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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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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村。
福芝一回到家中就丢下身上的包袱,衣服也没脱地滚到炕上,拉起被子将自己闷住。
林山和程氏都去外头看田地了,林楠还在塾上,家中只剩下王金花。
她托着腰,慢悠悠走进卧房,看着堆成一团的被子,拍了拍:
“笨丫,怎的了,上次回来不还笑嘻嘻的,怎么这次回来就闷声不语的?”
福芝掀开被子,唇上的口脂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干掉,蹭的唇周到处都是,乍一看还以为是长了疹子。
吓得王金花后退几步:“可是长羊胡子了?”
福芝忙用手背蹭蹭:“没事,小娘,这是京中的口脂。”
王金花捂着胸口,伸出手指点了下福芝额头,又眯眼打量着福芝头上的珠花:“还涂了口脂,看你这打扮多好看,怎的还哭丧个脸?”
福芝抿了抿嘴,那些难堪的遭遇在嘴里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没什么,我从京中走回来的,累坏了。”
王金花也没多想,只坐在一边随手拿过福芝的布包,她临近生产,性情也温柔许多。只当福芝是累到了,随意安慰道:
“算了,你姨母在那富贵人家里肯定也不便说话,哪能回回都坐上马车呢……”
“快把这身好衣服脱下来吧,我给你好好收起来,这样好的布料和花样子,改一改能穿到你出嫁呢!”
福芝应了一声,坐起来低头解着盘扣,手指却并不听她使唤。
精致的云纹子母扣并不是农家常用的,福芝越解缠得越厉害,最后还将手指甲也磕到,疼得她鼻子发酸。
在国公府门前受辱时没哭,顶着寒风走回来时没哭,此刻这小小的扣子却让她红了眼眶。
像是在嘲笑她与国公府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总是自取其辱。
福芝气性本来就大,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既然心头烦闷,索性大力狠狠一扯,缝制得十分规整的扣子当即就被扯了下来。
解不开就不解了,钻不进去的富贵堆就不钻了,她福芝自有大好的去处!
她三两下扒下这身绫罗绸缎,换上惯穿的粗布棉袄,狠狠地喘上两口气,这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
一边的王金花翻看着包袱,却拿出了个绣着荷花的荷包,里头沉甸甸的,她好奇地打开,却见里头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王金花惊得陡然站起来:“笨丫!这是啥!”
福芝刚换好衣服,扭头一看那荷包,便知道是姨母趁着不注意的时候塞进来的。
王金花却捂着胸口,似有些喘不上来气:“老天爷啊,你这丫头,就算家里穷,也不能偷钱啊。”
“快些,快些还回去!”
福芝上前扶住小娘,解释道:
“小娘,我没有偷拿东西!这是应当是姨母悄悄塞给我的……”
“您别急,等我……等我下次去京城中,再想办法带给她吧。”
王金花听闻来由,这才稍微安心,不住地给自己顺着气儿。只是她从未见过这样大数目的银子,心里的震惊还未消减。
这只怕有两三百两的银子,家中田产房产不卖不买,就这么一家人躺在家里吃喝,也足够他们过上一辈子了。
福芝把银子仔细包好,藏进衣橱最里头。她想起荷姨娘那个半空的妆奁,心里一阵发酸——这些银子,怕是姨娘攒了半辈子的体己钱。
看着荷包上细密的绣线,福芝心里不是滋味儿,这钱,她说什么也不能要。
福芝还在叹气时,却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转头一看,王金花裤脚已经湿了一片,脸色煞白地扶着肚子。
“笨……笨丫……”王金花声音都有些发抖,不复从前的尖利。
福芝心头一跳。
离生产明明还有七八天,一定是刚才小娘情绪大起大伏,这下才惊到了胎气。
王金花脸色煞白,冷汗已经浸透了鬓角,福芝也顾不上那些糟心事,急得手心冒汗,突然想起在宋大夫药铺中学了些知识,只好强作镇静道:
“小娘别急,我在宋大夫那儿学过一些。”
“你先躺回炕上,千万别让羊水流干了,我,我马上出去找爹和奶!”
