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诗》肆月九

5、“人海中有救生圈吗”

　　很久以前，林满穗画过一幅画，叫做《五月末的夏天》。

　　听赵秋白说沈确已经很久没有练钢琴了。

　　为了这次表演，他申请了学校的钢琴室，经常有时间就去练一练。

　　林满穗很好奇沈确弹钢琴的样子。于是一向老实的她，翘了午自习，偷偷去看沈确。

　　艺术楼笼罩在五月末的香樟树影里，蝉鸣未至的季节，《菊次郎的夏天》的旋律从二楼琴房飘落。

　　林满穗穿过缀满爬山虎的连廊，半掩的门里面，阳光正穿过菱形玻璃窗，在沈确的脊背上流淌成河。黑白琴键在他的指尖翻涌出粼粼波光，额前的碎发也随着节奏轻颤。

　　林满穗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掌心微微发烫。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确。

　　.

　　终于到了校庆的那天。

　　“穗穗，赵秋白人呢，怎么感觉一整天没见到他？”不是感觉，是确实是。

　　“他给老班说什么要去给校庆帮忙，为班级争荣誉。”林满穗对赵秋白的满嘴跑火车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家来领一下待会儿要用的荧光棒！”说曹操就曹操到。赵秋白抱着一大箱荧光棒放在了讲台上。

　　“喏，给你俩，最好的两个！”赵秋白还嘚瑟地挑了挑眉。

　　“谢谢。”林满穗接过荧光棒，确实比其他的泡沫轴有质感。

　　“你今天哪去了？”

　　“彩排啊，我去帮忙了！”说着赵秋白还从林满穗桌上抽了两张纸，擦了擦汗，“而且，我拿到了工作证，可以随意潜入后台。”说完还得意地从兜里掏出工作证在她俩面前扬了扬。

　　“那你能带我们去后台看看吗！”孟言想去凑热闹。

　　“可以啊。走吧！”

　　.

　　还有一个小时校庆就要开始了，后台许多表演人员在妆造。

　　“沈确呢？”林满穗从进门眼睛就没停下过寻找沈确。

　　突然一阵熟悉的钢琴声响起。

　　林满穗顺着琴声望过去，沈确正在调试钢琴的音准。

　　“老沈！”赵秋白远远地打招呼

　　琴凳上的沈确转过身来，看到他们三个时，明亮的灯光漫到了他的眼角，像是给这个漫不经心的笑镀了层银边。

　　“可以啊，老沈，这么多年没弹，功力不减当年啊！“

　　自从上次出事后，沈确再也没弹过钢琴了，算起来也有五年了。

　　“沈确！“杜琳琳开心地走进来，看到另外的三个人之后眉头都皱了一下，”你们怎么在这儿？“

　　“呵，我还没问呢，你怎么又来了？老沈答应你弹琴还不够，你还来这儿骚扰他！”杜琳琳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裙子，像一朵不合时宜的蔷薇，突兀的绽放在琴房。

　　孟言第一次见到杜琳琳，赵秋白突然这么大的反应也让孟言感到疑惑。

　　“说来话长，反正她不是好人。”林满穗凑到孟言解释了一下。

　　“赵秋白！这次校庆我们学生会负责，我来向沈确确认一下表演时长不行吗？”又是学生会，杜琳琳惯会拿这个说事。

　　“嘿你，家里动用关系给你混个捐官当，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了！”赵秋白愤怒地走到杜琳琳面前。

　　学生会长啊？那孟言就知道了，那个转学空降的大小姐，飞扬跋扈，孟言打听的八卦里不少关于她的。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草包大小姐，还敢到处说自己是学生会长呢？丢你自己面子事小，让别人知道你跟我们一个学校丢我们面子事大！”孟言一向忍不了这种人，就算不明形势也不由自主地骂了两句。

　　“我...沈确！沈叔叔说了让你在学校多照顾我！”杜琳琳气急败坏地想让沈确帮她。

　　林满穗突然挡在沈确面前：“够了，学生会长应该很忙吧，这里有我们帮忙呢。还有，沈确的表演时长，取决于你在这儿浪费多少时间。”林满穗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冻结的冰块，冷冷地坠在了地上。

　　“你...你们！”杜琳琳哭着跑了出去。

　　林满穗呼了口气。

　　“可以啊同桌，居然这么硬气，这气场，可以压一百个杜琳琳了！！“赵秋白推了推沈确。

　　沈确显然也是有点愣住了。

　　“谢谢。“是对林满穗说的。

　　林满穗害羞得低了低头。

　　泛红的耳廓也姗姗来迟。林满穗确实很少发火。

　　后台的声浪裹挟着塑胶跑道特有的焦糊味，从帘幕缝隙里钻进来。沈确靠在退了漆的立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的纽扣。

