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天界上神后》银龙金鱼

108、第 108 章

　　赵兰辞皱眉：“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竟说我胡言乱语？”太玄前仰后合地笑起来，仿佛听见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你把一切都忘了，没关系，我永远记得。”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椟，又从掌心幻化出一颗红珠，在赵兰辞面前将那小椟打开，将红珠放了进去。

　　“你说，这里面有什么？”他晃了晃那个小椟。

　　“我没空和你打哑谜。”赵兰辞冷冷说道。

　　“你不猜我要怎么甘心听你说话呢？”太玄仍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或者我该叫你，主人？反正你从前也不愿意听我的。”

　　赵兰辞深呼吸一口气，回答他：“你刚刚不是把那颗珠子放进去了吗？”

　　太玄把椟放在自己耳边，听着里面的动静：“对，除了珠子，还有呢？”

　　“没了。”

　　“你又没有看见里头，怎就知道没了？”

　　赵兰辞有些恼火，如此境况之下，太玄竟然还不着四六地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

　　太玄也不在意赵兰辞态度如何，自顾自地说着：“关上这个盒子我就会想，里面已经变成了一个芥子空间，说不定下一刻我打开它，里面就会飞出一个小宇宙中的修士，飞刺我的咽喉，取走我的性命。

　　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天道中没有变数。可是，你不一样，笑忘生，就是这三界中的变数。”

　　他笑够了又忽然冷下脸笃定地说：“你能站在这里，你就是笑忘生。”

　　赵兰辞冷眼看着他自己在那喜怒无常，却还执意把自己认成什么笑忘生，太玄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天地初开，清浊二分，灵气纯粹，化生神明，最初的神无非自然风物而已。

　　凡人始惧雨雪雷鸣，众生祈愿所凝汇，便诞出笑忘生，为其塑像修身，香火供奉以祈随愿。凡有所求，必有所应。

　　而后，人间悟得修真之法，修士争相飞升，夺天地造化，窃日月玄机。神明愈多，愿力愈散，笑忘生神力式微，终至神躯消弭，散入红尘万丈。

　　自此，众生皆藏其神魂一缕——或于行善之时灵光乍现，或于悲悯之际心念通达，此皆为他残存神性显化。

　　而他临去之时，最末一缕元神去往人间，投入一肉体凡胎之中，将历遍人间劫数，待天道本君为之修补圆满，自当回归天外。

　　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你。你身体里带着的，就是他原本的神性，本就是他在人间最后的显化。”

　　太玄不急不慢地说完，又捂住了嘴：“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你回来了。从前种种，无非一个‘道’字。

　　从你降生，到你修真、飞升……如何遇见了玉尘，又如何再次回到天际，这一切，我早就已经望见了。”

　　赵兰辞仔细地揣摩着他的话，将他那些说辞在口中反复咀嚼了一遍，渐渐明白过来：“你是说……我这一生挫折与成就，几度濒死，几度重生，到现在能站在你面前，都是因为我体内……住着一个上神的灵魂？”

　　“那就是你的神魂！”太玄忽然忍无可忍地大喊，似是在斥他怎么还没明白。

　　赵兰辞反驳道：“那若按你这么说，无论是谁，只要杀到你面前来，到天外来，都是那个你口中的上神笑忘生？”

　　“是，但是会来的，只有你。”太玄又晃了晃那个小椟，“你猜我现在打开它，里面还是不是我刚刚放进去那颗珠子？”

　　太玄嬉笑着向他伸出手来，“来，上前呀，到我这来。”

　　赵兰辞看着他那双眼睛，红瞳映在他眼底，他全身震了一下，灵台如被针刺，嗡的一声，却又瞬间清明，五感从未如此清晰，他甚至能听见此刻，或许是华京宫墙下或许是梓潼青石板路上，一只小飞虫掠过的窗棂的微弱振翅声。

　　人间熙熙攘攘的声音涌入他脑海，贪婪的、恶意的、善良的、快乐的……他尝遍了所有的感情，吞下了所有的祈愿，他快要站不住了，而眼前伸出了一只手，那个玄衣的男人，正在用裹了蜜糖一般的嗓音迷惑着他：“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叫我的凡间名字……我叫叶梦真。”

　　梦真，梦真，一叶落木作我身，似梦还是真？赵兰辞痴痴地抬起头，脚下挪动了一步，他像忽然坠进了梦里，又像忽然惊醒了过来，他看着面前的太玄帝君，一步一步踏着云天玉阶向他走下来，完美的容颜冲他微笑：“小呆瓜，你回头看看。”

　　赵兰辞颤抖着，将信将疑地一回头，刚刚他站着的那级玉阶上，趴着一个人！和他穿着同样的衣服，同样的长发，那就是他自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会有两个自己呢？他微微弓腰细细看那具自己的尸身，脸上还有着裂纹的痕迹，是他从前的样子。