王金花刚躺下就变了脸色,一把攥住福芝的手腕:“不行,笨丫,这次不一样,”她疼得直抽气,“孩子等不及了,快生了……”
林福芝连鸡都没杀过,哪见过这场面?但看着小娘痛苦的样子,还是咬牙道:
“小娘,得用热水和剪子。你别担心,我就去隔壁把热水烧上,你有事儿叫我就过来!”
王金花稍微安心一些,松了手,还叮嘱着:“你可别走远啊!”
福芝冲出房门,也顾不上其他,站在自己院坝前的小路上,狂吸一口气,对着未见尽头的田埂大喊:
“爹——奶——小娘要生了——”
喊声首先惊动了附近的邻居。
隔壁的婶子最先探出头来,一见这情形,立刻拍着大腿喊人:“林家媳妇要生了!快!快去叫五婶子接生!”
周围邻里纷纷赶来帮忙,几个腿脚利落的妇人分头行动,有的往田里跑去找林家人,有的去灶房帮忙烧水,还有的进房里给王金花打气儿……
脚程快的,一溜烟已经跑去了村东头找接生婆五婶子。
福芝也回到卧房内,守在王金花身边。邻里的婶子们烧好了热水,福芝又翻箱倒柜找出珍藏的参须,掰了一截塞进王金花嘴里,让她含在舌下。
直到五婶子风风火火地带着工具从村东头赶来,一行人才总算有了主心骨。
她看着福芝安排的情况,也不由得夸赞了一句:“还是福姐儿最有主意!是个好的!”
不过话说完,她就转头将福芝往外赶,“姑娘家还是避避,这儿有五婶子呢!”
福芝只好退出来,她站在院里头,听着屋里传来的痛呼声,急得团团乱转。
正在此时,总算看见田埂上飞奔而来的身影,林山背着林奶奶,跑得满头大汗。
福芝:“爹、奶,小娘她——”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屋子里头哇的响起一声清脆的婴啼——
林山也顾不上别的了,当即放下程氏,也顾不上周围邻里的劝阻,愣直就冲进了产房。
见到王金花满脸是汗地睡在床上,身边还卧着一个新生的襁褓,他才略略安心了一些。
林山也怕自己身上的寒气传了过去,就站在门边遥遥喊着:
“金花,金花,你还好吗?”
王金花虚弱地睁开眼,看见自家汉子这副憨样,忍不住笑骂:“闷子,老娘生的时候你不在,现在想起来了……滚出去……”
“滚出去想想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林山清脆的欸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活像个听话的大孩子。
五婶子站在门边哭笑不得,都说这产房男人进来了见血光不吉利,偏偏自己接生这三个林家的孩子,这当爹的都是守在身边的。
她擦了擦手,看着炕上安睡的王金花和襁褓中的婴孩,不禁失笑——这林家汉子,倒是个不信邪的。
生完孩子之后更是一场手忙脚乱的仗,林奶奶煮了满满一锅鸡蛋,点上红色给来帮忙的婶子们分发。
福芝也帮忙准备着小孩儿要用的东西,晚归的林楠被林山抓住,一点点翻看千字文的书页,试图找个好的名字。
忙到入夜,一家人才总算安静下来,齐齐聚在了王金花的身边,看着那襁褓中的孩子。
这孩子也真是有些福气的,生出来不像红猴儿一样,屁股上也没有乌青,是个十分白净的小孩儿。
王金花怜爱地抱着孩子:“这孩子,一点也不折腾人,怀的时候容易,生的时候也这样容易。”
“我想了个名字,正是因为看见银子才动了胎气生得,就叫银生怎么样?”
房内突然安静了一瞬,只有林奶奶赞美着:“好名字好名字,一辈子不缺银子花咯。”
林山看了一眼林楠,林楠又抬眼看了看福芝,最终福芝还是硬着头皮劝道:
“小娘,你想你是金花,孩子就变成银生了,这不是日子越过越差吗,还是得换个,换个更好的……”
王金花想了想也点点头:“嗯……还是笨丫有些学问,那选个什么名字好?比金还贵的,是什么东西呢?”
林山却开口:“不必着急,孩子才出生取了名字只怕压不住,等满月后再挑个好名字吧。”
王金花也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取名要贱才好养活。楠哥儿就是叫得太大了才身体不好,你看福芝一直喊着笨丫,就身强体壮吧。”
“这孩子,就先叫着胖丫吧!”
