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出是一出》褚英珞

5、是我选的

　　李善宇酒局结束之后回家，吴慧怡的鞋子又是乱七八糟的甩在玄关，李善宇先把她的鞋子放好，然后脱掉自己的鞋子走进家里。没有灯，看着也不像是有人气。
　　李善宇走到二楼。这段时间吴慧怡好像总是心情不好，两个人的交集不多。李善宇以往根本不会打开吴慧怡的乐器室，但是今天从那里经过的时候，李善宇被一种强烈的预感驱使着打开了乐器室的门，他看到吴慧怡戴着眼罩和耳机，举着一把刀。电闪雷鸣之间，吴慧怡好像就要把刀插向她的另一只手。
　　李善宇赶忙跑过去，抓住吴慧怡的手，把刀拿下来。李善宇跪在吴慧怡旁边粗喘气，吴慧怡摘下眼罩和耳机，平静地抬头看向李善宇。李善宇闭上嘴，在吴慧怡的眼神中渐渐平静下来。照亮他们的只有窗外的闪电。
　　“你不是觉得我可怜吗？”吴慧怡问李善宇，“你不是一直都觉得你拯救了我，你向我施舍了好意，我该对你感恩戴德吗？你根本就不是爱我对吧。你跟我结婚只是看我可怜。”
　　李善宇猛地向后撤，远离吴慧怡。
　　事到如今吴慧怡居然发现了他的那些阴暗想法吗？吴慧怡是怎么看出来他不爱她的？
　　吴慧怡直起身来，朝李善宇靠近，跪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李善宇冷笑了一声。吴慧怡倾身向前，吻住了李善宇。李善宇抓住吴慧怡的手臂把她扯开，低着头跟她说：“我喝酒了。”
　　吴慧怡不喜欢酒味。
　　但吴慧怡没有理会，又继续亲她。
　　就算李善宇不爱吴慧怡，但他总是欲望的奴隶。李善宇渐渐地沉浸在这个由吴慧怡主动的吻中，他抱住吴慧怡的腰。
　　李善宇是逃走的，他出走到法国。他勾引了哥哥的未婚妻，还被父母给撞见了。李善宇本就是家里不受欢迎的小孩，对于即将到来的惩罚，李善宇慌神了，于是他第二天就坐着飞机逃到了法国。
　　法国有他高中时期的好朋友，崔胜为。崔这家伙上完高中之后就来法国这边天天享乐，开派对看音乐会，不用干什么正事也不用担心明天的到来。他为李善宇的到来感到开心，也并不执着于李善宇出逃的原因。
　　“你的快乐包在我身上！”崔胜为是这么跟李善宇说的。
　　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想法，不如跟着崔胜为到处玩，他是高手。
　　可他不知道崔胜为所说的快乐就是一天天到处去别人开的party，到了party就是喝酒，跟谁看对眼了就马上找地方睡觉。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李善宇就腻了，如果知道崔胜为享乐的本领就这些，他宁愿自己天天在公寓里睡觉。周日的时候崔胜为又叫李善宇去玩，但是李善宇说：“我真的不想再去什么party了，没劲。”
　　“诶！不是party了，这次高级得很。你知不知道法国这里的一个乐团，奎心乐团。”
　　李善宇还真知道，来的这几天到处都是这个乐团的宣传，李善宇看到有一张海报上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裙拉小提琴的背影。
　　“我托人搞到了两张前排的票，咱们这个周日就化身高雅人士吧。”
　　李善宇对音乐没有很大的热情，但如果不是去排队也不想睡觉，剩下的确实也只能听崔胜为的安排。
　　两个人很晚才到，因为居然两个人都正好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到的时候乐团接下来要演奏四季冬了。李善宇看到了海报上穿着白裙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环视了一眼观众席，跟望过去的李善宇对上眼神，很快又看向指挥。开始的信号出现，音乐响起来。
　　李善宇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女人，音乐开始激烈起来，她沉浸地拉起小提琴，时而显得很热烈时而又看上去很温柔。
　　“那个白色裙子的女人是谁？”李善宇小声地说，他只是无神地提问，并不是在问谁，好像是在问命运之神。
　　崔胜为听到了，抬起头看台上，回答：“你说首席吗？”
