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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追推逃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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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宝纯并未走得多远,在附近找了家馆子,就随意解决了午饭。本来计划中午回家睡觉,这下气得睡不着,吃完饭,她便折回了图书馆,依然是做题。
邱宝纯对于学习的情谊很深,她文科不怎么好,理科却拿手。理科是邱宝纯的乌托邦。一钻进那世界里去,眼前就清晰而明朗多了。
数理化中她最喜欢数学,不为别的,就因为它是总分多、地位高的主科,而且难倒最多人。
虽说邱宝纯并不是上课一听就懂、卷子一做就会的那一类聪明学生,但高中数学是奖勤励劳的学科,只要多花点心思、费些时间,大多时候总能和那些天赋异禀的人一样拨云见日。
其实邱宝纯清楚自己总能拿到不错的分数,是一种鹦鹉学舌式的成功,可更多时候,她也禁不住优越感的诱惑,将这分数当成了对自己智力的褒奖。
无论熬了多少夜,把同一个题型重复做了多少遍,毕竟是写出来了,一次又一次在重要的时刻写出来了,拿到了圆满得令大半人望尘莫及的分数,邱宝纯常常在心中数那些排在她之后的名字,记下那个数字,记下被她超过的都有谁,超过了多少分。
她的确在心里默默同情以及轻视着,在那个数字里的所有人。那种感觉相当甜蜜,仿佛她真的比那么多人都要优越都要厉害,为了不失去这份甜美感觉,她只能更加刻苦。
作为一个性格乖张、长相普通的女孩,成绩是邱宝纯在校园安身立命的根本。她早已相信,假如她的学习不好,她的坏脾气会招致他人毫无保留的厌恶和编排。
但当她在班级乃至年级都榜上有名的时候,情况就完全转变了。她是一个头脑很聪明的女生,那么后面那句“但是脾气不太好”就会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转折,成为情理之中的独特个性,甚至魅力。
别人或许不喜欢她,但不敢讨厌她,因为大多数人都不如她成绩优异。那么也就不配讨厌她,最多也只能称作嫉妒。
邱宝纯要想正大光明地骄矜、暴躁、踩在一些想踩的人头上,就必须永远地聪慧(最好还美丽)下去,就必须要在最流行的公认衡量尺度下维持优秀,就必须强大。邱宝纯对此深信不疑,她奉行这法则已经许多年。
邱宝纯并不讨厌学校,更热爱着学习,她信任自己将会凭此亲手博得步步高升的锦绣前程。
读书是邱宝纯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唯一一条坦途,除此之外她对未来别无它想,也无其他寄托。
平时哪怕再心烦,邱宝纯也不会有一天放弃学习,甚至学习恰是令她平静下来的镇定剂,此刻也一样。
对于刚刚发生那一切,邱宝纯毫无梳理能力,甚至没有梳理的欲望。她不知道尹炬为什么这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及过后要怎么做。她只知晓自己内心最熟悉、最朴素的想法,那便是她的愤怒。
一种似乎什么东西脱了手的愤怒。面对这愤怒,她唯有借着那些冷冰冰的数学题可以抽身。
现在她安全了,待在题里,她不再去想尹炬,尹炬的话,尹炬的表情,尹炬的眼泪,尹炬的心。她不再想要和他有任何的交流。
邱宝纯换了一层楼、一个座位,一鼓作气心无杂念地写下去了。再抬起头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邱宝纯从包里抽出几张纸,拿在手里站起来,结果椅子后撤时磕到了后面人的椅子,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响。
邱宝纯回头小声道歉,“对不起”了一半,发现背对着她的那人,仍趴在桌子上安然恬睡着,邱宝纯盯着他的白T恤、鸭舌帽,要笑不笑地一撇嘴,看他没有醒的意思,抬腿去了厕所。
邱宝纯回来的时候,尹炬依然是原来的姿势,很规正地趴在臂弯里,露出一段瘦脖颈,中央一串骨头轻微地凸起。邱宝纯盯着那脖颈,不由自主站在他背后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圈,周围人不多,并且都在伏案。
邱宝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贴上自己脖子一试,果然,刚刚擦干了,但还比较冰凉。随后,她用那手轻柔地环住了尹炬的后颈。手下是一种温热的美妙触感,因为毫无防备而格外纤弱,伴随呼吸轻微地起伏着。
她的五指摩挲了一下他颈间薄滑的皮肤,慢慢收力,手掌下的人就弹了起来,随着他坐起,草草盖在后脑勺上的帽子掉到地上。邱宝纯瞥了一眼那帽子,继续与那双懵然的眸子对视,她面无表情,眼睛却是笑着的。
“掐、死、你。”她看着他,用口型说。
尹炬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然而下一秒邱宝纯就放开贴在他后脖上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转身坐了回去。
尹炬转头看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把帽子捡了起来,再过一会,他坐到了邱宝纯的旁边,又过了一会,邱宝纯终于扭头看他的时候,他趴在桌上静音玩着小游戏。
邱宝纯斜眼旁观了一会,忽然又伸手覆上他袒露的脖颈,牢牢掐住,将脸凑上他的耳畔,用气声说:“你还回来干什么?”
