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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潮汐锁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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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庆过后没多久,即将迎来期末考试,这也意味着,属于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即将到来。
林满穗的铅笔接触纸张发出沙沙地声响,她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临摹窗外那棵老槐树了。
直到这一刻,林满穗才感到青春的仓促。
林满穗要学画画,家里早就给她安排好了,以后考国外的学校,所以在高三来临之前,林满穗就要去参加绘画集训,很少回学校了。
微风撞碎在玻璃窗上,粉笔灰悬浮在光柱里,初入高中时的那个夏天历历在目,时间又轮回到了这个夏天。
原来青春的锋利之处,在于你感受到它存在时,离别早已在暗处生根发芽。
她不想走了,她才和沈确渐渐熟起来,再好的关系都难以挡住时间和距离,何况她和沈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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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秋白在食堂用筷子戳破糖心蛋,像流淌的心事。
“明天就是老沈生日了,唉...”
“明天是他的生日!”林满穗震惊,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赵秋白语气里的担忧。
“是呀,你难道不...”
林满穗慌乱地抓着孟言的手。“走!陪我去挑礼物!现在!”
孟言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才缓过神来,林满穗已经拉着她跑出了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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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商业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林满穗掠过一排排的商品柜,试图找一个最合适的礼物。
“穗穗,你要送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沈确喜欢什么。”林满穗没看到一个合适的。
“送书吧,送书总不会出错的。”
“书...”
林满穗在书店挑来挑去,看到了卡尔萨根的《宇宙》。
“假如宇宙是答案,那什么是问题?”
林满穗微低着头翻着书,书店的顶光在她的眼睑形成一片阴影,那里藏着林满穗的心事。
如果这次不表明心意,以后就很难有机会了。林满穗看着这本书,没有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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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林满穗的朋友过生日,她都会画一幅肖像和礼物一起送给他们。这次来不及了。
林满穗小心翼翼的打开书,笔尖在空中悬停了良久,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墨水都已经干涸了,她才在扉页上写下了一句话:
“两个天体在空间中靠得足够近时,引力就会起到刹车作用使其减速,直到其中一个的旋转‘锁定’到与其轨道相匹配。”——潮汐锁定
她满怀期待地合上书,用精心挑选的包装纸封好,在用从网上学到的绑丝带的方法反反复复试了好久好久,才系了一个满意的蝴蝶结。
这本书是送给沈确的生日礼物,也是她的藏在心里两年的秘密。
明天,她即将带着未说出口的夏天,为她的青春画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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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满穗没敢单独给沈确,她将礼物交给了赵秋白让他帮忙。
晚上放学的时候,都快走出校门了,林满穗突然想起自己明天要交的练习册没拿。
“言言,你先去章鱼小丸子那里等我一下吧,我上去拿一下。”
林满穗再次下来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有人了,校门口的路灯下,她瞥见了一团猩红色的车尾灯。
迈巴赫的漆面泛着冰冷的光泽,车前站着两个人。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和沈确。
那是沈确的爸爸吗?
林满穗离得有点远,听不清楚那个男人在说什么。沈确垂手立在车门投下的阴影里,后颈凸起的骨节像一柄折断的剑。
林满穗手里的练习册突然变得很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
“啪!”突然,巴掌声炸响,沈确被打得头都偏了。男人冷漠地上了车。
他看到了站在这一侧的林满穗的时候,睫毛有一瞬间的震颤,仿佛有只垂死的蝴蝶在他的眼尾挣扎。他再次抬头时,自嘲地笑了笑,眼里又重新笼罩了一片阴霾。
沈确弯腰钻进了车内,像被装进铅棺的溺水者。
当车的尾灯扫过林满穗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她震惊,无措,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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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之后,沈确没有再来学校。有人说他转学了,有人说他出国了。
林满穗经过他们班时总会下意识地往里面看去,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座位。所幸的是,沈确的书本替他守着。
“沈确...他还好吗?”林满穗问赵秋白。
赵秋白这几天也兴致不高,没有打篮球,也没有像往常一般主动和林满穗她们说说笑笑。
“不太好,沈确他爸不让他出门。”赵秋白头靠在桌子上,静静地听着木桌里流淌的声音。
“明天就要考试了,他也不来吗?”