　　李善宇转过头，“嗯？”然后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问了问题，“嗯，对。”
　　崔胜为看着台上冷笑了一声，说：“比起首席这个身份，她更有名的身份是情妇。”
　　这是李善宇第一次见到吴慧怡，是在她意气风发作为首席在台上拉着小提琴的时候，是在李善宇作为伦理的逃犯流浪在法国的时候，是在崔胜为告诉李善宇吴慧怡是乐团负责人的情妇的时候。
　　崔胜为说吴慧怡为了当上首席选择去当情妇，而李善宇听了之后却准备在音乐会之后的晚宴上给吴慧怡献上一束花。
　　但是李善宇是没有机会接近吴慧怡的，作为情妇，作为首席，不论是阴阳怪气还是真心称赞，吴慧怡身边的人多得李善宇挤不进去。李善宇没能献出一束花，回到公寓躺在床上的时候，李善宇把想要献花的举动定义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音乐很美，白裙子也很美。
　　这之后李善宇不再去崔胜为的各种party了，他选择了去奎心乐团的每一场表演，追去了英国、意大利、挪威。终于在荷兰，在远远看着吴慧怡笑着跟别人讲话的时候，她的眼光落在了他身上，她朝着他走来，站在李善宇的面前。
　　“我们是不是总是见面。”吴慧怡好像是在问问题，但又没有疑问的语气。李善宇总是出现在观众席的某个位置，吴慧怡心知肚明。
　　“没有的事，吴小姐。”李善宇这么回答。
　　“好吧。”吴慧怡做出惋惜的样子，转身又朝着人群走去。而李善宇在看到她的背影之后，立刻开始懊恼起来。这种懊恼持续到晚宴结束，李善宇在二楼的阳台看到吴慧怡走出去了，上了一辆车。
　　李善宇不知道风为什么这么热，让他的懊恼无限膨胀。在树叶落到李善宇身上之前，他转身赶紧跑下去，开着车朝着吴慧怡离开的方向开。
　　他想要给吴慧怡献上一束花，仅仅是因为音乐，因为艺术。
　　可是李善宇没有追上吴慧怡，他追上的是一场事故。他看到的吴慧怡坐的那辆车，还有迎面撞上来的另外一辆车。李善宇一边下车一边打报警电话，他走到吴慧怡的车旁边，看见她的左手抓住了情夫的衣角，右手被一块大玻璃穿透，额头上有血。
　　李善宇有点忘记后面的事了，他的记忆从他站在病床旁边看着吴慧怡开始。她的情夫死了，她也受了很重的伤。李善宇没有事做，每天都在吴慧怡的床边坐好久，他因此知道了很多事情——吴慧怡是孤儿，养父养母都已经去世，吴慧怡没有朋友。很多天，只有李善宇一个人坐在吴慧怡的床边，没有人来看她，之前在晚宴上对着吴慧怡阿谀奉承的人一个都没出现。
　　在李善宇聚精会神地站在床边看着吴慧怡出神的某一天，吴慧怡睁开了眼，对上李善宇漫无目的地眼神。李善宇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吴慧怡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看见了缠在上面的厚厚的绷带。
　　“我拉不了琴了。”吴慧怡说。
　　李善宇这时候从在脑海中的沙漠走出来，看见了眼眶湿润的吴慧怡。
　　“我拉不了琴了，对吗。”吴慧怡好像是在问，但是她没有疑问的语气，她依旧心知肚明。
　　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放烟花，李善宇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牵起吴慧怡的手，他说：“嫁给我吧。”
　　吴慧怡看向李善宇，眼睛中是错愕和不解。
　　“我们结婚吧，我不会让你担心以后的生活。”李善宇说。
　　烟花放完了，又是沉默。
　　很久很久，吴慧怡紧紧握住了李善宇的手，说好。
　　吴慧怡好起来之后，李善宇带着她回国了，两个人领了证，简单吃了顿饭，成为了夫妻。
　　其实根本没有人在乎李善宇跟大哥未婚妻的事，他们还是照样结婚，伦理或者不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婚姻对做生意有好处。李善宇几乎是不被注意地回了国，又在无人问津的情况下结了婚。等到家里的人终于想起来李善宇这号人物，他被分配了家族企业中濒临死亡的服装公司，说振兴家族服装产业的重任就交到他身上了。
　　吴慧怡的伤是一天天好起来了，但心情有没有好李善宇却看不透。他们像普通夫妻一样吃饭睡觉散步，可李善宇时常觉得吴慧怡失去了光彩。这个人没有再拉小提琴，只是在家待着，面无表情。
