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橘子小溪

62、我好想你们……

　　阳光开始变得灼热起来，木小桃在巷子里绕来绕去，耳畔的嘈杂声也渐渐淡去——他有些烦躁，说不清是这烫人的阳光，还是闷闷的风，他有些后悔去找时小安。要是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去了，最初说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的就是时小安，外公外婆都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还是时小安回来，发觉他可能不只是心情不好，已经不只是心情不好。他的心理出现问题了，他生病了。

　　木小桃顺路买了份炒面掂了回去，他没胃口，但是还得想办法搪塞某人。昨晚实在吃太多了，虽然也都吐得差不多了。

　　回到家的时候时小平已经起床了，他把带回来的炒面丢在桌上就回了房间。时小平吃完饭去他房间找他，打算带他去村里。

　　一进房间时小平就被浓郁的香味直冲天灵盖，他拧起眉，看向躺在床上装死的木小桃，不解道：“你这是又喷了多少香水？不冲啊！”

　　“干嘛。”木小桃不答，懒懒道。

　　“不是说好去村里找外公外婆他们么？”时小平把白色的一纸团扔到他身上，“喏，先把药吃了吧，吃完赶紧换衣服，我出去了，你这屋里毒气四溢......”

　　木小桃坐上车，把手机放在了副驾，自己倒在后座，戴上眼罩，缩成一团。他倒不是困，就是单纯的烦闷，坐车烦，一想到时小安上午说的话就更烦。他背对着驾驶座，头抵在椅背上，今天他穿了身灰色的POLO衫，简约的黑白色运动裤，上衣很薄，可以看见他凸出的肩胛骨和脊椎，简直就像是一骨架子。

　　这次时小平直接将车开进他爷爷奶奶院门边，下了车，木小桃忍着胃里的不适走进他家，可是他今天还没吃东西，胃里却还是翻来覆去，恶心的感觉迟迟难以消散。

　　跟两位老人打过招呼，木小桃将手中的两部智能手机递给爷爷奶奶，他见爷爷奶奶不肯收便放下袋子出了院。时小平在里面和爷爷奶奶拌嘴，他迎着烈日慢吞吞地往外公外婆家走去，遇见眼熟的村民便微微一笑带过，这时的村里除了几声鸡叫，不知谁家又养了小猫，伴随着喵喵声他走下坡。途径小河，他远远望见大黑在树荫边的河流处喝水，便走了过去。

　　放下手中的袋子，他坐在河边，河边这颗大树给他遮阴乘凉，身上的热气好像都散了几分。大黑是听见了他的动静，不过没理，一如既往的高冷，它喝完水，便慢悠悠走到木小桃身边坐下，木小桃偏头看了看它。不得不说，大黑确实很‘大’，他这样半坐着，大黑都比他高了几厘米。

　　看了不知多久的河水流动、金光涟漪，木小桃心中的烦闷减轻几分，他摸了摸陪着他发呆的大黑耳朵，又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桃子啊——”外婆远远就在门口等着，看到他下了台阶，便立刻朝他走了过去。

　　木小桃看见只好小跑起来，他拉着外婆布满褶皱的手，走进院子内——外公正合着眼躺在躺椅上扇着竹扇，木小桃心中有几分疑惑，刚刚外婆在门边就喊了他，按理说外公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臭老头！你乖孙子回来了，还装什么呢？”外婆白了他一眼，便拉着木小桃进了屋里。桌上是半个西瓜，上面放了个勺子，外婆拉着他坐下，又将风扇朝他的方向赶了赶。

　　“外公他怎么了？”木小桃问。

　　外婆忿忿地说：“你别理他！年纪大了就是矫情！快吃西瓜，我放井里冰了一上午，可甜了！这半个都是给你留的——”

　　看来是两人拌嘴了，木小桃笑笑，将袋子里的手机拿了出来，轻声道：“一会儿我教你们怎么用。”

　　外婆给他又倒了杯水，才去看那新手机。

　　“昨天你外公他说笑的！你怎么还真买了？我们都不会用这新鲜玩意，你拿回去退了奥，外婆不要。”

　　木小桃吃下凉爽甜滋滋的西瓜，嗓子都舒服了，听到外婆的话脸上有些不高兴，他无奈地拉长了声音：“外婆——”

　　“你又不是一直待在市里，这东西我们用不了多久，太浪费了！”

　　木小桃不说话了，脸上却是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

　　最后他和外婆僵持几分钟，外婆才算是收下了，外公这时也从院子里走进来，搬了个凳子坐在了他跟前。木小桃被两人盯着吃完了西瓜，他们几次的欲言又止被木小桃看了出来。

　　“怎么了？”

　　外公喝了口水，看了眼外婆，两人别别扭扭半分钟，外公才开口：“最近吧......”