尹炬不知怎么回答,垂着眼,欲言又止。邱宝纯终于发现这人在许多时候嘴都挺笨,偶尔才特别灵光。她并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也就再开了口:“你怎么玩起这个了,我还要再写会,你可以看书。”
尹炬刚想说话,她又轻飘飘补了一句:“这回你看完就上吊死了我都不会多问一句,行了吧?”
尹炬弯唇笑了,轻轻道:“刚醒,脑子不清楚,玩一下益智小游戏。”
邱宝纯看了眼他立起的屏幕:“你要输了。”
尹炬一动不动地:“没关系。”
邱宝纯又看一眼那屏幕,忽地笑着说:“果然,你真蠢,连益智游戏也玩这么烂。”
那笑容,声音,神气,叫尹炬心中一怔,近乎残忍地将他驱赶回到了过去一些无措的时刻。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邱宝纯,忽然倾前,用唇吻了她,蜻蜓点水式的,轻淡的。
回收时,下巴还在微微颤抖。他欲盖弥彰地看向手机,手指去点弹出的垃圾广告右上方的叉。邱宝纯静止了,不动了,安静地呼吸了两轮,贴在他后颈上的手忽然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捉回来,迫使他只能与自己极近地对视,“谁叫你这么做的,”她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以为你在我这算个什么东西。”
尹炬的双眼在她的逼视下略微颤抖起来,露出绵羊一般的,受了欺负却懦弱到不敢声张,忍气吞声的表情,“……对不起。”
“对不起?”邱宝纯笑了,“幼儿园老师还没有教过你吗,对不起没有用,小宝宝。”
她一说完便立刻倾上前去,用牙狠狠咬了他的嘴唇,尹炬毫无动作地任她咬完,邱宝纯离远一看,他的唇上留下一道属于她的牙印,已经破皮、看得见血色了。
邱宝纯转头看了看四周,有一两个人看着他们,撞上她视线很快低下头去。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成了图书馆里破坏治安的那种逼人,邱宝纯心里感叹,放开了尹炬,回归自己原来的姿势,收拾起东西来。
尹炬这时回眼一看,才发现自己刚刚点叉没有点到,垃圾广告不仅没消失,反而得寸进尺一拥而上,五颜六色七嘴八舌地占据了整块屏幕。
她一收好便背起包,起身走了,尹炬跟在身后半步的距离,就这么一块出了馆。邱宝纯看了眼手机,今天还剩半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打个游戏再吃点好的放松放松,绰绰有余。
她转头看向尹炬,说:“走了。”
尹炬措手不及地盯住她:“你要回家了吗?”
他紧咬着下唇,心脏窒痛了一下。邱宝纯酷爱突如其来的告别,因为她根本不懂分离,只深谙表现得满不在乎。而这把小小的刀子,与尹炬的创口形状,严丝合缝地像。
邱宝纯说:“是啊。”
“……回家之后你都做什么?”
