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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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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叶居内。
纱帐被挂起,床榻中间躺着的羸弱佳人表情一如醒着时安静恬美,嘴角舒展,是不是知道自己就要醒了?睫羽低垂,是不是知道他就要走了?如果知道自己醒来之后再也见不到他,会不会愿意一直睡下去?
那厢玉回暖扶起玉千雪盘坐,凤溪上前两步,坐在床沿上,伸手轻轻抚上她颊边,温柔地,一下一下,那是他的决心和不舍。一双如黑凤翎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千雪,屋子里的檀香升起来,然后,君舞月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
玉挚扬和君千殇没有跟着进内室,并肩站在窗边。
“千殇,我要你给我准话,你对这样的解毒有几成把握?”
“我若是说一成也没有,你就不尝试了吗?”
玉挚扬摇摇头,深沉地叹了口气,“你也不知道说句好话来安慰我。”
“还有更不好的,若出了意外,我只能尽量施救,但我可不能担保……”
“千殇,躺着的是我妹子,你一定要这样对我说话吗?”玉挚扬转过头来看他,双瞳漆黑,不见情绪。
君千殇转开头,低低道:“你也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是吗?你大概还希望凤溪救不了千雪吧。”
君千殇抬目看过去,逆着光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在光的背后,那样的轮廓更加深重。不自禁缓下口气:“情形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只是我见梅儿情绪不对,心里烦乱,一时意气,你莫放在心上。咱们自当先把千雪救醒再说,挚扬……”见他不答话,又叫了一声。
“我明白的。只是,凤溪出手救人,我们还得顾着那边……凤家闹起来,玉城拿什么来还?”
君千殇苦笑一下,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甚至此时玉挚扬背负的,是他的双倍。
不是君家欠了玉城一条命,就会是玉城欠凤府一条命……更坏的是,一起欠了。
玉挚扬到底没有对梅儿迁怒,是为了他。
君千殇伸手去握了握玉挚扬的手,上面依旧宽厚带着安全的温度,却被玉挚扬挣开。
他微微一笑,也不窘色:“我这就去把梅儿带过来。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该在场。”
他转身,却见屋子里光线忽然一黯,门外站了一个人。摇摇欲坠的人。
她已流了一脸的泪,要谁相信,那个人是罪魁祸首?
想要他死,不是假的,因为他爱她;想要他活,不是假的,因为她爱他。
江祈梅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君舞月见了,忙上前扶住她,急道:“你腿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了?这么远的路走过来疼不疼啊?”用手绢擦着她额上的冷汗,一边问道。
江祈梅没有看她,只盯着君千殇:“君哥哥,你今天没过来看我。”
君千殇也上前,弯身将她抱到最近的椅子上:“梅儿,他来了,本来就是要请你过来看看的。”
江祈梅眼神一闪,彷佛有些怯弱。
君千殇狠下心来,对凤溪扬声道;“凤老爷,烦请过来一下,梅儿大概是有解药的。”
凤溪的手放下来,头也未转,坐着不动:“我就是解药。”
屋里的人都静下来。
君千殇一扭头,就见江祈梅强撑起一个笑容。“这一位公子真有趣。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一颗解药呢,难怪君哥哥说要给我看看。”
君千殇心里一疼,却不得不对着江祈梅肃道:“梅儿,那位是凤府八老爷。他若救回千雪,玉城就欠凤府一条命,也就是哥哥欠凤家的。若救不回千雪又出了什么意外,你就欠玉城一条命,还是等于哥哥欠下的。你,当真不愿说吗?那就是要看着哥哥给人偿命了。”
江祈梅眨了眨眼,“傻哥哥,梅儿怎么会让哥哥偿命。梅儿自己欠下的,当然要自己偿了。不过玉城玉挚扬欠了人家的,为什么要哥哥还呢?”
君千殇看一眼玉挚扬,恰巧看见他看向自己。他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君舞月急道:“祈梅,千雪也是我一块儿长大的朋友。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救救她?”
江祈梅拍拍她的手,柔声道:“舞月姐姐,你放心,等凤溪公子救了千雪姑娘,你明天就能跟她说话啦。”
舞月追问:“那若是……凤溪公子并不是千雪的心上人呢?”
江祈梅呆了一下,过了半天才傻傻回到:“怎么会呢?舞月姐姐你在玩笑吗?人家自己找上来的,怎么会不是?”
那厢凤溪听闻此语,却动作起来,他盘腿坐到千雪对面,双掌正要与玉千雪对接。
舞月却急急地问:“会不会有事啊,你倒是说啊!”
“……我不知道。”江祈梅却是整个人呆住了。
还是玉挚扬动作快了一步,他毫不犹豫地举手隔空给了凤溪一掌,他的功力岂是儿戏,凤溪被狠狠打到一边。他无所谓地擦去嘴角的血迹,“真不明白,我可以救你妹妹,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恩人的?”
