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156、巴赫十二平均律847

　　国庆之后，空气中的热意消退了不少，槐树在微风中悠然自在地晃动。碧蓝晴空飘着一团一团的云朵，在地面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一辆黑色阿尔法保姆车缓缓停在一幢白色四层小楼前，吴尚率先拉开车门下来，执行经纪卢湘涵紧随其后，最后是一只手按住车门。
　　修长食指上攀着一枚鸽血红嵌金丝戒指，姜寒长腿一迈跨下车，目光越过帽檐，落在白色外墙上的招牌。
　　平京市简单传媒有限公司。
　　吴尚办入职的时候就加了包括卢湘涵在内，所有未来会有工作关系的同事的微信，顺带还发挥在横店的工作经验，打听了不少情况。
　　简单传媒自2013年成立至今，也才走过七个年头。但许建志不愧是有钱人家出生的孩子，虽然家道中落，做生意却还是一把好手。
　　再加上有魏丹砂这个影后和魏家这个没落官宦的人脉扶持，到现在市值已经突破了百亿大关。
　　对此姜寒评价：“真是富贵险中求，影视经纪公司上市，一点都不怕财报公开。”
　　简单的业务主要集中在发行出品影视，四年前整个公司大洗牌的时候，才开始注重起演艺经纪方面的业务。
　　当然，这块业务是魏丹砂做起来的。影视发行投资这一块许建志把控太严了，她根本插手不了，只能另辟蹊径和他分庭抗礼。
　　不过现在影视寒冬来临，魏丹砂和许建志都陷入了瓶颈，这时候姜寒的加入，多少就有些耐人寻味。
　　姜寒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清楚盛世文化是在哪个方向。
　　三年前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接下来的人生会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尚轻声提醒，姜寒回过神来，踏进新单位。
　　不像长夜是在写字楼里租了四层，这一栋楼都是简单传媒的。
　　这是姜寒第一次到公司，卢湘涵带姜寒坐电梯去四楼的大会议室。因为今天是简单传媒的季度大会，所有人都要到场。
　　魏丹砂就在电梯口迎接姜寒。
　　从刚刚起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姜寒，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和魏丹砂大方却又疏离地拥抱后，两人一起等电梯。
　　魏丹砂说道：“之前你说不用给你再给你配助理了，我也就没再安排。湘湘是兴怡带出来的人，工作能力很强。”
　　徐兴怡和魏丹砂是大学校友，毕业后就跟在她身边，已经七年了。虽然卢湘涵才跟了他半个月，但他能感受到卢湘涵的工作能力和职业素养远在李晓雨之上。
　　并且她只负责他一个人的业务。
　　姜寒问道：“什么时候见见我的经纪人？”
　　“待会开会，三个经纪人你都可以见到。”
　　“三个？”
　　“演艺经纪徐兴怡和商务经纪贺继文共同负责我们的业务，宣传经纪是新招进来的，只负责你一个人的营销。
　　演员少上综艺，所以没有再给你单独安排综艺经纪，继文也负责一部分的综艺业务。”
　　姜寒看了一眼魏丹砂，笑了笑。
　　演艺经纪和演员是相辅相成的，经纪人手上资源就那么多，现在魏丹砂要分一部分给姜寒，确实是厚待。
　　但姜寒背景太硬了，光商务这一块，他背靠萧氏和吉安，还有《Hello World》这样的时尚资源帮衬。
　　他瓜分了魏丹砂的影视资源，魏丹砂就来瓜分了他的商务资源，她想借姜寒这面大旗，彻底打入影视投资这块领域。
　　而且姜寒本身就是靠炒作起家，不需要费什么劲就能轻松带起舆论狂潮。
　　所以从宣传经纪这件事来看，很难说是新人带姜寒还是姜寒带新人。
　　姜寒腹诽，不愧是魏丹砂，资本家压榨员工的本事只进不退。
　　魏丹砂知道姜寒在想什么，但她一点都不心虚。姜寒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有她付出代价的时候。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姜寒分了下神，眼角余光就瞥见大堂钢琴边多了一个男生，穿黑色运动服，戴同色棒球帽。
　　电梯门打开，姜寒落后魏丹砂半步踏进轿厢。
　　魏丹砂：“至于简单传媒的情况，待会你进了会议室就知道。那天转发了你签约微博的都是我手上的艺人，除了那个姚若章。”
　　“他是谁？”
　　“他……”
　　清灵跳跃的钢琴音顺着风闯入即将封闭的电梯轿厢，在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只戴着鸽血红戒指的手紧紧扣住了门，电梯门应声重新打开。
　　钢琴边坐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翻飞的手腕上戴着运动手环，白色运动胸包还别在身后没脱下，暮夏烈阳透过窗外的爬山墙打在他身上，阳光在他背影摇曳。
　　以严谨优雅著称的巴赫，在他指尖下都变得轻快跳脱。
　　比他听过的少了几分温柔和执着。
　　“那就是姚若章，姚小公子。”
　　姜寒五指松开，任由电梯门关上。