邱宝纯:“睡觉,打游戏,吃外卖,写作业。”
尹炬:“什么游戏?”
邱宝纯说出一个名字,狐疑地看着他:“你玩?”
尹炬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回去就下一个。”
邱宝纯定定看他,却没说话,转头走了。
回到空荡荡的家,邱宝纯按照计划打开电脑打起了游戏,打着打着却发现自己心神不宁,没法像之前一样专注了。她摘了耳机,在家中走来走去想要找些吃的,忽然想起那个蛋糕还在书包里面。
邱宝纯拆了包装盒,盯着那蛋糕看,勺了一口放进嘴里。她不怎么爱吃蛋糕,只有过生日的时候吃。
当着邱豪传的面,五味陈杂地硬逼着自己吃下这甜腻软糯的东西,既不想笑,也不能哭,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这是第一次她独自吃蛋糕,而且是除邱豪传之外的人送的。这一次她几乎完全是自愿吃的了。尹炬没有逼迫她的本事,虽然他总是自作主张。
邱宝纯依旧不觉得这味道特别好,但也不算是难以下咽的,不一会儿就在她彻底被齁到之前,把这蛋糕解决掉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尹炬给自己发了一张照片,是她玩的那款游戏的登入初始页面。
她没有回,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圈今天发生过的事情,然而越想越乱,什么答案也没有得出。
回到电脑桌前又打了会儿,她忽然拿起手机,回复道:
【你爱玩就玩吧,不过别指望我带你】
【我不带菜鸡】
尹炬:【你是什么段位】
邱宝纯拍了张自己的游戏页面过去,涂掉了ID名。
尹炬:【你好厉害】
邱宝纯:【你至少有我一半再跟我聊游戏】
尹炬:【嗯】
邱宝纯看着那个“嗯”字,心里忽然生出无名之火。她想问你今天怎么搞的,说好了是朋友,你敢亲我?可想起对方那又怂又懵的表情,她就又觉得,就算再怎么冲他发难,也没什么意义。除非她能够做到就此与他断交。
他很像一只病怏怏的小羊,放在羊圈里似乎人畜无害,任打任骂,偶尔还会用柔软的舌头舔舐自己的手心撒娇,结果一个不留神,竟让它跳出栅栏把新鲜的菜给啃了,可打完骂完,他还是毫无芥蒂地摆尾卖乖,坚持一副风吹就倒的无辜病弱模样,让人既舍不得直接下手宰了它,又无法确定,它究竟什么时候还会偷吃。
这是邱宝纯的初吻,竟然就这样被他蜻蜓点水地掠去了,虽然当场她就报了仇,可这……这感觉实在太古怪了!她又为什么对他的脖颈起了歹念,为什么就这样上手了。那的确是她为数不多的触碰异性的经历,这样不寻常的部位则完全是头一次……邱宝纯根本没法向自己解释这一切。
她想着那段无端具有吸引力的脖颈,想着那个背影,想象着他的赤裸模样,她点开了他的短视频账号,翻看那些视频,再次断定那不是一份仅自己可见的魅力。
尹炬是很聪明的,他知道别人想看什么,他明白自己哪里好看。他和她一样的狡猾,一样的自恋,他怎么可能真的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自卑、可怜?他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好看?他是假装给别人看,他在下饵,专等着别人心疼他心疼得不得了,用加倍的喜欢、用无穷的爱来肯定他、供奉他,他才会装模作样地表现出,自己终于相信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了。
邱宝纯恶狠狠地想着,认为自己参透了这个虚伪的羊妖的真面目。她觉得他可恶,也毋庸置疑地无法拒绝他。她内心弥漫着极大的恐慌,同时也前所未有地蠢动着。
她丝毫没有想到“喜欢”“爱”这一类的词,只是十分确定自己心中对他涌动着占有的冲动。原因很简单,尹炬够好看,也够乖,像狗、像羊,唯独不像邱宝纯司空见惯的那类男性。
