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天界上神后》银龙金鱼

107、第 107 章

　　不知是在说谁呢，赵兰辞想，他和应雪晴，两个人都死去活来多少回了。

　　“我该怎么说你好呢，玉尘，该夸你难得情深吗？”“那只眼睛”——或者说太玄帝君咬牙切齿地说着，似乎格外痛恨他的出现。

　　“太玄帝君，你在哪？”赵兰辞向四周望着，“华京城隍之死，并非我等所为！烦请现身与我一叙！”

　　“谁管那些！”太玄的红眼忽然从瞳孔中心向四周绽开黑云，像一圈圈旋转的刀尖，“苍穹梦叶木……竟然被你吞了。”

　　赵兰辞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现在就是太玄帝君那样至宝，曾化为梦叶录的树种。那本薄册上附着了太玄帝君即天道化身的一缕神识，即开了灵智，在消亡之后回归树种，却又阴差阳错地为赵兰辞重塑了肉身。

　　“现在天下有两株苍穹梦叶木，你说，该听谁的好？”半空中，那位黑衣的仙人，终于现身了。

　　未束起的长发直垂落到脚踝，额上的红眼仍旧粗糙而拙劣，而他毫无瑕疵的五官上浮现的笑容，却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像一个精美的偶人。他举起双手，背后那枚红眼珠化为粘稠的液体，从他指尖汨汨流下，仿若赵兰辞饮下的那一盏鲜血。

　　应雪晴抽出拂尘，将赵兰辞半搂在身后，赵兰辞按住他心口，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应雪晴……你……”

　　“我没事。”他只淡淡地说道，可是赵兰辞感知到，在飞行时，他尚且能抑制住体内的汹涌神力，强行化鹤重拾位格对现在的他来说负担过重，面对来势不善的太玄，还要护着怀中人，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还是勉力支撑。

　　赵兰辞当然不欲拖他后腿，提了一口灵力，反过来将他拢到身后，原本微笑着的太玄看见他们这样，忽然扭曲了一瞬：“都这样了，竟还在相护。”

　　“赵兰辞，我不是提醒过你，远离应雪晴吗？”太玄冷笑着说，“天道无尽，修仙无用，你都当耳旁风。”

　　“如果旁人一句忠告，便要照单全收，难道我是什么傀儡玩偶？天下众生，悠悠之口，各自有各自的意见，都有自己的道理，我若句句都听，便是连个人也算不上了。”赵兰辞淡然解释。

　　“你这样的人我见过许多，明明知道前方死路一条，还是撞得头破血流，久而久之，我也不劝了。”太玄仰头看着天空，“可是你不一样，赵兰辞，你化为苍穹梦叶木，你我主仆一场，因此相识，又因此重聚，这命数实在是巧妙至极，所以我打算帮你一把。”

　　赵兰辞皱眉听着，心里暗自紧张。

　　“帮你斩断最后一丝情根。”

　　赵兰辞心下一惊，抱紧了应雪晴，以灵木之身化出周身银白木灵结界，他以为太玄要杀玉尘子，可他没想到的是，太玄竟直直地向天上飞去。

　　“你这一世，尘根过剩了。”太玄脸上在笑，手中却涌出了更多圆润鲜红的血珠，眼看就要滚落到大地上，他们已在空中耗了太久，赵兰辞这才意识到，已经快要到黎明了，星鸥正沿着既定的轨道隐去，太阳即将现身。

　　他所谓要为他斩断的“情根”，不是应雪晴，而是人间！

　　太玄冲他喝道：“你慌了！我岂会不知，你最舍不下的，就是你那些俗物！你所谓的弟子，门人，朋友，伴侣！”

　　赵兰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扬手唤出枝条，袭向太玄帝君，应雪晴忽然化身为鹤，将他托举，飞至高空，长啸声震寰宇，赵兰辞甚至听见了星鸥扑扇翅膀的声音。

　　他们越飞越高，乘着黎明前的薄云，在空中看见了神界的光芒，赵兰辞闭上眼睛，以身感受气息，枝蔓飞速生长，太玄的身影在半空中，清晰地犹如一个巨大光团，他的枝叶如同利剑一般，在星鸥的翅膀掩映中，准确地刺中了那颗红珠的核心！

　　成功了？

　　他睁开眼睛，南天门的耀目金光洒了他满脸，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痴了，他第一次飞升，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仙鹤缭绕，云霞缥缈，几乎手可摘星，足蹬青云。他像个傻子一样笑，抚摸辉煌的门柱，看着脚下如同蚁巢一样的凡间，头一回觉得一切苦都值得了，在云朵之上，不会有任何烦恼。

　　太玄帝君的身子被他击在穿，钉在了一根门柱上，四肢蛇一样挣扎，他忽然扬起嘴角，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头上的匾额，笑道：“我的好兰辞，多谢你这一击。”

　　赵兰辞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南天门出现了一条裂缝。

　　“哈哈哈哈哈哈！”太玄的微笑变成了大笑，“这下谁也逃不了！命数如此，有谁想摆脱？”

　　“洞天福地，鬼面人……”太玄看着他，从自己脖子上将他那截雪白的枝条拔下来，“蚍蜉撼树罢了！我想天下生即生，我欲天下死即死！”

