的舞蹈事业,他们在结婚前就说好顶多要一个孩子。夫妻两人对小孩从来只有健康快乐的期望,学习只求说得过去。
谈熙的小学和初中就在小区门口,比起冷清到只有阿姨按时来做饭打扫的江景大平层,他更喜欢整个小区都有同学和玩伴的爷爷奶奶家。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谈熙一时兴起在校内加入了一个音乐社团,志同道合的四个社员组了个小乐队。谈熙是键盘手,在此之前他学过九年的钢琴,是队里最懂乐理、擅长扒谱还会搓音色的。因为略显精致的脸和出众的气质,其他人有时喊他“王子”。
架子鼓是他的邻居兼发小梁泓。这人平时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学打鼓也是单纯想耍帅,却意外地坚持了好久。
贝斯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孩,平时穿校服看起来是乖乖的学霸,私下却脾气火爆,掀开遮住耳廓的黑发有一排简直可以把耳朵延虚线剪开的穿孔。
吉他手兼主唱是个存在感低得泯然众人的男生,比他们都大一岁,看着不起眼的人实际上负责又靠谱。
这个乐队堪堪活动了大半年就因为主唱升入高中暂停了每天放学的练团。
“每周一次还是能做到的吧?”梁泓哭丧着脸,“我们提前一周选好下周要练的曲目,周末在哥家里碰面。”
大家也都没意见。
十月初的天热气还未褪去,谈熙的初三生活刚开始一个月。暑假的时候他一时兴起跟主唱学习了吉他,乐队的活动也按照四人约好的进行。
*
“王子,能不能麻烦你去市高送下东西啊?”梁泓趴在窗台上跟座位在窗边的谈熙讲话,“我周末练团结束不小心把哥的饭卡揣走了。他急着要用,但今天放学我跟隔壁班约好了踢球。”
说完梁泓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来一瓶还带着冷气的汽水放在桌上,面露恳求。谈熙挑了挑眉,理所当然收下了。
“你的新卡带到了借我玩。”他顺带着提出要求。
梁泓双手合十,一口答应。
高中放学的时间相对比较迟,加上两所学校隔得并不远,谈熙背着书包走到市高门口时,他们下午最后一节课还没结束。
门卫看他长相乖巧又穿着隔壁初中的校服,宽容地放他进去找人了。但谈熙第一次来,进了大门围着教学楼绕了一圈,就是没看到高一的教学楼在哪里,大部分教室又都在上课。
意外晃悠到操场附近才看到有些在做体育运动的学生,谈熙打算找个人问一问。
正巧有人不急不缓地走向他前方的开放水池,谈熙眼睛一亮。
只见阳光在那人湿透的额发上镀了层金边,刚从球场下来的少年摘了眼镜,脖颈滚落的汗珠滑进敞开的校服领口。随着他俯身拘起清水,小臂肌肉随着动作起伏,蓬勃又清爽的朝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知怎么,谈熙几乎看呆了。
“哥哥。”回过神来,一向没觉得自己社交起来有困难的谈熙罕见地有些结巴,“请问高一的班级在哪里呀?”
徐在廷关上水龙头,转头发觉这脸红红的漂亮小孩是在问自己。他带上眼镜认真回答道:“最后面那一栋,从二楼开始往上是高一的教室。”
难怪自己没看到,谈熙连忙道谢,看着人的背影走远。
“怎么傻啦?”主唱接过自己的饭卡,顺便在谈熙面前打了一个响指,“走,请你尝尝我们学校的食堂。”
谈熙跟着他和一众学生往相同的方向去,路上忍不住问:“哥,刚才是哪个班在上体育课啊?”
“今天应该是轮到高二集体活动吧。”主唱随口答道,伸手揉了揉谈熙的头。
“对了,你们有没有决定好这周练哪首?”
“小纯选了。”谈熙慢吞吞地说,小纯是他们乐队贝斯手的名字,“The Perfect Pa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