　　***

　　卢湘涵推开大会议室的门，姜寒才知道魏丹砂说的“待会你开会就知道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偌大的会议室被长会议桌分成两半，每边都坐着两排人，前排是公司的董事总监以及其他员工，各个穿着得体面色严肃。
　　后排靠窗坐着艺人，有穿常服的，也有化全妆的，但每个人的姿态都十分随意。
　　不是按照职级高低排序，也不是像长夜一样艺人和员工分开，而是按照派别来安排座位。
　　没有一个是中立派。
　　所有人都到齐了，姜寒进门就和许建志对上，两人同时扬起虚伪的笑容。
　　“许总，又见面了。”
　　“真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境况。”
　　魏丹砂在左边第一个位置落座，左边第二排第三个是空位，坐在空位下首的师程锦招手让他坐过来。
　　实际上姜寒不该坐在这里，他毕竟是流量出身，还没有太多高质量作品傍身。
　　简单传媒的每个人艺人拎出去都是有名字的，更何况主管了这项业务的魏丹砂，她手底下最差的艺人也能和姜寒平分秋色。
　　所以姜寒能坐这么前面，完全是靠背景。
　　会议室门被小心推开，姚若章已经摘下帽子，不好意思地冲所有人点头致意，眼神掠过姜寒时停住，继而眼底爆发巨大光亮，举起手小幅度地挥了挥。
　　姜寒挑眉。
　　他认识姚若章吗？
　　许建志倒是没在意他的小动作，还亲自指引他去自己的位置。
　　对面第二排第三个座位，和姜寒隔着人影遥遥相对。
　　姚若章朝他点头致意，眼中满是见到偶像的欣喜，姜寒回以淡淡一笑。
　　好家伙，原来是纪谢卫姚的姚。
　　许建志第一个发言：“一年四次的季度大会，这是今年最后一次了，很高兴简单传媒再添一员猛将，让我们鼓掌欢迎姜寒加入简单传媒。”
　　会议室响起礼貌而不热烈的掌声，除了师程锦和姚若章，其他艺人们都是兴致缺缺。
　　演员通常都看不上流量，或者可以说，流量基本都不在演员眼里。
　　几个大经纪开始汇报阶段性的工作总结和接下来一个季度以及年末的安排。工作总结是拿来互相挑刺的，未来安排里提到的那些资源是拿来抢的。
　　姜寒坐在人群中，看双方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偶尔有好事儿的艺人火上浇油，不过当上首两位话事人说完，基本就是一锤定音。
　　这比长夜那跟闹着玩似的年终大会有趣多了。
　　轮到他的经纪人徐兴怡做述职，正要开口时就被老板许建志打断。
　　“之前姜寒和若章都去《长安无月》试镜，现在已经出结果了，我就代替老江来宣布。
　　男一号杨懿安由若章担任，男二号傅荣月就交给姜寒了。”
　　偌大的会议室骤然喧嚣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窃窃私语。
　　姚若章看向姜寒，但姜寒却只和魏丹砂遥遥相望。
　　魏丹砂挑了下眉头，姜寒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以姜寒的咖位给在座每一位做配都说得过去，除了姚若章。
　　姜寒：“明白了。”
　　姚若章忽然发现姜寒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他从刚刚起好像就一直在抚摸戒指上的无烧鸽血红。
　　许建志却不放过他：“小姜也别多想，你虽然时娱乐圈的前辈，但是是演艺圈的新人。
　　这部剧是老江花了三年时间才组起来的班子，让你挑大梁估计压力太大了，这也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
　　若章才十六岁，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尽管教，别顾忌着谁。”
　　魏丹砂本来不生气的，许建志一番话成功挑起了他的怒火。
　　演艺圈新人配不上江宝阳的剧，难道娱乐圈素人姚若章就配得上吗？顶流爱豆去给素人做配角已经是抬举，结果还要讽刺姜寒是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花瓶。最后再威胁一句，就算你姜寒仗势欺人，也会有更大的权势来压你。
　　然而姜寒却笑了一声，靠在椅子里，姿态非常放松地说道：“我明白，我很擅长伺候有钱人。”
　　会议室突然被按了静音键，魏丹砂和师程锦同时转头看他。
　　姚若章要解释，姜寒自顾自说道：“或许大家忘记了我的第一部作品是怎么来的。是蓝天视频把给我的第二名奖励当做礼物，连带着我这个男主角一起打包，送给了良田日化的蔡大小姐。
　　不过我跟蔡大小姐合作得很愉快，蔡琳婕最后回赠了我一部电影。姚小公子，我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你向蔡大小姐学习。”
　　对面要姚若章的演艺经纪、徐兴怡最大的死对头瞄了眼老板的脸色，说道:
　　“自然是要向蔡小姐学习，有些人天生就该坐在现在的位置上，而有些人不过是侥幸能够面对面坐着，却以为有了平起平坐的资格。”
　　姜寒声线冷淡：“你在说你自己吗？”
　　“什么？”
　　“你孩子这辈子是没命当世家子弟了，但不要紧，只要嫁个好人家，还是有机会当个富二代。
　　婚姻的力量不可小觑，你说呢，许总？”
　　整个会议室陷入更沉重的死寂，姜寒始终面朝姚若章的经纪人说话，只是乌黑的眼珠转动半圈，看向了许建志。
　　刚刚没个正形的艺人们全部正襟危坐，每个人对上姜寒清凌凌的目光，先是一愣，继而调整坐姿，撇开不看。
　　许建志已经不笑了，目光阴冷地看着姜寒，最后是魏丹砂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姜寒也是个演艺圈新人，说话有点直，大家都是前辈，别太放在心上。”
　　姜寒很不客气地又笑了一声。
　　徐兴怡转头看他，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了。
　　——要不你直接上去扇许总两巴掌？

