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出是一出》褚英珞

4、人心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是吗？

　　崔秀今天回家吃饭 ，妈妈问她是不是下周去伦敦出差。
　　“吴昊一不是还在伦敦，你还可以顺便去找他玩呢。”
　　吴昊一……
　　崔秀已经四年没见吴昊一了。大二的某一天，吴昊一坐高铁到崔秀的大学看她，却看到她跟别的人在接吻。从那之后两个人就有默契地不再见面，毕业之后吴昊一去了英国读研。
　　“听他妈妈说，他好像交女朋友了。”
　　崔秀没有打算去见吴昊一，真的。只是世界总是很小，崔秀搞完工作在伦敦街头散步远远看到吴昊一的时候，其实内心是有点错愕的。妈妈说的是吴昊一好像交女朋友了，崔秀看见吴昊一跟一个女生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崔秀在旁边的条凳上坐下，注视着吴昊一两个人走远了。
　　崔秀说不上来自己心里什么感受。在河边坐了一会儿之后，崔秀站起来走。
　　要说起崔秀和吴昊一的过去，崔秀真觉得没有什么。吴昊一在崔秀家住过一阵子，那时候他们家比较艰难，他妈妈是崔秀家的做饭阿姨。崔秀见吴昊一的第一面就觉得这人有意思，看起来又自卑又倔强。当她坐在一楼客厅沙发看见吴昊一拉着行李箱从外面进来，抬头对上崔秀的眼神时，崔秀觉得自己能看到吴昊一眼睛里的不甘。他在不甘什么崔秀不知道。
　　崔秀的妈妈实在是喜欢阿姨做的饭，为了留住阿姨，崔秀妈妈给吴昊一转学到了崔秀读的学校。两个人一起上下学，却很少交谈。崔秀一直都知道吴昊一在她背后看着她，只是当他们对视的时候，吴昊一的眼神又伪装成那种无所谓的样子。崔秀一直都很想知道吴昊一到底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他脱掉所有粉饰之后望向崔秀的眼神是什么。
　　成人礼那天，崔秀在跟一堆人合照，余光中她又看见吴昊一在看着她。只是看着她，也不上前。崔秀被那种眼神看得有点心痒，她走出人群，走到吴昊一旁边，把他拉到没有人的心理咨询室去。
　　崔秀就站在吴昊一面前，观察他，一直看着他，然而吴昊一装得实在太好。崔秀在想有什么东西可以吓到他，吓得他装不下去。崔秀垫起脚，睁着眼睛亲了上去。吴昊一被吓到，但是他很快闭上眼睛，慢慢地抱住崔秀。崔秀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吴昊一逐渐沉迷的样子。在吴昊一的手臂要进一步收紧的时候，崔秀挣脱了他，并且在吴昊一倾身向前想要继续亲的时候捂住了他的嘴。
　　吴昊一抬眼看着崔秀，他还没有从亲吻带来的波浪中抽身，崔秀得以看到了他真实的眼神——渴望，贪婪，还有……疑惑。
　　“有点意思啊。”崔秀说。
　　然后崔秀挣脱吴昊一的手臂，整理了一下礼服，走出了心理咨询室。
　　那天吴昊一在心理咨询室待了很久。他觉得崔秀是在捉弄他。
　　吴昊一和崔秀没有多少交谈，所谓“默契”在两人之间并不存在。两个人报的大学不在一个城市，相距五六百公里。吴昊一觉得这五六百公里足够阻碍他对崔秀那种毫无理由又很致命的渴望，吴昊一某种程度上觉得解脱。
　　崔秀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他的校门口，她就没有表情地站在那里，跟吴昊一遥远对望，没有任何动作。吴昊一朝她走过去，她说她是来找他的，可是她没有给吴昊一发消息或者打电话，就只是在这里等待。她开了六七个小时的车，整个人显得很疲惫。吴昊一朝她伸出手，她紧紧抓住了吴昊一的手。
　　崔秀带吴昊一去了酒店，她站在吴昊一面前，说：“你那个眼神再给我看看吧。”
　　吴昊一知道她在说什么。
　　第二天起来身边没有崔秀的身影，吴昊一知道崔秀又在捉弄他了。
　　崔秀又在吴昊一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昊一实在没忍住坐高铁去找她，他也像崔秀一样没有发消息没有打电话，然而他没能像她一样在校门口等待着她，吴昊一在出租车上看到崔秀在校门口和一个人亲吻。亲吻得那样投入，仿佛周围没有人。吴昊一没有下车，让司机把他送回车站，他在这座城市还没有待到一个小时，就落荒而逃。
　　崔秀从伦敦回来，工作很多，没有一天停下来。这一天好不容易休息，崔秀刚想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下，秘书进来了，说有人找她。
　　“谁啊？我今天应该没约人吧。”
　　秘书是个中年妇女，有时候记性很好有时候记性不好。
　　“嘶，他好像说自己叫吴什么，哎呀，楼下装修很吵，我没听清。”
　　崔秀坐起来，有种心脏被攥紧的感觉，她叫秘书把那个人带上来。
　　崔秀从沙发走到办公椅那里坐下，双手放在桌子上抓在一起。秘书很快带着人回来，崔秀就像第一次见到吴昊一那样，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看着他从门外进来。吴昊一也一直看着她，这一次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眼神，崔秀看到的是一如往昔的带着渴望的眼神。吴昊一走到崔秀面前，秘书转身出去关上门。崔秀示意吴昊一坐下，但是吴昊一没有坐下，就站在崔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上周去伦敦了。”吴昊一问。
　　崔秀点点头。
　　“怎么不走到我面前来。”吴昊一问。
　　崔秀摇摇头，说：“我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
　　崔秀说完，吴昊一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坐下，平视着她说：“不是女朋友。”
　　崔秀挑了挑眉，点点头，说：“你怎么知道我去伦敦了？”
　　“我妈告诉我的，问我你有没有来找我。”吴昊一低头笑了笑又说：“怎么可能呢。”
　　崔秀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赔笑。
　　“在知道你来伦敦之前，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我本来……”吴昊一停下来，他闭了闭眼睛再说：“I was perfectly happy.”
