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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你我、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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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邱宝纯准时背着书包出现在了图书馆门口。她低头翻出手机，回复尹炬半小时前发来的那句早安。
邱宝纯：【我到了】
邱宝纯重新抬起头来，随意环顾了下四周，忽然视线定住。
她看见花坛边上坐着一个低头看手机的人，白T恤、牛仔裤，瘦弱颀长，鸭舌帽压得很低，只瞧见一个下巴。光凭这一个部位，邱宝纯就认出这是尹炬。
她印象中他脸非常小，下颚线流畅得惊人，唇下偏右处点了一颗小小的黑痣，他一说话就会随着动，大多数时候都同主人的沉默一并安静着，有一种没来由的单纯和……性感。
她轻悄悄地靠近，本想再吓他一跳，没成想鸭舌帽忽然就抬了头，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直直撞上。平日尹炬的眼睛总是没有什么神采，像晃泠泠的一捧水，此刻却破天荒的亮，大概是反射了上三竿的晨阳，竟莫名地灼到了邱宝纯。
她按住了心口，有些楞楞地道：“......你吓死我了。”
尹炬的脸在鸭舌帽下微微仰起来，盯着她，忽然冲她笑了一下。很恬然的笑，同时具备了欢快和安详的意味。
邱宝纯从没见过他这个表情。
她情不自禁走前一步，有一种离奇的冲动，驱使她冒冒失失地忽然伸手，摘下了他的帽子，尹炬抬起手臂不知所措地挡了一下，当然是无用功，一头短发乱蓬蓬地弹了出来，他双手放回膝上，目光闪躲，有些窘迫地说：“起床头发就炸了，戴个帽子压一下，太丑了。”
邱宝纯扑哧笑了，什么也没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很奇妙的手感，沙沙的，像某种大型动物的毛发。
尹炬毫无抵抗地承受了她的抚摸，邱宝纯居高临下地听见他嗫嚅道，“我的发质不是很好，以前烫过，还染过。”
邱宝纯的手指心满意足地穿插在他发间：“话怎么那么多？”
邱宝纯摸得差不多了，把鸭舌帽随手给他扣了回去，坐到尹炬身旁，偏头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帽子和头发，问：“几点到的？”
尹炬犹豫了下，答：“十多分钟之前。”
邱宝纯又问：“吃早餐了吗？”尹炬这回没有迟疑：“吃了。”同时把怀里的袋子拿出来，捧在手里递给了邱宝纯。
她有些诧异地接过来，袋子很精致，logo是一个知名的高端甜品品牌，打开一看，是一个小蛋糕。
“神经。”邱宝纯下意识用气声发出了感叹，尹炬见她神情似笑非笑，不像是喜悦，有点儿紧张起来：“你不喜欢这个？”
邱宝纯扭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傻瓜、疯子。
邱宝纯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终于下定了决心似地开口问道：“你是要当我妈妈吗？”
换尹炬惊愕住了。
邱宝纯看着他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会毫无理由地对另一种人好，不管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完全不需要经过考察和磨合，那就是妈妈对孩子。”
尹炬想说这只不过是一个百把块钱的小蛋糕而已，这样性质的东西，他不知道给别人买过多少回，用来交换一点又一点的情谊。可看着邱宝纯的表情，他说不出来。
邱宝纯又一次深呼吸，继续说：“我不喜欢无缘无故欠别人的，你总是一上来就这样，我受不了。”
尹炬：“这不贵，我也不要你还，这是我自愿送你的，你不用有压力......”
邱宝纯立刻摇头：“不是的。跟贵不贵没有关系，你口头上说不用还，也没用。这对我来说，就是很大很大的负担。我们刚认识没多久，你不该主动做太多，你不了解我就付出，这样以后很难办。”
尹炬一愣一愣地：“怎么难办了？”
邱宝纯说：“你这样乱付出、过度付出，的确会换来别人的一些好感，我也会不由自主地回馈你，但是.....你怎么确定……我又怎么知道……”
她越说越有点急了，因为找不到更多的词汇来支持自己心里的意思，但又很迫切地想要表达，脸涨红半天，憋出一句：“反正我不习惯，我不喜欢，你不准再送了。”
邱宝纯站起来，视线迅速捕捉到马路对面的一处，拉住了尹炬的手臂，尹炬不得不跟着她一块站起来，邱宝纯抓紧了他的手臂，往前跑去。
那是一家大型商场，这会正好开门不久，邱宝纯在门口站定，下巴向里努了一下：“你进去，挑个东西，我送你。这次我接受你的蛋糕可以，但是我也得送你点什么。”
尹炬失笑：“你......这......”