　　赵兰辞眼睁睁看着那巍峨高门轰然倾塌，像堤坝上被冲垮的水闸，横无际涯的金色神力如同洪水从门的缺口奔涌而出，沿着白玉的栏杆边缘，浩浩荡荡地冲向人间。

　　不好！太玄帝君他居然要……

　　“不会有人永远活在畏惧中，但我永远可以令苍生畏惧。只要洗过一次，再留下的，就听话得多。”太玄不知何时飞到了南天门的飞檐上坐着，“赵兰辞，到那时，我自当再为你建言献策。”

　　赵兰辞怒视着他，回头看向倾塌的天门，更多天兵的影子已经在云层中出现，赵兰辞不知道那些人中有多少是原本的修士，又有多少是天地化成的神灵，他们只是冷漠地看着，金色的洪水不会波及任何一片玄铁甲。

　　应雪晴也顺着他的木目光望过去，他静静地看着神力浩荡流去的方向，像是在看天外的水流瀑，降下轻柔的水雾，他又回过头来看着赵兰辞，一张浓丽至极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惊讶与迷茫，他只知道看着赵兰辞，却一言不发。

　　“你想去是不是！”赵兰辞扳过他的脸，心念一动，向他喊道。

　　应雪晴没有回答，他仍旧看着赵兰辞，像是在等他的回答，仿佛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他一样。

　　“是你自己想去，对不对？雪晴，你不是为了我才愿意去，对不对？”赵兰辞拍着他的面颊，灵光乍现，他已经读懂了应雪晴的眼神。

　　“去呀，玉尘子，现在只有你能做到。”赵兰辞话音刚落，他忽然感到脸上一凉，他抹了一把，是雪花。

　　应雪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太玄帝君，赵兰辞一把推开他：“这里交给我。”

　　雪花已经落了他满头满脸，他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雪，落在他眼窝处能积起一小团，睫毛上都沾着雪珠，更多的雪片触到肌肤即化开，像是淋了一场大雨，将赵兰辞的头发衣角都粘在他身上、脸上，他在这场冰冷的雨水中贴近应雪晴的肌肤，像初次接吻的两只雀鸟，冬日水面结冰的冷香在唇畔一触即散，他只来得及看见空中一只仙鹤的白影子。

　　太玄突然吼道：“玉尘，你又失控了吗？”他正欲飞身而下，一条柔韧的枝条又一次刺穿他的腰腹。

　　太玄侧头一看，赵兰辞冲他略歪一歪头：“帝君，那便得罪。”

　　赵兰辞看向身后，那只仙鹤在雪中穿行，成群闪耀星鸥跟在他身后，云中只能见到一抹鲜艳的红痕，他飞过的地方，那些奔涌的神力竟都逐渐平息了下来，在一道光闪过之后，瞬间变成了翩飞的雪片，纷纷落入山林溪流。

　　他为天下带来了一场大雪，也仅仅是一场大雪。

　　有人伸出手来接住雪花，有人任其落在自己的头顶、背上，苍苍茫茫，盖住了粉墙黛瓦，也会盖住宫墙，落入仙岛奔涌不息的海中，也平等地落到院中四季各异的花架上。

　　赵兰辞看得有些呆了，他想象着洞天福地如今是个什么境况，他想起自己幼年时，头一次看见游神，他正好在人头攒动间瞥见那个高大的男身神像，威武、慈悲……好像无所不能，令他无比安心，甚至能进他湿润的梦里去。

　　就在这一刻，漫天飞雪之下，他突然意识到，他爱这个人，他生来就该爱他，现在的应雪晴就是满足他一切幻想的那尊神像。

　　他在雪中仰起脸，肌肤上融化的水珠顺着他的额头、鼻梁、脸颊流下，一直流过下颌，这是一场与几十年前，千万年前相同的一场雪，有无数的人曾经接过这些雪花，也有过无数人倒在雪中，赵兰辞的身体飘飘渺渺，一直延伸到上古年代第一个在白茫茫中看着神明的人，他不是学会了仙法之后才敢面对天空的。

　　茫茫大雪阻隔了天地之间无垠的阶梯，也接住了倾塌的南天门，天兵压下的云头远远地隔在雪境之外，如同一把利刃，砍断了天宫与人间无形的天柱，又像一翩跹飞鸟汇聚而成的堤坝。

　　绝地通天！

　　他回过神来，却发现倾塌的南天门之上，早就没了太玄帝君人身的影子，这又如何骗得过苍穹梦叶木，他只在云层中看见一片红色的残影。

　　赵兰辞咬紧牙关，颤颤悠悠地驾云而起，追了上去，他只顾追着那红点，什么也顾不上料理，绕过一层又一层天宫阶梯楼台，越往上越觉得难以呼吸，提起灵力越来越困难，可是身子反倒越来越轻，像是被应雪晴抱着，头一回飞至天外，眼前失真又失控，天旋地转，眩晕得几乎站不住脚。

　　赵兰辞抬起眼来，这不是已经……到了天之外吗？

　　苍穹梦叶木的本相，就生长在这里。

　　他又重新看见了那一轮熟悉的巨大月亮，浮在空旷的天空水面上。

　　一袭黑衣的太玄帝君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背后是一副珠帘几案，两个对坐的蒲团。

　　“你终于来了。”他温和地说，仿佛从头到尾变了一个人，声音慵懒而疲倦，“我一直在等你。”

　　等他？赵兰辞疑惑地紧紧盯着他。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等你抵达这里吗？”太玄的声音很轻。

　　“归位吧，”太玄帝君向身后一让，做了个请的动作，“因为真正下凡历练的人是你，与其叫你赵兰辞，我更愿意叫你——笑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