邱宝纯从未承认过,校运会那天邱宝纯一见到尹炬,知道尹炬是网上那个人之后,就已经心知肚明,他对她具有多么大的性吸引力。她一定会与他越来越亲近,她天然就想要逼迫他、辱骂他、惩罚他、虐待他,她注定要骑在他的脸上。
可邱宝纯对此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心乱如麻地关闭了微信,短时间内不想再看见他,同他说话。从理智的层面讲,邱宝纯不愿意跟他搅和在一起,他出现得太蹊跷,举动主动得太怪异,姿态又放得太低,对她而言过分甜美,也相同程度的可疑。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这样对她,他自然也曾经、正在、将来会这样对待其他人,邱宝纯只要想到这一点,所有的兴趣便都被败坏了。邱宝纯很高傲,她心里觉得,无论是什么羊,一旦啃食过别人的草,便已经脏了,不配再踏上她这片贵地。
邱宝纯不怎么相信尹炬会“干净”。他过分下贱,一定早已膝求过不止一次他渴求的那种东西,他已经这样下贱了,很难不成功。邱宝纯的直觉告诉她,尹炬初中时的女友和她可能会是很相近的人。
这当口,邱宝纯忽然收到了来自余羽的消息。对方很寻常地给她分享了一条视频。邱宝纯一下子发觉她从没跟余羽提过尹炬,她下意识向身边所有人隐瞒了一切有关尹炬的事情,从他出现开始,她一直独自一人面对他。
邱宝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或许因为,尽管她一直不能够非常坚决地拒绝和驱赶他,但她一直在等着他消失,她一直消极希望着他会主动离开,所以没有向别人承认他的存在,只盼着他能忽然悄悄从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就好了。
他给她带来一种如影随形的不安全感,他的姿态放得再低也无法掩饰,他在侵入她的生活,卑微、主动、毫不犹豫、不计成本地。他是赤裸裸的入侵者。
主动权从来不在邱宝纯的手上,她一直在防御,却总被对方攻池略地。邱宝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几乎坐立难安起来。
【小羽,我跟你说个事】
邱宝纯打下这些字,然后又逐个删掉了。不能说,没法说,这完全是一团乱麻,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又怎么向别人说清楚?她总不可能告诉余羽,她怎么咬了一个偷亲她的人,又怎么想着这个人吧。
退出和余羽的聊天框,邱宝纯不小心看到了尹炬的头像后亮起了红点。看都看到了,邱宝纯不得不看完,他究竟都发了什么。
尹炬:【游戏好玩】
【你晚上吃什么?】
邱宝纯按灭屏幕,毫不犹豫地将手机反扣在了桌上。
忽视不想回的信息这样的事邱宝纯常做,很难说这不能给她带来另一种快感,尤其这一次是对尹炬。她每一分每一秒故意不回信息,内心都发酵着某种有毒但甜美的物质,似乎在那里她把尹炬关起来了,用隔离和冷漠折磨他,要看到他奄奄一息心如刀绞,自己才快活。
她的地位和权力无疑是在此刻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彰显。邱宝纯感觉自己无可救药了,她的本意是疏远尹炬,却好像迎合了自己对他的恶劣欲望。
邱宝纯算着时间去晾他。夜里,邱宝纯发现已经晾够四五个小时,拿起手机又看了一遍消息,尹炬又发来过两条信息:
【是不是睡觉啦】
【我明天要上一天的辅导 你有什么安排呢】
邱宝纯无声微笑,她还真低估了他给她找理由的能力。的确,四五个小时还可以当作是在睡觉,甚至十几个小时都能解释成打了很久游戏之后累得睡着了,既然如此,她只好一直一直不回,直到他清醒过来。
正如邱宝纯所料,只是被晾了四五个小时的尹炬心情还十分平静。无怪乎他可以镇定,今天邱宝纯带给他过于充沛的养分。已经享用过这样好得梦都梦不到的一切来解渴充饥,尹炬没有理由不就这样陷入喜悦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