　　“那是你作为赵兰辞这一世的肉身。”叶梦真笑道。

　　赵兰辞明白了，他这是……又要飞升一次？

　　刚刚被他强行压下的那些求愿，他又听见了，可是他没有神像没有神龛，是如何听见的……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在梓潼听见的莫名的传音。

　　是因为那些稻草人。小春他们用他的衣服做了像他的稻草人，这些稻草人又因洞天福地的善名，像种子一样被播撒四方。那变成了“他”的神像，听了无数的丰收歌唱，也听过辛劳的叹息，又听见了希冀与祝祷。

　　叶梦真与他只有不到一步的距离了，只等赵兰辞踏出那一步，他们的掌心即将相触。

　　“来呀，笑忘生，你和我，本来才该是在一起的。你只要踏出这一步，你在人间受过的那些苦，就只是你那么多转世中，某一世而已，顷刻就会忘却了，我们在天外会有凝固的世间来忘记，只有我们两个，你谁也不用再去想，谁也不用再去念了！你所有的喜怒，所有的遗憾，所有的苦难，都——

　　一笔勾销！”

　　赵兰辞看着那只手，和叶梦真殷切的眼神，忽然恢复了清明：“我不要。”

　　“为什么！”叶梦真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我会忘了与应雪晴相遇的这一世吗？”他问。

　　“你为什么要提他！”叶梦真仿佛疯了一样，他的嘴唇和双眼都格外的红，好像要从七窍之中流出血来，“为什么！你难道是要选择他吗！他就只是天地化生的一只畜生！我和你才是天生一对，我乃天道，你是世情。我们本来就该永远在一块！”

　　他发了疯似的要来抓握赵兰辞的手，被他一把挥开，神情似悲似痛：“你不知道你的诞生，是唯一令我看不透的变数。我能看见每一个生灵的生老病死，每一个王朝的兴盛，和世家的衰亡，唯有你，你有时候能修改天道，你能修改人的命运，好的，坏的，更多的，是我再也看不清的未来。”

　　赵兰辞静静地听他说完，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你是因为觉得自己看不透我，所以才执着地要我归位，去做你那所谓的‘帝君’？”

　　“我不稀得，也用不着。”赵兰辞抬起眼来。

　　“叶梦真，你以为你告诉我我的命就该如此，我就会听话地按你说的，去走上一条天道为我定好的道路？你那一缕藏在梦叶书中的神魂，早在告诉我‘天地无尽，修仙无用’的时候，我就不肯相信，今日我难道会因为站在我面前的你，更为强硬就对你屈从？若我选择了你，与你一同远观红尘，那些与我一同挣扎、彼此扶持的人，那些曾伸出手来、相信过我的凡人，又该当如何？”

　　叶梦真反而被他逗笑了：“一群蝼蚁！你把他们记挂在心上，百年之后你看还有哪个记得你！你在人间不过待了几百年，便连前世也要抛弃了？无非是地底下几块骨头，一滩腐肉，几千几万年后，到底还是我陪着你！”

　　“腐肉也好白骨也罢，我在世上为人时铭记的那些瞬间，你也永远不会明白！你觉得我作为赵兰辞挣扎的一生渺小也好，可笑也罢，我就是你看不起的凡人！你说你看不透我，那是因为我的命运本来也不在你手里！”

　　他回转身子，远离叶梦真，似乎要拉起那具属于自己的尸身，才刚刚触到衣角的那一刹那，那具尸身在玉阶上化作了一团流云，消散而去，玉阶却因此而震颤起来，几乎即将塌陷。

　　赵兰辞这才发现那石阶上的尸身是自己这一世的神魂，几乎只差一点，他就会把“赵兰辞”丢在那，与他在凡间遇到的所有人、所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与情爱都忘却，所有人都只会变成一个个前世过客。

　　叶梦真站在原地，头上那团粗糙的眼睛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从胡乱涂抹的图腾逐渐浮现清晰的花纹。

　　“笑忘生，你过于沉醉于此，看来，只能由我来唤醒你了。”叶梦真说着，他的指尖爬上了更多的红色纹路。

　　赵兰辞衣袂翻飞，他唤出身上的木灵，蜿蜒的银白枝条也像丝帛一样爬了他满身，狂风四起，星辰逸散，苍穹梦叶木系于他身，摇动的树叶沙沙作响，如同要撕破已然掀起波澜的天空。

　　他轻轻地问道：“是因为我来晚了吗？如果我在你十一岁那年和你说，不要去往仙门，你会不会就跟我走？”

　　赵兰辞听了这句话，倒放缓了动作：“你问过我为什么要修真，应雪晴问过，师兄问过，路之、师尊，甚至红药、惊蛰她们都问过……我从前从没回答过，或许那时我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