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盐堆

1、重逢

　　谈熙赶到单人病房时，一只手打着石膏躺在床上的人正叼走助理喂到嘴边的苹果块。

　　“安德鲁……”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人名，看着这张有擦伤也依然优越的脸，谈熙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天知道他接到助理的汇报时有多来火，昨天刚回国，今天就折腾进医院？

　　“对不起，谈。”安德鲁是谈熙公司旗下名气正盛的外籍模特，身高一米九，刚成年不久的中法混血，轮廓冷硬分明却长了一双无辜含情的下垂眼，卖起乖来欺骗性极强。

　　刚结束海外行程回来休假的第一天，突发奇想骑山地自行车出行的活祖宗就一头栽进了小区门口的绿化带。只能庆幸临时找的住处还没有娱记蹲守，送到私立医院也比较及时，不然“安德鲁倒栽葱”的热搜就要满天飞了。

　　“医生怎么说？”不吃装可怜这一套，谈熙无视安德鲁泫然欲泣的表情，问边上的助理。

　　助理小林挠挠头：“谈总，医生说打石膏保守治疗就成，过几周来拆。”

　　谈熙冷笑一声：“你就是这么答应菲奥娜照顾好自己的？在下个月的画报和广告拍摄之前你最好奇迹般恢复。”

　　“我会好好待着的，不要告诉姐姐。”安德鲁恹恹道，随即又挤眉弄眼地笑，“谈，你知道我的医生有多帅吗？一看就绝对是你的菜，或者你应该想办法挖他来星娱……”

　　受中文词汇水平限制，安德鲁又唧唧呱呱说了几句法语。忍无可忍的谈熙拿起盘子里切剩下的带核苹果堵住他的嘴，按住“呜呜”挣扎的人。

　　“可恶的小崽子，你姐问起来我绝对不会帮你瞒着的！”

　　吵闹之际，病房门被敲响。说到帅哥医生，帅哥医生就在实习生的簇拥下出现了。

　　谈熙和来人几乎是立刻对视，怔愣了一瞬后他率先别开眼。

　　“可以出院了。”胸牌上写着“主任医师徐在廷”的白大褂五官深邃，镜片后冷淡的目光转向自己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病患，“桡骨和尺骨冠突骨折，打石膏期间没什么忌口，注意观察伤处，避免碰撞，第三周来复查。”

　　说罢，他略一点头离开，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未走远时还能听到低沉冷静的提问和年轻女生略紧张的回答。

　　安德鲁和小林点头如捣蒜般道谢，见人走了又兴致勃勃地开始讨论这位徐医生可以凭长相在娱乐圈大杀四方，讨论晚上吃什么补骨头，讨论怎么跟脾气古怪的拍摄导演或摄影师扯皮。

　　谈熙一言不发摆弄手机，把没有重要信息的工作群反复点开划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思绪在看到那张脸的第一时间就游离了。

　　半晌，他又忍不住扯了下嘴角，从按灭的手机屏里看到自己不算好看的脸色。

　　*

　　医院走廊转角，一两个需要做康复训练的病人正在练习步行。

　　“主任？”在医院当实习医生兼助理两个多月，丁宁有些惊奇地发现平日里简直像一台精密仪器的徐主任竟然有些出神。她瞟了一眼身边无知无觉的同期，忐忑地喊了一声。

　　“你和周奕先回门诊，继续整理病例。”徐在廷看过来，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心不在焉只是旁人的错觉。

　　两人连忙应好，目送主任进了下一个病房，才往电梯间走。

　　“真是太养眼了。”把抱着的资料一股脑塞到周奕怀里那摞上，丁宁摊开手唏嘘道。

　　“还对着徐主任犯花痴呢？”周奕咧开嘴笑她。两人年纪相仿，在同一位主任医师手下实习，颇有一种同为心腹“大患”的惺惺相惜之情，关系很不错。

　　丁宁回敬一双白眼：“这对我们主任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男神是一种亵渎好吗？我现在对偶像只有出于职业层面的崇拜。”

　　三个月前徐在廷空降骨科主任医师一职，过于年轻和出色的外貌使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医院内部的话题中心，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也离不开这位主任的个人生活。但相处下来发现他本人实在低调，不仅履历完美到无可指摘，专业程度更是无懈可击。

　　“你平时一点都不关注娱乐资讯？”

　　“单人那间有明星？”见丁宁略一点头，周奕“哇噻”了一声。这时电梯门打开，见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医护和病患，两人自动噤声，微笑致意。

　　随着电梯下行到一楼，两人一起出了电梯，周奕才压低声音问：“是来探病的那位还是……”

　　丁宁没说话，朝进门咖啡角的方向努了努嘴。周奕一抬头，门口的广告牌上赫然是举着咖啡一脸陶醉的患者本人。

　　*

　　查完房回到办公室的徐在廷无意识摩挲了一下食指和中指，久违地想吸烟。

　　对视的短短几秒他贪婪地把人印在了脑海中，上一次和谈熙面对面，还是三年前在临市的登机口告别。

　　如今的青年已经褪去了青涩，脸颊两侧瘦削了些，但鲜活英挺的眉眼与过去别无两样，甚至徐在廷又从回忆中拼凑出他那时湿红了眼，咬唇强忍泪水和不舍的模样。

　　就算做好了回到这座城市一定会相遇的准备，想起刚刚看见别的男人用完好的一只手揽住谈熙的腰，还把头抵上去靠着的场景，他面色冷凝，烦闷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他不敢去想谈熙是不是有了别的爱人，毕竟幸运不会一直眷顾他。