　　李善宇绝不会说自己是因为爱吴慧怡所以娶她，他只是觉得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吴慧怡非常可怜。而李善宇又觉得自己可以改变这种情况，他可以给吴慧怡提供容身之处，可以供她吃供她穿。当时结婚的时候崔胜为甚至打电话来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取一个这么可怜的女人，为什么要去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是臭名昭著的情妇，是靠性上位的首席。
　　李善宇没有管这些，他还是跟所有想贴上来的人说自己已经结婚了，他还是带着吴慧怡出门跟别人说这是他的妻子，他还是会带着吴慧怡去饭局。吴慧怡不喝酒，她只会呆在李善宇旁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
　　李善宇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可是有一天从饭局回来，吴慧怡把自己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对着李善宇怒吼：“我不是你从法国带回来养在笼子里的鸟！”
　　李善宇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李善宇先吴慧怡一步醒过来，他撑起来看着吴慧怡，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手，抚摸她手掌心的那个疤。
　　小时候李善宇杀死了哥哥的宠物蛇，因为他通过玻璃看着蛇的时候，觉得蛇在乞求着死亡。所以他把蛇拿出来，拿到花园里，把那条蛇砍成了好多段。后来他也是那么跟爸妈说的，他说：“蛇需要我杀死它，是它想让我杀死它。”
　　对于吴慧怡，李善宇也是这样的想法。因为他看着病床上绝望的吴慧怡是，他觉得吴慧怡需要她。李善宇一直都想要被某个人需要，不管那个人是谁。所以李善宇跟她结婚，把她带在身边。可是昨晚吴慧怡却看透了自己，她说李善宇就是想施舍，想当个拯救者。被吴慧怡看透这一点，李善宇觉得不安，觉得惊慌。
　　李善宇从床上起来。今天有心理医生的预约。
　　李善宇跟心理医生说了吴慧怡举起刀想要自杀的事，他说下次一定要叫她来看医生了。心理医生看着李善宇。
　　“当看到她举起刀想要自杀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呢？”
　　“……我，我就是走过去把刀子给抢走丢远了。”李善宇回答，并不是完全的实话。
　　“你没有很担心很害怕吗？”
　　李善宇听到心理医生的问题，只是沉默，沉默。很久了才说：“如果不是我，她早在国外就死了。”
　　李善宇对此毫不怀疑，她没有办法再拉琴了，当时她在病床上说着自己不能再拉琴的样子总在李善宇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不是李善宇要和她结婚，恐怕吴慧怡早就想办法去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她当时有说自己想死吗？”心理医生又问。
　　“当时我走到他们那辆车旁边，看见那男的浑身都是血，玻璃全都插在他肚子上。”李善宇陷入回忆，断断续续地说：“还有脖子上，大腿上。她很幸运，只有一块玻璃插在她手掌上。”李善宇答非所问。
　　吴慧怡醒过来，发现身边已经没有李善宇。她坐起来，回想着昨晚的场景。她想李善宇可能觉得她是要自杀吧。他未免太过慌张，怎么没发现那是把假刀呢。
　　结婚三年，吴慧怡早就不想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都对这件事闭口不提，但关系好像改善了许多，结婚之后总是这样，一段时间总在吵架一段时间又很和谐。李善宇觉得两个人之间并没有爱，他不爱吴慧怡，吴慧怡也不爱他，两个人只是有着婚姻关系，生活在一起。
　　吃完午饭李善宇就得出发，去美国出差半个月。吴慧怡百无聊赖在书房一本本看书，在李善宇出差的第五天，吴慧怡在书房的电脑里发现了李善宇跟心理医生的会话记录。