“不知道,我也联系不上他。”赵秋白起身烦躁地推了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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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最后一科答完后,林满穗在卷子的空白处画了一只折翼的鹤。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也如期而至了。
沈确终究没来考试。
林满穗已经在书桌前坐了一个小时了,手机一直停留在微信里沈确的聊天界面,对话框里的“你还好吗”反反复复删了很多遍。
很快她就要去集训了,可能没办法再看到他。
终于,消息在无数次打转后显示成功发送。
林满穗直到集训开始也没有收到回信。
很快孟言她们也提前开学了,高三总是紧张的。孟言常常抱怨他们有写不完的卷子,做不完的题,疯狂的老师和精神失常的学生。林满穗也是如此,每天画画,复习文化课,还要抽空备考雅思。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
林满穗偶尔闲暇时,也会自己画一些命题之外的内容。
高中她几乎给所有人都画过肖像,除了沈确。她一向对自己的画很自信,但对于沈确,她始终认为画笔无法临摹出他的好。
直到那天孟言发来了一张照片。
穿着校服的背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阳光正洒在他面前的本子上。
是沈确。
孟言:穗穗,今天沈确回归啦!你不用担心,我帮你确认了,完好无损。
窗外的梧桐叶飘进了画室,林满穗拿起颜料沾了一点白色,完成画作的最后一笔。
那个阳光下,课桌前,忧郁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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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之后,林满穗翻着高中的画稿突然有了灵感。
“我画了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但却没有画你。我觉得你亮得耀眼,使我的目光无法停留。”——顾城
她将这幅画命名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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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问起高考结束后的心情,林满穗可能真的无法开口。
兴奋?不舍?感动?她不知道。
林满穗顺利地拿到了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家人朋友都是为她高兴的,只有她,有股无法言喻的酸涩感漫上心头。
“穗穗,出来玩呀!”孟言打电话的声音里都是雀跃。她超常发挥,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
“好。”
“穗穗,以后你出国了,我就很少能见你了。”孟言咬了咬奶茶的吸管,一向乐观的她都不可避免的忧愁了起来。
“没事,我放长假会回国的,你又能见到我啦!”
“嗯!你要是忙,我就得去看你!”从小到大妈妈们都说两人像连体婴一样,从来没有长时间分开过。
“不过穗穗,沈确...”
林满穗抬眸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你要不要把他约出来聊聊?”
已经一年没有见过沈确了。林满穗只从孟言和赵秋白的只言片语中打探到一点他的近况。
听说他不过家里反对报了京大的计算机专业。
林满穗摇了摇头。“一年没见,他都该忘了我是谁了。”语调的下垂,能很轻易地察觉到她的伤心。
孟言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林满穗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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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走的那天,林满穗和父母坐在飞机上,她手机再次停留在沈确的聊天界面。
上面还是只有上次林满穗发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复,绿色的对话框孤零零地躺在白色的背景里。
林满穗的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方,那句“我喜欢你”在机舱昏暗的灯光中明明灭灭,像一颗卡在枪膛里三年的哑弹。
空姐在飞机上走来走去,温柔地提醒着乘客系安全带,细心地检查着行李箱。
“穗穗,要起飞了,手机记得开飞行模式。”爸爸温馨地提醒了一下。
林满穗点点头,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却仍然对着对话框发呆。
直到飞机的广播声细细碎碎地响起:“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们将手机关机或调成飞行模式...”林满穗才将手机关了机。
直到起飞,消息都没有发出去。
林满穗没忍住,在飞机上哭了起来。微弱的哭声被飞机行进的气流声盖过。
“哎哟,穗穗怎么哭了?”妈妈递来纸巾,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询问。
“没事,只是我要出国了,有点不舍得...”
“别怕啊,穗穗,爸妈有时间都来陪你!”
林满穗点了点头。
只有她知道,那句没发出去的消息,那个始终没见到的人,将随着她的离去,被逐渐遗忘在国内。
她看着窗外机翼逐渐穿过云层,那句未发出去的告白在云海之间沉浮——它会在平流层化作电离,还是坠入太平洋成为鲸落的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