　　学生时代的谈熙就广受欢迎。他长得好，性格好，家境好，不管和谁来往都热情体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更是毫无保留。但徐在廷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喜欢保质期却不永久。

　　不同于曾经的无力和顾虑甚多，他会不遗余力重新站到谈熙身边。

　　徐在廷摘下眼镜，轻轻按压鼻梁两侧。习惯性地远眺窗外时，在平日里一览无余的医院大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近乎执拗地盯着那一点，见人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去，才如梦初醒般抓起外套往外走。

　　*

　　直到坐进来接的商务车安德鲁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他看出谈熙今天的兴致不高，又因为自己意外受伤感到心虚，于是乖乖听这位顶头老板的叮嘱，让小林护送他回家。

　　“给你们订了几天大骨汤，最近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看着全副武装坐在后座嗫嚅着跟他拜拜的男生一瞬间神采飞扬起来，谈熙暗叹安德鲁真的还是喜怒哀乐都摆在明面上的小孩，“小林，把他看紧了，不要让他在网上乱互动。”

　　“好的，谈总。”小林憨厚一笑。

　　谈熙的车停在地下车库。他刚走到车位旁按下钥匙解锁，就听到熟悉的低沉声音喊了自己的名字。

　　“谈熙。”徐在廷应该是下班了，换了常服，风衣外套搭在臂弯，版型良好的打底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和完美流畅的肌肉线条。

　　回头调整好惯用微笑表情的谈熙颔首道：“徐医生，您好。”

　　这几年身材管理得不错，谈熙心想。天天跟一众艺人打交道，他早就养成了毒辣挑剔的眼光。虽说高中和大学时期的徐在廷对自己的日常锻炼也毫不懈怠，但仅凭跑步和定期打篮球应该做不到这样。

　　是不是骨科的医生都比较卷健身？

　　胡思乱想中，对方又靠近了两步。

　　“谈熙，我们……”

　　徐在廷一开口，谈熙的脑海中就警铃大响，直觉让他立刻打断：“徐医生，晚上有约，先走一步，再见。”

　　说罢，他也不去看对面人的反应，快速钻进驾驶座，发动车子驶离。

　　*

　　车窗外天色渐暗，谈熙在遇到红灯停车时，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三年前，他隔着电话发狠甩了徐在廷后拉黑了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两人也再没见过。

　　今天猝不及防的碰面让谈熙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的惊慌，以至于捏造了一个蹩脚的借口逃跑。

　　难道前男友还心有不甘？

　　突如其来的荒谬念头让谈熙自顾自笑得把脑袋埋向了方向盘。

　　这段只有他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关系本身就是个错误，他也早就下定决心纠正了这个错误。

　　“王子，吃了没啊？没吃我们去老地方整点。”连了蓝牙的车载显示响起铃声，谈熙一接通那头就嚷嚷道。

　　“马上来。”他应了一声，在下个路口打开转向灯。

　　*

　　谈熙口味偏重，和发小梁泓一样，两个人聚餐十有八九选云贵川菜。

　　这家小馆子开在临大老校区附近，两人以前吃过一回就经常来。他到的时候，梁泓预先点的菜正好上桌。

　　“太够味了。”平时杀伐果断的精英律师甚至吃得眼泪汪汪，“谈熙你知道我想这一口多久了吗？我们事务所附近的每一家外卖我都吃腻了。”

　　谈熙一边把油焖鸡盖到米饭上一边可怜他：“你也是真的忙，我妈提了好多回让你有空来家里吃饭。”

　　“手头这个案子结束就去拜访你家霍女士。”梁泓伸出四个手指头发誓，“你最近怎么样？”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谈熙沉默了一下又如实说，“今天遇到徐在廷了。”

　　“什么？他小子还敢回来？”梁泓一拍桌子，恨不得酸汤鱼锅里煮得沸腾的是徐在廷本人。作为唯一知道他俩恋爱到分手经过的朋友，梁泓这几年一提到自己发小的前男友就横眉冷对，“在哪碰见的？”

　　“医院，他没留在国外，回来工作了。”

　　“你不舒服？”

　　谈熙“哎呀”一声：“不是我。手底下艺人意外受伤了，他是主治医师。”

　　“孽缘啊。”梁泓感叹一声，“不过临市也不大，指不定哪天就遇上了。真是搞不懂，你俩认识这么些年，分手一句‘发现不合适’就一拍两散了？”

　　谈熙笑了笑和好友碰杯，没有接话。

　　时间过得很快，梁泓最近工作压力堆积如山，谈熙没收他酒杯时，他已经明显有了醉意。把酒鬼塞进副驾，车钥匙交给代驾，谈熙长呼一口气。

　　“你怎么回去？”舌头都捋不直的人还不忘攀在车窗上关心他。

　　“我今晚住华庭，走两步就到了。”谈熙属于酒量浅但喝了面不改色的类型，他打算就近回大学时住的房子歇一晚，第二天一早直接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