邱宝纯不耐烦地揽住他的背，半推着他往里走：“快点！你每多犹豫一分钟都是在浪费我的学习时间。”
尹炬被带动着走进去，忽然意识到邱宝纯还背着包，里面鼓鼓囊囊应该都是书，他转手去拉：“我忘了......很沉吧，我来帮你背吧。”
邱宝纯闪电般躲开了他的手，脸色沉下来：“滚，要你多事？”
极严厉的口气，尹炬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就这么发怒了，但立刻安静下来，也不再挣扎，乖乖地跟着邱宝纯向前走去。
邱宝纯的怒气不过瞬间也就灭了，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尹炬一时什么也答不出来，正为难着，邱宝纯的目光却被吸引，拉着他往一旁拐去，尹炬一看又忍不住扭曲了唇线，这不是家女式饰品店吗？邱宝纯直直往那一面五光十色的墙走去，站定了，转头看着尹炬坏笑。
“你不是头发炸了吗，我给你压压。”她拖长音，假意十分好心地说，目光逡巡着搜索起来，手上立刻摘下了一对胡萝卜发卡，“来，”她转身踮脚一手拽下了尹炬的鸭舌帽，尹炬抓着自己的帽子，尝试着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有点抗拒。
邱宝纯伸长手臂去够他额前的头发，尹炬终于向前弯了弯身子，让她如意了，自己斜眼看向旁边的镜子。
邱宝纯很快给他一边一个地别好了胡萝卜发卡，转身继续挑选，尹炬终于得空直起身子端详镜中的自己。“别看！”邱宝纯很霸道地说，“还没完工呢，就这么一点可压不住。”
尹炬：“好.....”
邱宝纯捧着一手心的发卡向他展示，“你看！有史努比，有桃心，还有这个，帕恰狗，那个毛绒球也蛮可爱的。”
尹炬情不自禁地随她一起微笑了，有点羞赧：“很可爱，不过戴得下吗？”邱宝纯摁了一下他的肩膀要他低下来，闻言“啧”了声：“当然了，不看看谁出马。”
邱宝纯在尹炬的头上忙活了一两分钟，总算是满满当当地都给安排上了，可她左看右看还嫌不够，转头用目光在店里搜寻了好一会，忽然“诶”了一声，眼睛一下子亮了，万分惊喜地走过去取下了一个粉色的发冠，冠边衔接着一段粉红的头纱。
“好漂亮啊......”邱宝纯不住地衷心赞叹着，尹炬仍弯着腰，双手支在膝上，在那儿看着她，她回来将发冠插进了尹炬头发里，再细细整理一番，粉红头纱飘逸地垂坠在脑后。
邱宝纯拉着尹炬一起照镜子，镜子里的尹炬赫然已经耳赤，邱宝纯也兴奋得脸都红了：“尹炬！你好适合！你特别像一个洋娃娃……”
尹炬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发冠头纱：“真的吗？”
邱宝纯拍了一下他的手：“别碰！”尹炬的手规矩地让开了，只听她又说，“我好喜欢，我能拍照吗？”尹炬不忍心拒绝她，点头说好。
邱宝纯摸出手机来，对着尹炬咔嚓就是一拍，尹炬独自面对镜头的经验很多，早已很游刃有余，此时却头一次有点儿畏惧镜头了，因为他实在不能确定自己现在这在邱宝纯那深受褒赞的造型是真算得上“美”的。
尹炬对于好看有一种客观的、刻苦的、强迫症式的追求。此刻他无从维修自己的形象，就面对了邱宝纯的镜头，不由得像第一次被拍一样手足无措起来。
邱宝纯不很满意他略微躲闪的神色，要求尹炬多摆摆姿势，尹炬重新镇定下来，按照经验摆了几个绝不出错的姿势，以自己最完美的角度和神态迎接了邱宝纯的镜头，邱宝纯点点头：“嗯.....还不错。”
但语气仍然不算满意，尹炬忍不住问：“怎么了？”邱宝纯说：“像帅哥模特了，但还不是很像我的洋娃娃新娘。”
尹炬愣了愣，又问：“......那你的洋娃娃新娘......是什么样的？”
邱宝纯的表情有些出神，她思索回忆着，慢慢地说：“像刚进店里的时候那样，你一开始那种害羞的微笑，就很好。你很害怕，但是你也很高兴。你想逃，但是又不想逃。”
尹炬想问，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可他没有问，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似乎听懂了。
在邱宝纯的眼光注视下，他静静调整着呼吸，整个世界沸腾又冷却，再度沸腾又重新被迫冷却，他发生了轻微的耳鸣，在一份心脏停跳、世界升格的寂静里，尹炬强迫自己在一片混乱狼藉当中翻寻找出那一种心情，被邱宝纯看见，打扮，理解，描述的时候，他真正的心情。他简直进入了心流……
放弃掉所有精心设计的乔装和粉饰，摆脱了一切可说与不可说的麻木和苦闷，他发自内心地全然浸入了有关邱宝纯的现实与幻觉，沉迷于那些短暂而恒久、被赋予了无上意义的时光和感情。他遭受了彻底的分割、提炼。
他变得仿佛从没有过去、也再没有未来。
他冲镜头极单纯、极美好地微笑了一下。
“真好看。”邱宝纯很喜欢地说。
他在她的声音里被拉回到正常的时空里来。