　　“那我们就先过去了啊老沈，你加油！”赵秋白拍了拍沈确的肩膀。沈确更大的比赛都参加过，不用说一个小小的校庆表演了。

　　“加油。”林满穗走时轻声地对沈确说了一句。最后的尾音还来不及落下，工作人员就举着对讲机挤过来询问候场事宜。沈确好像没有听到。

　　操场此刻已是人声嘈杂，乌压压的人群正从四面八方涌入，气泡般膨胀的笑闹声几乎要掀翻了主席台褪色的横幅。

　　赵秋白借助自己工作证的方便，带她俩去了旗杆下面，这个位置能清晰地看见舞台上流淌的灯光。

　　终于，舞台的灯光开始绚烂起来，伴随着主持人的祝词，校庆开始了。

　　林满穗数着节目单。
　　民乐合奏的竹笛声里混杂着夏日的蝉鸣，跳街舞的摩擦声与操场上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直到孟言推了推林满穗：“到沈确了！”

　　其实不需要提醒。当主持人念出“夏日的晚风时”，林满穗就已经开始期待了。

　　舞台上的灯光如潮水般褪去，黑暗中有琴凳拖动的轻响。

　　突然，一束月光般清冷的追光劈开了黑暗。

　　沈确西装革履，与先前穿着校服不羁的模样截然不同，却仍然保留着解开第一颗扣子的随性。

　　全场欢呼声消失在他抬手弹出第一个钢琴键的那一刻。

　　沈确从容不迫地弹着，舞台只有一束聚焦在他身上的光。

　　一曲奏罢，沈确缓缓起身，鞠了一个躬。

　　顿时，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四起。

　　沈确再次起身时目光却穿过了晃动的荧光棒海洋，落到了林满穗身上。

　　林满穗感觉呼吸一滞，她似乎看到了沈确眼里漾开的笑意。

　　他在人声鼎沸处，回应着那一句“加油”。

　　林满穗感觉心跳声已经盖过了满场的喧哗，溺水般的失重感浸满了全身。

　　天哪，人海中有救生圈吗？

　　.

　　剩下的表演林满穗没有再看。她突然非常非常想去后台找沈确。

　　少女奔跑的背影在操场上随着节奏摇晃的人群中像是走了调，飞扬的马尾诉说着急切。

　　她找沈确干什么呢？她不知道。

　　沈确像一本看不明白的书，但是华丽精致的封面永远吸引着她靠近。

　　林满穗跑到了后台不远处，她看到了沈确。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生。

　　女生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信封，上面精致的火漆印章暴露了少女的心事。

　　“沈确，你今晚的表演很精彩，这个...请你收下！”昏暗中，林满穗好像看到了她泛红的脸颊。

　　“不好意思，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沈确没有过多停留，只是转身走掉了。

　　那么干脆。留下女孩不知所措的身影。

　　林满穗突然愣住不敢向前了。她为什么想来找他呢？

　　.

　　林满穗回来的时候，沈确也站在这里。

　　许是太热的缘故，西装外套已经脱下了，放在他的臂弯处，正在和赵秋白谈笑。

　　“穗穗，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林满穗看了一眼沈确，“我去上厕所了。人太多了排了好久的队。”林满穗撒谎的时候语气里都是带着犹豫的。

　　“老沈，校庆结束了就放学了，咱出去吃点烤串？虽然这次表演并非本愿，但我们还是要为你圆满的表演庆祝一下，我请客。”

　　“好好好，我支持！”孟言在这种事上和赵秋白总是一拍即合的。

　　“行啊。”

　　“穗穗你呢？”

　　“好。”

　　.

　　林满穗拿着铁盘挑选着烤串，孟言突然鬼鬼祟祟地把她扯到一边，小声地说：“待会儿你把吃了一半的烤串放在离沈确近一点的地方，这样他就能不小心吃到你串了！暧昧的感觉一下就有了！”

　　“孟言！”林满穗气急败坏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小说看多了吧！”

　　说完便拿着串递给阿姨去了。

　　“我开玩笑嘛！”孟言追上去，“不过——真不打算试试？”林满穗拍了一下孟言，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孟言被林满穗逗得哈哈大笑。

　　“笑啥呢这么开心！”赵秋白一边撸着烤好的串，一边用塞着串的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孟言和林满穗坐过去。“没啥，冷笑话。”

　　林满穗想着今晚上的事，心不在焉地吃着串，一不小心把油沾到衣服上了。

　　“纸。”沈确递过来一张纸。

　　“老沈，今晚你可太帅了，我听说有个高一的学妹给你递信，你看都不看就拒绝人家了。”

　　“你怎么知道？”沈确清楚赵秋白消息的灵敏，但这也太快了。

　　“那个小学妹是高一的级花，人家都伤心的哭了。真不知道那些女生怎么想的，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哪里比你逊色半分。”

　　“你可得了吧，就你，别人都是捂着眼睛来问你要沈确的微信的。”孟言丝毫不惯着赵秋白的自恋。

　　“老沈，你评评理，哪有她这么伤人的！”

　　...

　　林满穗顿住了擦拭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无措。

　　.

　　后来，林满穗回想起校庆的那天。

　　沈确，钢琴，还有印着火漆没被拆开的粉色信封。

　　回忆起那天的无措的林满穗，画了一幅名为《信封》的画。

　　“为什么你坐在那儿看上去像一个没写地址的信封。”——马克吐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