　　***

　　2020年最后一次季度会议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徐兴怡带姜寒逛了一圈公司。趁机熟悉一下彼此。
　　这幢小楼后有一片花园，是给员工们休息的。现在还不到大家聚众摸鱼的高峰期，因此花园里只有盛放的无尽夏和微风。
　　徐兴怡问道：“你现在住哪里？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好及时过去。”
　　姜寒微怔。
　　他终于知道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悬在心口的不适感是什么了。
　　从他第一次来平京参加训练营，到出道前第一次和长夜的人见面，从头到尾都有人陪着自己，带自己熟悉陌生的环境，帮他解决一次又一次危机。
　　而他遇到的伙伴们，虽然各有所谋，但也为彼此共同的目标奉献了百分百的精力和真诚。
　　现在回看那段时光，只有纯粹的美好和快乐。
　　姜寒看着在风中摇晃的无尽夏出神。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都结束了，他曾经的朋友、伙伴、团体，全部都割舍掉了。
　　“御景台，”姜寒转头看她，“我住御景台。”
　　御景台可不是姜寒这种出道三年的偶像住得起的，徐兴怡了然地点点头：“那里交通方便，去哪都挺快的。”
　　身后有急促脚步声传来，两人同时止住话题回头看。
　　是姚若章。
　　姚若章微微喘着气，看着姜寒的眼睛，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姜老师，我很喜欢你，是你的粉丝，我很高兴这次能跟你合作！”
　　姜寒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姚若章，看上去才十六七岁，但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脸上满是少年人的蓬勃朝气，俨然一幅无忧无虑、前途无限光明的世家公子哥模样。
　　“我出道三年，一共演过三部戏，一部是十五集的男主角，一部是十五分钟的配角，一部到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电影，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跳舞！”
　　这一方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徐兴怡咳了咳，仰仗姜寒过人的美貌和身段，当初粉丝和网友都戏称姜寒跳的不是男团舞，是十八禁的艳舞。
　　姜寒倒是不生气，反而看着姚若章的脸，认真道：“谢谢你，我也喜欢那时候的自己。”
　　午后微风轻拂，荡起了姚若章的一池春水，他望着姜寒比满园花卉还娇艳的脸庞，温声道：
　　“我知道我不够资格和你一起演戏，我家里人也说，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势就想为所欲为。
　　但我真的很想和你合作一部戏，我会认真学的，希望我们能和平共处。”
　　姜寒微微一笑：“你知道上一个在我面前说不会仗势欺人、想要跟我一起合作的人，最后怎么样了吗？”
　　“怎么样了？”
　　“他退圈了。”