尹炬上前想看看照片，邱宝纯却飞快地把手机收进兜里了。“不给我看看吗？”尹炬弱弱地说。
邱宝纯道：“不给，回去我发给你就是了。”随后开始帮他取头上的头纱和发卡，尹炬很听话地又把头低下来。全部取下来之后，邱宝纯又将它们一个个别回卡纸上。
尹炬看着她手上忙碌，忽然说：“我想好要你送我什么了。”
邱宝纯抬头：“啊？”
尹炬拿起了那个头纱，声音轻轻地，然而很坚决：“我要它。”
邱宝纯：“为什么？”
尹炬摇摇头：“没有为什么。”
邱宝纯咬了下嘴唇：“你真心的？”
尹炬很温柔地说：“真心的。这样，以后我还可以当你的洋娃娃新娘。”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到最后，几乎成一声叹息了。他花了太多另外的力气去掩饰，他内心有一种流泪的感觉。
邱宝纯移开视线，又低声骂了一句：“神经。”然后从他手上抢过头纱，直向柜台结账去了。
尹炬停在原地看她的背影，眼前又被泪雾朦胧，为了克制和压抑突如其来的潮水般淹没他的情绪，他忍耐得喉咙都发痛。
两个人出了商场，进了图书馆。邱宝纯背来的书包里装下了她很繁重的学习任务，而尹炬当然是一本书都没有带，反正这种东西这里多得是。尹炬附在邱宝纯的耳边问：“你有没有什么要推荐我看的？”
邱宝纯说：“课外书我也是个文盲，你要是问我，我推荐你看课本。”
尹炬在她耳边轻轻笑了，气流划过耳畔，邱宝纯立刻感觉他靠得太近了，不自然地往旁边躲了一下，补充说：“你要是看不惯名著，这里小说也可多了。”
尹炬点头说好，便起身走了，邱宝纯忽然又想起什么，拉住了尹炬，尹炬回头，又坐了下来，靠近她小声问道：“怎么了？”
邱宝纯说：“我要全心全意地做作业到中午十一点半，你待会一个字都别跟我说。”尹炬又点头说好。邱宝纯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书柜后面，这才放松下来，强迫自己重振旗鼓，面对她如山的卷子和题册。
她一直写到中午，期间只喝了几口水，上了一回厕所，回来经过正在看书的尹炬时，见他还挺认真，便顺手翻他的书封看了一眼，是本很经典的悬疑惊悚小说，《十宗罪》，联想尹炬之前说爱看恐怖电影，邱宝纯不算意外，擦干手便继续写作业了。终于距离十一点半还差几刻，邱宝纯放下笔，做了一套头部体操，转头看向旁边时，惊讶发现尹炬他竟然哭了。
眼眶通红不说，从邱宝纯所在的侧方瞧去，尹炬的鼻尖还吊着一滴泪，手指古怪地颤抖着，脸色怪异。
呃，这世界上有人看《十宗罪》能哭的？邱宝纯又忍不住伸手想翻看一下书封，却被尹炬一把扣住了，邱宝纯没有看清，不过根据颜色可以确定，那本书不是《十宗罪》。
邱宝纯因为他果断得有些粗暴的遮掩动作愣了一下，尹炬已经拿着书站起来，将书放回了书柜上，邱宝纯后知后觉地跟上去，却还是没有追见那是一本什么书。
尹炬背对着邱宝纯，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抽出一张很迅速地揩了揩脸。像魔法似的，他的表情正常了。“走吧，吃饭去。”他低声说。
图书馆里不方便讲话，邱宝纯只能先收拾好了书包，和尹炬走出了馆门，才揪着他问：“你刚刚到底看了啥，劲儿这么大？”
尹炬不吭声，没听见似的。邱宝纯又问了一遍，几乎要生气了，尹炬才看着她说：“没什么，我忘了，你别问了，好吗？”
“哎，这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啊？”邱宝纯忽然感到很荒谬，十分不可思议。既想笑，又莫名地来了气，“又不是问你平时看的什么黄片。你们男生之间不连黄片都是资源共享的吗？一本书成什么了不起的隐私了？”
这话说得有一点揶揄，尹炬却没有接茬，而且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构成一种回避意味的僵冷，他看起来似乎不会再开口了，但憋了会儿，还是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邱宝纯盯着他不同寻常的表情，无法忍受地追问：“那你告诉我，它写了什么把你看哭了？”
尹炬彻底沉默了。
邱宝纯睨着他，忽然感到自讨没趣，嗤笑一声，有些愠怒地冷冷道：“行了，不说就不说，我不问了。”
尹炬忽然醒神，小心看着她的脸色，语气缓和得和从前一样：“我们吃饭去吧。”
邱宝纯却笑着说：“不是我们。你吃你的，我吃我的，还是有点边界好。”说完毫不拖沓地转身就走。尹炬在原地看着她离去，半天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挪动脚步，终于还是摸出手机，约了辆车，车一到，便坐上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