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莲应念》尽枕河

3、2

　　有了玉二少爷的准许，玉总管很快为江祈梅就在千叶居安排了一间客房。君舞月亲自服侍沐浴更衣上药，等到君千殇给她接好骨，已经月上中天。即使在接骨的时候也没有痛呼一声的人，将她抱到床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她全身的冷汗已经把敷好的药都化了，等君舞月重新给她擦洗上药，她已经沉沉睡去。
　　背上鞭伤斑驳，只好仰卧。露出的半张小脸还留着痛意，当真楚楚可怜。
　　君舞月给她盖好被子，轻轻扣上门，不意外看见君千殇站在长廊上，与凄凄月色并立。
　　院中的海棠已入睡，而人含愁独醒。
　　君舞月轻轻地走过去：“大哥……”微不可闻地唤他。
　　“嗯？”待他侧过头来，又变回平日里那个大哥，而不是刚刚那个比夜还凉的陌生人。
　　“大哥，那个她……究竟是谁啊？”
　　“她叫江祈梅，是大哥的小师妹。”
　　“啊……小师妹啊”略带失望地，转而又笑笑，“她叫祈梅，我叫舞月，真像是我妹妹呢。”
　　“舞月，她就是你妹妹。以后咱们要好好照顾她，不必再吃苦。”
　　“大哥……”舞月犹豫了一下，“你真的相信她不会伤害千雪吗？”
　　君千殇不看她，背过手：“天都要亮了，给我睡觉去。”
　　“……大哥……”她拖长了声音软软唤道，知道大哥会吃这一套。
　　他叹了口气，“伤害，大概吧。伤身之痛何堪伤心。”
　　“大哥，我不懂。”
　　顿了一下，没有解释，“我更想知道是谁伤害了梅儿。”他一直淡淡的态度里总算有一丝苦涩流出来，“先被人伤，才伤人。伤她的人，我会讨回来。”
　　说完，转身离开。

　　看着君千殇离去的背影，君舞月恍然记起，她叫了六年大哥的人，这些年来就像亲生大哥一样对自己纵容宠爱——但毕竟不是。
　　那么，六年前的他，住在哪里？跟什么人一起生活？也是这样无所不能地照顾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吗？

　　之后第五日，玉挚扬得到消息，从皇城赶回玉城。

　　“‘得成比目’？那毒既然下到千雪身上，那她就不是中毒了。”玉挚杨本该是风尘仆仆却不见风尘地赶回来，玉希扬从城门接到他一路说完了玉城近况之后，他如是说。
　　听来十分矛盾的一句话，但是出自玉挚杨之口，众人只有信服的道理。

　　江湖传闻，“得成比目”取自“得成比目何辞死”，是十几年前消失的毒罗刹花扶疏留下的一种奇毒，受毒者与中毒者不是一个人，却有最亲密的关系——相爱的两个人。传闻的解毒之法简单而模糊，只要让受毒者的爱人为他而死，毒就解了。
　　至毒莫若毒心，不愧为天下奇毒。

　　所以，玉千雪不会死，因为没有人会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去。

　　但，为了救一个人，让另一个人去死……就算是永远高耸在昆仑山脉上令武林人士为之仰止的巍巍玉城，也没有这个权利。这是君千殇没有告诉玉希扬的原因，他在等。
　　非玉挚杨不能担当。

　　“千殇，我要见见她。”
　　君千殇毫不犹豫地带他到江祈梅的房里——他说过玉挚杨也命令不了他，但他相信玉挚杨可以解决地比他好，因为若是梅儿不肯开口，他总不能拿出气势来逼她。

　　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正靠着软枕坐着。脸色还是苍白，精神却不错。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此刻她正用那对氤氲的明珠盯着对面的两人。
　　可惜的是，玉挚扬欣赏不来。

　　“江祈梅，玉城近日可有开罪你？”
　　“我这一身伤总不能是自己打的吧？”
　　“我六妹是无辜的”
　　“的确。不过无辜的人每天都有死去，因为她姓玉就可幸免吗？”
　　“因为我姓玉，所以她可幸免。”
　　“真是个好大哥，难怪玉家二少懦弱无能却敢跋扈狠辣至此。”
　　“你把解药交出来，我会把我二弟交给千殇。”玉挚杨这才抬起压迫力极强的眼神，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君千殇，又转回来。
　　“我并没有把解药藏起来。”跟君千殇一样，江祈梅也并未受到那样迫人的眼神的影响。