　　外公顿了几秒，木小桃顿时更加迷惑了，他皱起眉问：“最近怎么了？”

　　外婆这时候拉住他的手，面露哀戚地诉说：“最近我们啊，老是梦到你妈妈——”

　　木小桃心中一颤，眨了好几下眼才回过神，平静地说：“嗯。”

　　外婆见他这个反应，便继续说了起来：“你妈妈她怪我们......她说我们没能好好照顾你，让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掉着眼泪，说心疼你，不忍心看你活得这么累，怪我们呢！”

　　木小桃哽了一下，垂下了眼没吭声。

　　外公说：“她让我们告诉你，她一直都陪在我们身边的，让你要放下心结，不要再为他们难过了哦！”

　　“是啊——你爸爸妈妈，还有你爷爷，他们一直都念着你，看到你过得不好，他们也是很痛心的啊，桃子。”外婆搓了搓他的手。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不愿意在他面前提及这件事的外公外婆，也开始和时小平他们一样，让他不得不想起梦中的场景——难道爸爸妈妈真的能看到自己？这念头一闪而过。木小桃不信这些，可是那次在诊所里的那场梦，实在太真了，他根本没办法忘记。

　　他甚至想过，如果可以一直待在那场梦里就好了，如果这些只是一场梦，那他希望永远都不要醒来，就在这场美梦里沉睡，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沉睡一辈子，永远都不要醒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场梦太真、太美、太好了。

　　可惜从那之后，他再没做过那场美梦。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桃子啊！你爸爸妈妈他们哭得可伤心了！看到你过得不好，看到你再也不过年，不过节，不过生日，他们真是安不下心啊！你难道要让他们在那边也为你担心吗？”外婆哽咽地说。

　　木小桃抽回思绪，很慢地点了点头，哑声道：“我知道了。”

　　外婆不知怎么，忽然就掉起了泪。木小桃连忙抬手拂去外婆眼角的泪，他再次诚恳道：“我知道了，外婆，你别哭——”

　　外公这时也叹起气，站起身，背对着他，声音也带有几分哽咽：“我们不傻，桃子，你在想什么我和你外婆都明明白白，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赚的钱也都给了我们，你也要抛下外公外婆是不是？”

　　木小桃呼吸都停止了，心脏抽动两下，就像是被揪了两下，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不是......”

　　“我们只有你了，孩子——算外公求你了，只有你好好活着，无病无灾，开开心心，我们这一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如果你出了事，黄泉之下，你要我们怎么面对你爸爸妈妈。你抛下我们，我们也活不了了。”

　　“外公，您别这么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木小桃咬咬嘴，口中像是含着药片，苦涩难忍。

　　他看见外公红着眼眶，外婆也抹着泪。木小桃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喘上一口气都要花上十几秒。他无力地跪在地上，给外公外婆磕了个头，水泥地是冰凉的，他感觉自己全身也都是冰凉的，连风扇里热乎乎的风也变得冰凉刺骨。

　　外婆和外公把他搀扶起来，外婆用额头抵着他的头发，喃喃道：“桃子，外婆只有你了，外婆也好想、好想你妈妈......”

　　木小桃闭着眼，脑子里乱七八糟一团，他恍惚间听见了爸爸妈妈的声音。

　　“小桃——爸爸妈妈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你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照顾外公外婆，知不知道？”

　　“不许再有轻生的念头知道吗，木小桃！”

　　“你要好好活着，爸爸妈妈也就能不为你操心了，要听话！”

　　“爷爷小时候是不是和你说过，每一个死去的亲人，都会变成夜空上最亮的那几颗星星，注视着你，对你眨眼睛——不要让爷爷担心你，啊！桃崽——”

　　“崽啊——我们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爱着你，保佑着你，只希望你平安喜乐，活得自在开心！”

　　“好好活着————”

　　等木小桃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竟已泪流满面，没有察觉。

　　外婆拿着纸给他擦着眼睛，又把他抱在怀里，柔声说：“哭吧，我可怜的乖孙儿——外婆在！”

　　“我好累啊...外婆......我想睡觉了。”木小桃一边掉着眼泪一边低低呢喃。

　　“好，外婆抱你去睡觉——”

　　木小桃没拒绝，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外婆的背上，被外婆一步、一步的背到房间里，外公给他扇着凉风，他眼角溢下一滴泪，即滚烫又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