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21.
慈安宫。
秋容附在章太后耳边,将紫宸殿的变故一一细述了。
章太后听罢,脸色也不太好看,按住了身旁的案几,咬牙道:“这个赵明鼎,当真无法无天。”
秋容轻声道:“从前太后与太傅约法三章,不许赵家羽卫沾染宫中事,未曾料,赵大人还是犯了忌讳。”
“我岂能不知,他对宋淮,真是死不了那条心!”章太后以掌击桌,起身徘徊:“幸好宋淮再好色,也贪图不到他赵明鼎身上。姓赵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庶出子,能掀起多大风浪!”
“……”
秋容哽住,这话真不知道怎么回。
赵太傅养府兵、收盐铁、把持朝政,掀出的风浪可是大得很……而这一切,还是太后纵容与他的。
章太后说完,大抵自己也想起赵明鼎何以有今日。
当初两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惺惺相惜,缔结婚约,奈何一朝选在君王侧,她在宫中踽踽独行,呕心沥血经营十年,终于大权在握,头一件事便是提拔当初的旧情郎。
这十年间,章家与赵家早已密不可分,而他们之前的感情,在利益的侵蚀下,比起情投意合的恋人,更像是无话不谈的合作伙伴。
“…我是不是老了。”章太后坐回去,指腹揉捏额角,悻悻然地问道。
秋容恭敬回话:“太后正当壮年,怎么会老?”
“若非老了,怎会如此…”章太后还记得当年,为了博得君王宠爱,不惜一切代价,那真是雄心壮志。
后来为了与赵明鼎私会,可以狠心杀了相伴十载的贴身丫鬟,那时两人为了见一面,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冒着砍头的风险,也要互诉情衷。
但时至今日,当初那份炽热的爱恋,她竟完全想不起来了,当时的心境与快乐,如今她难以体会。
她甚至曾经为了赵明鼎,与辞意反目成仇,那可是辞意,先皇后李辞意!
可李辞意直到死,都握着她的手,对她的背叛一无所知,她那么关心她在宫里最小的妹妹,目光中的隐忧与叹息,竟然刺穿了章婉儿的铁石心肠。
“我看那人…心性多变,实非良人,婉儿你…切莫入了歧途。”
她不说那人是谁,章婉儿却心知肚明,她低下头,泪如泉涌:“辞意姐姐,如今回头无路。莫说是我,倘若料得今日光景,你那时,又还会入宫吗?”
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学就会。
李辞意笑了下,尽管面孔苍白,却依然如凋零的繁花,余香犹在,轻声叹息:“那…就别让陛下发现。”
那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李辞意都是向着她的。
章太后陷入榻中,回想当日,竟惊觉起故人的好来。
奇怪的是,那会儿,她只觉得李辞意伪善,那番好言相劝,不过是她收买人心的伎俩。
秋容去了屋外,不多时,回禀道:“太后,陛下又来请安了。”
千般恨意涌上心头,不知该恨李辞意执迷不改,还是恨赵明鼎风流多情,半晌,她摆了摆手:“由他去。”
当初的李辞意早就不在了,如今的宋淮,除了长相,真是与她没有半分相似。
秋容犹豫许久,见太后面色不善,到底没把“皇帝颈间缠的纱布更厚了”告诉她,转而提醒道:“今儿个也是太傅进宫问安的日子。”
“嗯。”章太后揉捏眉心,若有所思地问道:“如今外边,都怎么传哀家?”
秋容心惊,跪下身回答:“说…陛下体恤太后,将自己宫里的银丝炭悉数贴补给慈安宫,以至于…以至于紫宸殿里数日清冷,如坠冰窟…陛下,陛下如此孝心,太后…合该见他一见。”
章太后冷笑,秋容赶忙叩首,脑袋深深地伏着,衷心恳劝:“太后,那毕竟是皇帝,皇帝如今懂事了,知道孝顺了,依臣之见,当是…见一见的。”
章太后知道秋容忠心,若非她明事理,太后也不会留下她做侍史——宫中女官最高的一级。
“等赵明鼎来了再说吧。”章太后心里堵着一口气,着秋容把棋盘摆上来,自己与自己对弈。
临近午间,赵明鼎姗姗来迟,果不其然看到近日传言改了性子的皇帝,就立在雪刚融化不久的院子里,身形单薄,面孔冻得青白,裹着厚厚的毛氅,大有种不达目的不死心的坚毅。
赵明鼎压根不忌讳这是在太后宫里,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皇帝身上:“淮儿,冬日寒重,我听说紫宸殿里冷得紧,你受苦了。”
宋晚星吓了一跳,侧身回避,袍子掉落在地,他拱手拘礼:“赵太傅,朕向母后请安,并不觉得苦。”
赵明鼎身后跟的小厮连忙上前,将袍子捡起来,抖干净雪花披回赵明鼎身上。
没想到赵明鼎又摘下来,大手一扬,再次裹到皇帝身上,把袍带都系紧了,坚决不许他再脱下来,他甚至按了按皇帝的肩膀,半是威胁半是关怀:“淮儿若是冻着了,我该伤心了。我若伤心,太后也心有戚戚。如此,淮儿当是不孝。”
“……”吗的歪理,宋晚星忍了又忍,垂眸不言,拱手送客。
赵明鼎见他果然顺从,哈哈大笑,一摇折扇,迈开风流倜傥的步子,进屋里去了。
章太后见他进来,没在院中多做停留,容色缓和一些,指了指旁边暖热的榻子:“今日来的这么晚,又与美人共度春宵了?”
