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原《医科大学实验班》》苏媚生

42、最后的梦魇

　　死，是一个长长的梦吗？还是活着才是一场梦？不过都没关系，因为这个梦太美好，我不愿意醒来。梦里面，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出现了安心的脸，他看着我，对着我微笑，就像天使一样，就像张驹一样。
　　“安心，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心继续微笑着，眨眨眼睛，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转过身去往前跑，我赶快跟上去，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
　　安心停了下来，扭过头来对我笑着，开口叫道：“姐姐。”
　　他的声音在无边的空间中飘渺地回荡，我看到安心慢慢变成了张驹的样子。
　　“姐姐，姐姐，我很想你。”他说。
　　我的眼泪就一瞬间决堤了，这么久以来，我甚至不敢去思念他，现在，一切的记忆向我奔涌而来，现在，这一切在我的眼前快速重演。
　　“张驹，跟你姐姐去接你妈。”爸爸在厨房喊，张驹跑到我旁边，两只眼睛像小鹿一样看着我。我拉着他的小手，走过一条一条的街道……
　　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他像一匹小骏马一样在草地上撒欢，我在后面追的满头大汗：“张驹，你……你慢点，姐姐追不上你了。”于是他在原地跳跃着，大喊：“姐姐，你快来啊，这里有紫色的花，快来啊。”……
　　“姐姐，你看我画的小狗，像不像。”“真像！”我把他一把抱进怀里亲个不停，他像爸爸一样，那么会画画，画得那么像。他蹦蹦跳跳地把画拿去给爸妈看，可是客厅里被发了病的妈妈砸的狼籍一片。
　　“姐姐，爸爸为什么要绑住妈妈。”他躲在我怀里，小小的身子和稚嫩的声音都在颤抖。“不怕，不怕，张驹乖，妈妈很快就没事了。”我流着泪安慰着他，我们这个家，从来没有给过他多少的温暖……
　　“张驹，你姐姐来找你了。”我趴在他们班的门口，看着他在同学的注视下向我走来，“姐姐，我们班同学说你长得好看。”他一脸自豪地对我说，带着些撒娇的意味……很久了，很久没有人再这样跟我说话了。
　　“姐姐，你看我画了什么？”他把一张画放在我面前，“一只鹤，我打算以后每年都画一只鹤送给你，这样到你70岁，你就有好多好多只鹤了。”我看着那幅画，那只鹤那么漂亮，那么骄傲，闪耀的光芒让我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张驹！快过来帮忙！”妈妈的病越来越厉害，张驹已经长大了，他可以帮爸爸制服妈妈了，绑住妈妈后他初见棱角的脸上泪水和汗水混成一团，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抱着我的大腿哭，被妈妈抓的满脸鲜血横流的爸爸在一旁呆滞着一个劲的抽烟……
　　“为什么要送妈妈去那个地方！那个地方都是疯子！”张驹对着爸爸咆哮，“我也不想，可是她越来越疯，早晚有一天……”爸爸看着被妈妈砸破了头的我，无声地留下了眼泪。“不要！不要！我要我的妈妈！就算她是个疯子我也要！就算你不要我也要！”张驹冲出家门，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奔跑……
　　张驹，你慢一点，前面有车……
　　慢一点，前面有车……
　　慢一点啊……
　　张驹……
　　周围的人群叽叽喳喳，张驹躺在我的怀里，他胸前的白衣服被血染红了，他痛苦的看着我，“姐姐，我会死吗？”“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没事，救护车就要来了，你会没事的，乖。”我用我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安慰他，他在发抖，就像小时候害怕的时候一样。
　　“姐姐，我看到光了，好亮的光……”他的声音好微弱，我好怕，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我抱着他的头，他流了好多血，连我的衣服都被沾湿了。“没事的，你不会死的，你还要给姐姐画画呢……”
　　“姐姐，我要妈妈，不要送妈妈走……”
　　“姐姐……我好冷……”
　　“姐姐。”他的声音把我从梦中梦里面叫醒了，张驹就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我努力擦干眼泪，想把他看清楚一点，“张驹，姐姐想你。”
　　他咧开嘴笑了，“姐姐，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我很开心啊。”我回答，我希望我死了，我希望我真的死了，人死了会变成鬼吗？我是不是可以见到他和妈妈了，如果是的话，让我死吧。
　　“姐姐，你看。”张驹手指着前面，前面被一点一点照亮，我看到我们家以前的院子，“姐姐，给你。”他笑着递给我一把刚摘下还带着露水的花，我伸手去接，可是我根本碰不到他，我的手在空气里努力想要抓住他，可是却只碰到空气。
　　“张鹤。”我的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回过头，是品奥！
　　“张驹，快躲到我背后！”我惊恐地喊着，转身却已经没有了张驹的身影。
　　“张鹤，我见到我妈了。”品奥对着我笑。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我四处环视，都找不到张驹的身影，我在虚空的黑暗中大喊他的名字。
　　“张驹！张驹！”
　　“姐姐。”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立刻回头，想要抱住他，却抱了个空。
　　“张驹。”品奥说着向张驹走了过去。
　　我正想开口问张驹为什么和品奥在一起，品奥却先开口了。“张鹤，我们要走了，你睡得够久了，我们很好，你们也要好哦。”语气甚至带着调皮。
　　“姐姐，我走了，过几天，你要来看我哦，记得叫上爸爸。”
　　爸爸……爸爸……
　　多久没回过家了呢，多久没回过那个七零八落的家了。我承认，我恨他，我恨他要送妈妈去疯人院，就是因为这样张驹才会跑出去，才会被车撞死，就是因为这样妈妈才会死，就是这样我们这个家阴阳两隔了。我恨他，但是，爸爸已经老了吧，我脑海中浮现出他驼着背坐在书桌前的样子，他还能画画吗？他也很痛苦吧，我也让他痛苦了吧。我怎么能恨他呢？怎么能呢？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张鹤，我们走了，你记得跟我爸爸说让他保重。”我睁开眼，看见品奥和弟弟正在一路远去，突然他们回过头，对我挥手。
　　“再见……”
　　张驹……张驹……
　　“张驹！”我从梦中惊醒，脸上已经泪如泉涌，叶倾就趴在我床边，被我惊醒了以后，看着我愣了一会，然后大叫道：“医生！医生！快来啊，她醒了！”我倒在床上，继续啜泣着。
　　那是梦，梦，我又何尝不知道那是个梦呢，可是我不愿意醒啊，我愿意永远生活在那个梦里面，我不要这个世界了。
　　“张鹤。”叶倾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身去看他，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憔悴，我又在医院里了，他一定很着急。我伸出手去，他把我的手紧紧攥在手里，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一样。
　　“叶倾。”我开口叫他，“我梦到我弟弟了。”
　　他看着我，眼眶里都是眼泪，说了一句让我又好笑又难过的话：“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是啊，死去的人，终究已经死去了，带着我们的思念，活着的，终究要好好活下去，跟我们爱的人。生离死别，一场梦中，我全部都经历了。
　　“叶倾，”我叫他，“我想带你去看我爸爸。”
　　他抬起头，表情有些吃惊，然后擦干眼泪，说：“好，等你休息两天，我们一起去。”
　　我正过头，看着天花板，“爸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