　　“你每次觉得她不爱你的时候，你有伤心吗？”
　　“我为什么要伤心？我也不爱她。”
　　“你不爱她的话为什么要跟她结婚，把她带在身边，悉心照顾呢？”
　　很长的一段沉默。
　　“因为我可怜她，她几乎一夜之间失去了所以不是吗？原来那些人都瞧不起她，如果我不管她，她会很难过的。”
　　“既然不爱她，她难不难过跟你也没有关系对吧。”
　　又是很长一段沉默。
　　“我……我总是会梦见，她本来还在台上拉小提琴，下一秒身上就全是血，我梦见医生跟我说她死了，我还梦见她没死，但她自己跳楼死了，还有她浑身是血拉小提琴。”李善宇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
　　“你不想她死是吗？”
　　“我总是梦见她朝我走过来，然后我送给了她一束花。”李善宇答非所问。
　　记录到此为止。
　　李善宇出差回来的那一天，坐在飞机上看向窗外，他想到了跟吴慧怡回来的那一天。他不觉得自己心里有激动或者兴奋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人。他是不受重视的小儿子，是有钱人的具象丑闻，是无端冒出来的私生子。他叫妈妈的人不是他真正的妈妈，他的爸爸从来不看他。李善宇就是这样长大的，长成了一个卑劣的人。
　　当看到吴慧怡孤苦无依地躺在病床，没人来看她的时候，她这么狼狈，李善宇知道自己是庆幸的，庆幸他终于不用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看着她，庆幸他终于有机会独占了吴慧怡。他才不爱吴慧怡，他只是想占有。他想占有那个演奏的时候闪闪发光的人，他想占有那个把自己融入了音乐的人，仅此而已。
　　回到家，李善宇看见吴慧怡躺在沙发上看书，等他走进，发现那是一本李善宇绝对不想被吴慧怡发现的书。
　　“把这本书给我。”李善宇隐藏自己的情绪，冷静地说到。吴慧怡看了他一眼，合上书递给他。李善宇赶紧拿着书走向二楼书房，把包随意地丢在地上，开始翻书。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吴慧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善宇转过身，看见吴慧怡手里拿着的东西，叹了一口气。
　　吴慧怡朝他走过来，把东西还给他。这是当时奎心乐团的海报还有一张吴慧怡看书打盹的照片。李善宇看着这些，鼻头莫名其妙地酸了。吴慧怡很少问问题，问的时候也只是确定，没有疑问的语气，因为她都心知肚明。李善宇怀疑他在吴慧怡的眼中一直都是赤裸裸的，藏无可藏，如今还被掌握了证据。
　　在法国逃亡的那段时间，李善宇被吴慧怡身上的光照耀过，他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吴慧怡而惊喜着。李善宇不曾被爱，他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他只知道其实站在事故现场发现吴慧怡身上都是血的时候，自己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爱你这件事。”李善宇向吴慧怡投降。
　　吴慧怡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她是孤儿，偶然间发现自己的才能，从那之后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小提琴。为了小提琴她可以跪地求饶，为了当上首席她可以去做情妇，只要能达成目的，她不择手段，连自己都可以利用。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拉琴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去死，可是李善宇朝她伸出了手。
　　吴慧怡上前握住李善宇的手，她说：“是我自己选的。”
　　她选择握住李善宇的手活下去，无论如何，只要有这样一个机会她就会抓住。
　　“什么？”李善宇颤抖地问她。
　　“是我选择的，要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