　　君千殇插话：“梅儿……”
　　“君哥哥，你不会不知道‘得成比目’之毒该怎么解吧。看来这些年你比梅儿还偷懒哦。”
　　她满不在乎地还待解释：“你只要找到一个愿意为玉家小姐死的人……”

　　“那算什么解药？”玉挚杨打断，用言语轻轻地刺她一刀，“你想杀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通过千雪来试探什么呢？”
　　江祈梅倔强地抿嘴，瞪着他，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见她一副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玉挚杨点点头，跟君千殇一起出了门。
　　“你打算怎么办？”君千殇轻声道。
　　“我已经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了。接下来的事不需要我来打算。”
　　君千殇无言。
　　好轻松，找到千雪的爱人，他死，玉家千雪生。

　　可是，那个人死了，你不怕你妹妹会伤心？而那个人若是为你妹妹而死，我妹子怕是要伤心的。

　　江湖如今鼎盛的四大家，昆仑玉城虎踞西北，长安凤家世居长安，明玉君府和江南山庄鼎立江南。从长安赶到昆仑，需要七日，而从江南到昆仑，需要半个月。在玉千雪昏睡的第十五日，君千殇到了玉城，从接到消息到抵达，十日。当然他自有他的办法。玉千雪昏睡的第二十五日，凤府凤溪来到玉城——他也有他的法子三日抵达，只是他得到消息比较晚。

　　君千殇自弱冠便执掌君府，谦谦风度名满江湖，清雅俊逸自不必说，但是……君舞月看着对面站着的俊美无俦的少年，不得不承认，跟他比起来自家大哥也只剩翩翩风度可称道。若大哥是玉，温文尔雅，那么玉挚杨就是金，锋芒显耀，而凤溪是明珠，有金石的光华，又有珠玉的气度，千雪真是好福气——舞月可没有怀疑凤溪为什么会来玉城，在这个时候，还能为什么？

　　玉城偌大宫殿，琉璃为瓦，明珠镶嵌，玉挚杨一人金刀大马高坐，并没有因凤溪的到来而多么欢喜。君千殇坐在侧下，幽深的眸子一直没有离开凤溪。

　　“玉少爷，我为千雪而来。”凤溪安然坐在另一侧。
　　“有劳凤老爷了……”玉挚杨点了点头，看向另一边“千殇，你告诉凤老爷‘得成比目’之毒该怎么解？”他不动声色的态度让人错觉解毒不过是举手之劳。

　　君千殇也对凤溪点点头：“只要凤老爷将自身真气传给千雪姑娘，若是……”他话里有话却未明说，“此毒即解。”

　　君舞月看着对面的凤溪，一身白衣的他茕茕独坐，彷佛是池里最后一支白莲，忧伤地就像下一刻就要凋谢，她看一眼自家大哥……其实，他就要死了呀。

　　一行人在去千叶居的路上，最前面的玉挚杨低声与君千殇交谈：“千殇……若凤溪不是那个人，会有什么后果？”

　　“事实上，这种毒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不过，是不是那个人，他自己会不知道吗？”轻轻瞥了眼几步远的凤溪，却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异常，“我比较想知道的是，若是一个人中了‘得成比目’却没有相爱的人，该怎么解……”
　　“你居然相信这种毒无药可解。”
　　“你看过梅儿的眼神就知道，为什么我信她说的无药可解。”
　　“…………”

　　她的眼神——那日君千殇照常在江祈梅房里，看着舞月逗她说话，江祈梅话很少。她不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就像小时候那样笑得无忧。后来等到舞月离去，她才笑着说；“君哥哥，我娘说过，没有人爱的人，死了才干净。……如果有位叫凤溪的公子救了玉千雪，我就是没有人爱的人，我就要死啦。”
　　凤溪，这是君千殇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长安凤家的八老爷，芝兰玉树，少年风流，让梅儿伤心至此，想毁了的人。
　　让梅儿眼里深深的水色，结成了冰。
　　君千殇不忍看。
　　“梅儿，你有君哥哥。”
　　“嗯……”江祈梅闭上双眼彷佛承受不住一般靠到枕上，“君哥哥，若是没有人能解玉千雪的毒，她死了。玉城要杀我，你也要救我，我不能死。”
　　“这个自然，你放心。”他装作没有看到她眼里流下的泪，出门去。

　　凤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