　　***

　　Starry名义上解散后，每个人真正的商业价值就凸显出来了。以团体的名义能参加很多高规格的活动，但一旦拆开，每个人的资源差距立刻拉开。
　　姜寒和元广白在教学楼下告别，元广白要去图书馆自习，他要去参加HW的红毯活动。
　　这是姜寒解约后第一次参加商务活动，直接从打头红毯嘉宾晋升到最后一批压轴嘉宾。之前在长夜签订的轻奢品牌合约陆续到期，这次红毯造型直接换上了高定。
　　姜寒凭一己之力，让所有记者在重重保安的阻挡下，硬生生往前挤了一步，仿佛要代替HW，全方位无死角给姜寒拍一套封面。
　　姜寒倒是非常从容不迫地走到签名墙，沿途还能和镜头们打招呼，接过主持人递来的马克笔刷刷写完五个字母就停住了。
　　姜寒看着签名墙上的“Starr”，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怎么办？怎么办？写是不可能写完了，划掉更不合适，难道要另起一行吗？这更不行！
　　他今天上红毯前就已经赚足了话题度，什么“姜寒解约后刷新时尚资源新高度”“姜寒身上这套西装到底是当季还是超季”“从二线一跃到顶奢，从第三梯队直升第一梯队，姜寒这个约解对了！”，诸如此类的标题数不胜数，连网友都说姜寒在时尚界飞升成功。
　　粉丝在普天同庆姜寒杀疯了，但杀疯了的姜寒本人却觉得头疼，他今天把前团的名字写一半晾在这，还不如直接把他晾在热搜一辈子。
　　主持人和媒体们发现姜寒在签名墙前发呆得有点久，后者的窃窃私语声登时沸反盈天，前者转过身询问发生了什么。
　　最后姜寒暗自深呼吸一口，决定把这个这串字母全部涂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忽然身后媒体响起更大的议论声。
　　隐约有场控的声音在焦急地指挥着什么，身后脚步声靠近，来人就一把推开姜寒，拿过他手里的马克笔，补完Starry，然后一条横杆，签下“叶白青”三个字。
　　姜寒不可思议地看向叶白青，叶白青扯了扯嘴角，把马克笔还给姜寒。姜寒像以前一样，在他名字后，补上自己的名字。
　　两人一起在红毯前合影，姜寒大大方方地和叶白青低声说道：“刚刚谢谢了。”
　　叶白青有些奇怪地看了姜寒一眼，高声戏谑道：“不客气，主要是我也想当面问一下，自己早年的绯闻对象和自己出道选秀的导师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现场爆发一阵欢呼，姜寒脸上的笑意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咬牙切齿道：“他们没有在一起！”
　　“哦，那换个问法，在自己亲手把绯闻对象送进导师公司，导师跟绯闻对象表白还被拒后，请问你是什么感受？”
　　姜寒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神魂颠倒的笑容，抬起手臂指向后台，红唇轻启:
　　“滚。”
　　叶白青舒服了，这才是姜寒，刚刚那个礼貌道谢的一定是他臆想出来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