　　崔秀看着吴昊一的呼吸变得更加剧烈，她眯着眼睛开口：“不是perfectly吧。”
　　吴昊一抬起头看向崔秀。他觉得崔秀残忍，真的。很多时候崔秀面无表情地看着别人，看透别人。吴昊一一直以为自己的伪装很好，崔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间不长，他还以为崔秀不知道他对她的迷恋和渴望。就像现在这样，她冷静地驳回吴昊一说的“perfectly”，像是大法官一样宣判他犯了“撒谎”的罪，事实上吴昊一没有一天忘记崔秀这个人，她是一道坎，她是魔咒。在知道她来了伦敦却不像之前那样来捉弄他时，吴昊一心里名为“思念”的病发作了，于是吴昊一抛下了伦敦的一切来找崔秀，但他不知道来找崔秀是想要求什么东西。但现在崔秀这样冷静的态度显得他这些都像是自导自演，好可怜。
　　吴昊一深吸一口气，说：“人心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是吗？”
　　人心对于崔秀来说算什么？从小到大，崔秀好像天生有着招人喜欢的能力，这像是一种天赋。崔秀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围着，很多人看着。崔秀家境好，学习好，好像什么都很好。崔秀一开始还会为自己的天赋感到兴奋，可是发现人会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心意而进行勒索和威胁之后，崔秀开始觉得无趣，而她也发现，喜欢是喜欢，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喜欢和喜欢她的人从那时变成了崔秀眼里的耗材，崔秀觉得毫无意义。
　　所以说人心对崔秀来说算什么？确实不算什么。
　　只是崔秀觉得吴昊一好像不一样。因为他好像想让崔秀知道，又不想让崔秀知道。崔秀喜欢矛盾，喜欢吴昊一的纠结，也喜欢吴昊一伪装的本能。简单地来说，崔秀对吴昊一很感兴趣。吴昊一看起来并不想拿自己的心意去向勒索什么。
　　崔秀不喜欢成人礼的时候围着她那群人，他们跟崔秀合照，把崔秀当成某种功勋。吴昊一出现在余光中对于崔秀来说是一种解脱，对于半只脚踏进虚无心情低落的崔秀来说，看到吴昊一贪婪渴望的眼神也是一种乐趣。
　　开车去找他也是，因为崔秀想要看到吴昊一那种眼神，对于无聊的崔秀来说，那是为数不多力量很大的有趣的东西。现在崔秀已经为自己的生活找到了很多支柱，这也是为什么她不在找吴昊一的原因。可是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崔秀把人心当耗材，这样的坏习惯时至今日也没有改变。
　　崔秀不懂爱，不懂人心，也不懂珍惜人心。吴昊一对她的渴望让她费解，可能是因为吴昊一对她来说和一般的耗材有点区别，所以崔秀有想要搞懂吴昊一的欲望。
　　吴昊一看到崔秀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总拿崔秀没办法，本来今天就没有期待着能从崔秀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他还能从崔秀那里得到什么呢？吴昊一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种自虐一般的欲望，他是个不完美的奉献者。
　　吴昊一站起来，想走出崔秀的办公室，可是崔秀拉住了他的衣角。吴昊一感觉自己心脏骤停一瞬间，很快恢复，他转过身，无奈也无助地说：“你想干吗呀？”
　　可是崔秀也很无奈也无助地说：“你非要我说出来吗？”
　　说出来什么？吴昊一不懂崔秀的意思。
　　崔秀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是不喜欢你。”
　　双重否定表示肯定。
　　她又说：“我想爱你。”
　　吴昊一觉得崔秀残忍，真的。他觉得“我想爱你”这四个字比“我不爱你”还要令人伤心。
　　“教教我。”崔秀说。
　　吴昊一又错愕又惊讶，问：“什么？”
　　崔秀抬起头看向吴昊一，重复：“教教我，教我渴望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吴昊一看见崔秀茫然地像个摔到的小孩子一样，她想重新知道“人心”意味着什么，她想知道爱是什么，渴望是什么。现在的她不知道。崔秀的眼中空无一物，也有种一种委屈的情绪。
　　吴昊一又重新走到崔秀面前，又走到崔秀身边，他牵起崔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