我更希望不必尊你为恩人。玉挚扬没有说话。
看着江祈梅,君千殇知道她一定是没有想过若是玉千雪不爱凤溪的情况。
玉挚杨对江祈梅道:“姑娘若能设法搭救舍妹,昆仑玉城和长安凤家从此将姑娘敬为上客。”
“长安凤家不不会敬她为上客。”凤溪凉凉道。
“凤溪,你做了不了主。”
“那你便做得我凤家的主吗?”
江祈梅把迷茫的眼神转过去:“你为什么不求我?你不怕死吗?”
凤溪轻轻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求你?”
“你求我,我就救她。”
凤溪坐起来:“你肯救她?江祈梅,你真狠心,对我狠心,对自己更狠心……”
“我不求你,我还不起。”
就算江祈梅有解药,救了千雪,凤溪看一眼君千殇和玉挚杨……他也就彻底失去千雪了。
江祈梅这才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近床边,细细地打量起玉千雪。
世家小姐浑然天成的高贵与她独有的纯和之气交融,姿色天然,百般难描 。但她一定是当得起凤溪倾心相许的女子。
一侧跟上来的君千殇抚了江祈梅一把,看她眼眸中欲哭的水光,心下不忍轻轻拥住她。
自玉挚扬看了自己那一眼,君千殇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开口,此刻沉沉开口:“凤溪,你当真什么都不怕吗?”凤溪斜眼看他,“你说呢?”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相撞,凌厉无差,光华异彩。
“不怕死就是什么都不怕了吗?我说你怕”
“哦?”
“的确,你不怕辜负祈梅。你怕不怕被辜负?”冷冷的。
看到凤溪变了脸色,君千殇扶着江祈梅,一字一字地说:“你怕。你此刻一意要以身救人,你不知道救了千雪之后你就没命了吗?”
“千雪要是真的爱你,你怎么舍得舍弃解药,舍弃千雪?这场戏,你究竟是为了救人,还是伤人?”
江祈梅是做了多么天理不容的事,你要这样苦苦相逼?
怀里的人猛的一震,君千殇低头,转而安抚地对她笑笑。
凤溪失了一会儿神,又恢复了之前淡淡的神情:“君少爷真会说笑。我和千雪自小一块儿长大,我们是定了亲的,我怎么会救不了她?”
君千殇嗤笑一下,显然是认为他这番说辞很可笑。
“那你自可以试试。”
玉挚杨淡淡地阻止:“千殇。”
“凤老爷,此毒毒性未明,不宜冒险。还是请江姑娘交出解药为妥。”
凤溪神色不变:“玉少爷,你怎么知道她给的解药不是冒险……”
他低头抚弄自己纤长的手指:“而我,我怎么会害千雪?”
话虽如此,却不见他继续动作。近处的几个人想必都看出他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
君千殇眸色一冷,正要反击,怀里的祈梅揪紧了他的袖子。
君千殇温柔地抚着她的背:“祈梅……哥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她扬起脸,上面早已爬满泪痕的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所有的苦涩和委屈,她都可以咬牙吞下,却见不得心上人遭遇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委屈——他可以不爱自己,可是他不能不被人爱。
“他骗了我……他为什么要骗我?”
“他说他有青梅竹马的爱人……”
“他这么好,可是这个女人为什么不爱他?”
“他为了骗我,他不惜伤害自己……”
君千殇只是静静地搂着她,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在听到她一句话之后,却停了下来。
“可是,我做尽一切,都是为了成全他。”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作鸳鸯不羡仙……这不是毒,是药。”
到最后,我还是成全了你。最后的最后,你还是不信我。
“得成比目” 取自“得成比目何辞死”,是十几年前消失的毒罗刹花扶疏研制的奇毒。可是谁又知道,花扶疏消失的时候,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那时候的她,又怎么会研制一种会伤害自己爱人的毒?如世人所言,中了“得成比目”的人,需要相爱的人为她解毒,然而,解了毒以后,却不会有人死去。敢爱她,还要敢为她付出性命——这是毒罗刹为世人开的一剂试情药。
爱一个人,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江祈梅懂。
爱一个人,不会让他因为自己的离去而伤心。君千殇懂。
凤溪,也许都懂,但他看不清。
他最终没有出手救玉千雪,得成比目对相爱的人来说,是药。可对他来说,焉知不是毒?
事实却没有给凤溪自欺欺人下去的机会。
玉千雪昏迷的第三十日,江南山庄少庄主江南凮音救醒了她——如江祈梅保证的那样,两人相安无事。
传闻江南凮音在玉千雪醒来之后,曾很有礼地拜谢凤溪。感谢他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自己,说要是兄台先行救治,说不定千雪就不爱在下了云云——这个江南公子据说是怜香惜玉第一人,见过江祈梅一面就惊为天人,难免会为佳人出口气。然后,也因为他生性风流,将怜香惜玉当做习惯,为玉城上下所不齿,所以他的求亲之路变得漫长无比。
当然,这是后话。
这里要说的是,玉千雪醒来以后几次前去探望江祈梅,未得一见,最后江祈梅执意在伤养好之前离开,当然,离开之前的凤溪的那几次探望,她也未见——她谁也不见。
玉千雪也曾想见凤溪一面,依然未得一见,凤溪离开玉城之时,一如来时,只自己一人。
爱一个人,原谅才变得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