赵明鼎拱手一揖,扶了衣摆入座,随性道:“那倒没有,倘若第二日要来见太后,臣定然是斋戒三日,沐浴更衣,方才敢涉足这慈安宫。不过家中有些小事,耽误了时辰。”
“哦?”章太后轻挑细眉:“什么小事?”
赵明鼎那些个家事秘幸,也只有章太后知道,赵明鼎并不瞒她,坦白承认:“家中老父起得早,来我门上,非要见一见赵梦台。”
赵梦台就是赵明鼎的嫡出弟弟,赵家大夫人原先有个女儿,不足月便患了痢疾咽气,此后赵老爷便娶了小妾传宗接代,便是赵明鼎的生母,没成想赵明鼎生下来五年后,嫡夫人怀了赵梦台。
赵明鼎生母转正的希望落空,心生恨意,没少暗害赵梦台母子,索性赵老爷心里怜爱青梅竹马的夫人,对赵明鼎母子尤为打压,也是在章太后掌权后,赵明鼎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因着过去那些旧事,赵明鼎对他那个偏心的亲生父亲,实在也并无好感。
章太后见他只字不提屋外那罚站的皇帝,心情更好上几分,与他谈天说地:“赵援礼也是老糊涂了,放着你这个有本事的儿子不宠,偏心向无用的那个。”
赵明鼎吃笑,不以为意:“老父从来疼爱幼弟,幼弟自小过着福窝里的日子,他父子二人关系更亲厚,臣插不进足。”
“赵梦台…还是关着的?”章太后幽幽问道:“我倒是没见过你那个弟弟。”
赵明鼎拱手,彬彬有礼地作答:“幼弟自小体弱,是故在后院里将养着,他又天生喜静,自然不能叫无关之人贸然闯入,搅扰他养病。”
名为养病,实为软禁,章太后又岂能不知,她泠然一笑:“赵太傅家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当为我朝孝悌典范。”
这一番唇枪舌剑,冷嘲热讽,赵明鼎全没放在心上,遥遥晃荡那把明灿灿的扇子,掩面但笑不语。
章太后心念微动,招了招手。秋容心领神会,将左右侍奉的太监宫女都遣走,自己也出去了,并关上门,在外边候着。
赵明鼎起身,拥着章太后,两人相偎而坐。
章太后嗔怒:“你叫羽卫进宫,去紫宸殿做什么?”
赵明鼎满脸无辜:“我就想看看他俩是不是真的关系好。”
章太后冷笑:“这下你看到了?”
赵明鼎叹气,不无神伤:“当真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陛下为了救那毛头小子,不惜豁出性命。”
“真是…”章太后一想到皇帝用金贵之躯做那种替人挡刀的事,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怒骂:“贱胚子。”
赵明鼎伸手,食指抵在她唇边,嬉笑道:“太后犯不着为他动怒。您才是金贵之体,至于陛下…不过是个供人享乐的。”
——可那是李辞意的儿子。
章太后嘴唇微动,到底没有反驳,朝中上下,大多数人都和赵明鼎想法一致,皇帝也就是个乐子。
至于现在,皇帝忽然转性,那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赵明鼎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谢霁宣从中作梗,使唤得陛下日日来请安?”
章太后给了他一巴掌:“开口避口都是那贱胚子,我看你对他真是喜爱得很。”
赵明鼎挨了一耳光,满不在乎,还把章太后搂紧了,舔着脸嬉笑:“好色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到了你我的年龄与地位,网罗天下美人于囊中,岂不快哉?”
章太后身有热意:“去床上说。”
赵明鼎反而松开她,起身作揖:“白日宣淫,太后岂是这样的人?臣恪守礼教,实在不敢冒犯。”
章太后:“…………”上次入夜,你丫说太晚影响休息,现在大白天了,你又白日宣淫于礼不符了。
章太后狠狠给了他一脚:“姓赵的,你真不是人。”
赵明鼎尴尬一笑:“慈安宫里美人众多,臣年老色衰,不敢耽误太后,太后风华正茂,合该找些年轻貌美的才是。”
两人面面相觑,“罢了。”章太后先败下阵来。
赵明鼎松口气,他今日来慈安宫别有所求:“太后,我觉得,那谢家小子留着,总归是个祸害。”
章太后幽幽地问:“那么太傅认为该如何处置?”
赵明鼎下手忒狠辣:“依臣所见,既然杀不了,便要偷偷废了他的武功,只要旁人不晓得,他就还是名震塞北的少将军。”
“怎么废?”
赵明鼎拱手,一不做二不休:“砍断手脚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