*
“……若是公主,我倒是喜欢‘雪霁前村’那句诗,若唤作雪霁,不正应了我们瑞雪兆丰年的意头吗!”
“夫人从前在京中便是才女,这名字可使得?”
淑妃正懒懒地靠在软枕上,手里翻着诗册。
窗外传来几声鸟叫,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映得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闪闪发亮。
黄娴娘低头诊脉,眉头却越皱越紧。
殿内熏香太浓,熏得她有些头晕。她总觉得淑妃的脉象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只略略敷衍道:“公主之名,臣妇不敢逾越。”
淑妃凤眸微眯,有些不悦:“夫人可诊出什么来了?”
黄娴娘不敢托大,只说:“回娘娘,我方才听心音,只觉这胎心太过强壮……”
她斟酌着词句:“比寻常孕妇胎心……要强上两倍。”
淑妃猛地直起身,锦缎软枕滑落榻下。她抚着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狂喜:“你是说,本宫可是怀得双胎?!”
黄娴娘垂首:“腹围未显,如今也不知……”
淑妃闻言,脸色忽明忽暗,重重靠回贵妃枕上。一旁宫女连忙上前为她揉按太阳穴。
“太医院那群废物开的安胎药,我喝一次吐一次!若不是父亲安插了心腹在里头,我都要疑心是哪个贱人下了毒手!”
她摸着自己只是略微鼓起的小腹,不悦到了顶点:
“都六个月了,肚子还这般不显!那群庸医支支吾吾不敢开药,本宫这些日子心慌气短,连口粥都咽不下!”
“陛下已经许久没来未央宫了,连带着那些见风使舵的也不尽心。本宫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啊。”
似乎是察觉到黄娴娘低垂着头,淑妃又放软了语气,安慰道:“这不,才叫了夫人您进宫来。就是想让您帮我看看,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有何不妥……”
黄娴娘皱了皱眉,抬起头:“娘娘多虑了,您怀着龙胎,怎会有人敢怠慢,只是娘娘近来忧思过重,又饮食不调,这才……”
“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办?”淑妃打断她的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陛下不来,本宫心里没底。更何况,这孩子若是有个闪失……”
似乎是想到什么,淑妃眯了眯眼,看向黄娴娘。
她这个嫡母向来精明,从不在无利可图的事上费心思,父亲那些宠爱也好,府里那些虚名也罢,从来都入不了她的眼。
唯独两样例外:爵位,和崔巍。
淑妃又道:“本宫听闻,夫人最近在给弟弟相看亲事?”
黄娴娘垂眸:“巍儿已到婚配之年,臣妇自当为他打算。”
淑妃点了点头:“若是属意吏部尚书的嫡女,倒是一门不错的姻缘,只是……若本宫诞下皇子,届时什么王公贵女,还不是任巍儿挑选?”
黄娴娘眉头微蹙,淑妃这番口气,倒与国公爷如出一辙。她恭敬道:
“娘娘说笑了,巍儿怎敢高攀金枝玉叶。”
淑妃却嗤笑:“夫人啊,你总说家中儿女目光短浅,怎么如今自己也这般小家子气?”
“崔巍可是要承袭爵位的世子,又有本宫这个姐姐在,就是尚公主也使得!”
黄娴娘垂首敛目,淑妃这般张扬做派,分明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兆。
她强压下心头不安,只恭顺道:
“臣妇遵命。”
淑妃见她这般顺从,心中更是畅快。
她慵懒地倚在软枕上,指尖轻抚着平坦的小腹,眼中尽是得意。
陛下膝下只有两位皇子,太子体弱,三皇子愚钝,若这胎是个皇子,那便是天大的机缘……
即便是个公主也好,总归是陛下最疼爱的孩子。
成国公府的富贵前程,终归是要系在她的裙裾之上了。
淑妃睨了一眼安坐在一旁的黄娴娘:
“夫人既是杏林之家出身,自然有些秘方吧?把最好的补药都送来,本宫定要把这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待麟儿落地,本宫亲自求陛下赐婚,一定给弟弟挑个门楣顶天的贵女!”
黄娴娘看着淑妃志得意满的模样,想起那诡异的胎象,心头越发不安。
但最终,她还是深深地福身,垂下的眼帘遮住情绪,只道:
“臣妇,即刻回去备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