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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第二章  ...
            
                
                
                    - 
                          第二章
  路过大门口,楚湘茹看到李信坚打开了条门缝和门外的人说话,话中提到了楚相炜。湘茹走过去一看,只见门外站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约三十上下,女的二十左右,二人外貌极为相似。
  “……少爷的确未到家,两位改日再来。小姐。”察觉身后有人,李信坚连忙回头。
  那男子未等湘茹开口,便朗声道:“在下赵兴,路过润州,便顺道拜访楚少侠。这是舍妹赵欣。”他此时方拱手:“楚女侠的大名我仰慕已久。”想起楚湘茹出嫁前“冰剑侠女”的称号极响,赵兴才记起应有的礼数。他们兄妹来润州想找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楚家,问十个人,十个摇头,几经周折才找得到这里,入眼的却是长满青苔的拴马柱、有几个小麻雀在缝中长了小草的石阶上跳耍,几疑自己是找错地方了----楚家怎么破落至此光景啊?更意外的是楚相炜的未归,明明比他们早了一个月起程,怎么还没到家。
  楚湘茹还了一礼:“相炜至今未归,让二位白跑一趟了。”这二人脸上的倨傲十分明显。
  赵欣秀眉一拧,不耐烦地说:“那我们就暂且住下,等楚少侠回来再说吧。”楚家门前的冷落和他们赵家的门庭若市相比,可谓天渊之别,她一扫心中的敬畏,说话的口气也傲慢了许多。
  楚湘茹不动声色地说:“本该请二位在舍下小住几天,无奈家父喜好清静,不能留客,请见谅。”
  觉得自己受了不该受的冷落,赵欣心中有气却又不好发作,她暗推了兄长一把,赵兴忙说:“既然楚少侠不在,那我们告辞了,待楚少侠回家后再来拜访。”
  赵欣倔傲地自报家门:“我们是----”
  “两位好走,坚伯,送客!”楚湘茹飞快地打断她的话。
  她脸上的漠然让赵欣住口,怏怏地与兄长自拴马柱上解下缰绳,上马离去。
  李信坚摇头:“这姑娘没家教。”
  “那才是他们的家教。”
  “小姐,你怎么不告诉他们少爷明天抵家啊?”他看不惯这二人的态度,特意不说。
  “若相炜又拖上个十天半月的才回家,岂不是让人白等了吗?”
  李信坚乐了,冠冕地说:“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不能出去?”葚儿诧异地问。
  “今天可是姑爷回来的日子啊!你忘了吗?”
  “我没忘。他回来就回来嘛,关我什么事啊!”
  “小姐--”玉容急了,可葚儿接下来的话让她瞠目。“我想他这次呆的时间会长的,迟一点问他要休书也没关系的。”
  楚相炜回家对她来说就这么一点意义。
  “休书?”
  不等她再问,葚儿就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和爹说一声。”
  “唉,小姐,你--”
  楚定罡听了葚儿的话,想了一会,便点头说:“好吧,你去吧。”他得在这小两口会面之前先教训儿子,不许他把为难葚儿。要是真的把葚儿气坏的话,他饶不了他。
  玉容傻住了,老爷怎么不阻止啊?
  看到葚儿自己个一个人往外走,而玉容还在一边发呆,楚定罡忙说:“葚儿,你怎么不等玉容啊?”
  “爹,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药我会叫回春堂的人送回来的。对了,爹,我去完回春堂还得去东门的集市走走,可能会回来得晚点啊。”
  “那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啊!”
  不坚持让人陪她一起去,是因为该到了雏鸟离巢的时候了。
  葚儿走后,楚定罡狠狠地说:“要是相炜不知惜福,我会揍得他再出不了门。”
  “爹,你先别气,等相炜回来再说吧。”也许事情没那么糟,楚湘茹心里暗说。
  说到这,楚定罡又来气了:“这小子怎么还不到家啊?”
  *  *  *  *  *  *  *
  托药店的人把药送回楚家,葚儿信步走向城东的集市。在这儿有不少草药摊子,常常让她有惊喜的发现,而且她在这些卖药的人的指点下对各种草药品了更多的认识。别小看了这些人,他们不少人有独到的医理见解,在这里她受益非浅。
  走走停停,和卖药人一路闲聊,直到有人挡在她身前笑问:“小娃儿,你今儿又有啥收获啊?”
  听到声音,葚儿惊喜地抬头:“是你啊,刘大叔!”
  “你还记得我啊?”被唤刘大叔的中年男子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记得的就只是我的那些草药。”
  这话让葚儿有点不好意思,他们的相识是因刘大叔摊子上的草药而起。那些罕见的草药让她有了莫大的兴趣,后来两人就为了这些草药的用途而起了争执……
  刘大叔是她良师。不止他,还有很多人,来来去去,有十几二十个呢。有时候真的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普通卖草药的人。他们医术极为高明,为何都以草药贩卖者的身份出现在润州的集市呢?可她问起时,却又被他们用话题引开了,看样子是不想多说,她百思不解,可也不好再问,这疑团就只有搁置起来了。
  “娃儿,最近怎么样啊?”
  于是,这两人就在街边说起来了,直到日悬中天,肚子饿了的两人才发觉。
  “小娃儿,时候不早了,你就到我那吃饭吧。”
  “好啊。刘大叔,你家在哪?”
  “临时租住的,就在前面不远。”
  *  *  *  *  *  *
  楚定罡等葚儿走后才问女儿:“他们是谁?”
  楚湘茹笑着反问:“爹问的是谁啊?”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昨天那兄妹二人是何来路。”
  “岳州赵家的。”
  “赵家?哼,武林世家嘛。”楚定罡冷冷地说。相炜这小子就是以排解岳州赵张两个“武林世家”的纠纷为理,拖迟了大半年才回家的。
  所谓的武林世家,不过是一家三代以上习武、人丁兴旺、习武子弟不少、每代又有三两个人在江湖中闯出点名气,便可冠上一个“武林世家”的名号了。岳州赵张两家也就勉勉强强算得上是武林世家了。这两家的纠纷是双方当家的为争酒楼的座位,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哼,要是让他这个老头子碰上这事,定会火上添油,让他们闹翻天去。
  “还好你赶走了他们。”
  湘茹叹道:“留那个赵家小姐住下,只怕事情会越弄越乱。”
  楚定罡一说到这就来气:“他要是敢害我一番心思白费的话,看我----你笑啥?”
  “没什么。”湘茹笑吟吟地开口。一想到本该相炜站的位置被喜娘抱着个被折腾得蔫蔫的大公鸡代替,就禁不住想笑。
  楚定罡“哼”了一声,脸上有点挂不住。“怎么还没回来?”他转开了话题。
  “应该快了吧。”湘茹的目光也投向了门口。
  在门口引颈翘望的赵信看到驰近的骏马,忙迎上去,未等楚相炜下马就说:“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子这些日子来等得就要发火了……”
  李信坚把他看到的,听到的,和心里臆想的,全都倒豆子般的说了出来。楚相炜含笑地听着。 “……少爷,昨儿有姓赵的兄妹二人找你来了。口音是岳州人氏……”
  赵氏兄妹?他已回绝了赵家的提亲,没想到他们还找来了。
  朱言匆匆跑过来:“少爷,你怎么还不去见老爷啊,他都快发火了。”
  “坚伯,我们改天再聊。”
  李信坚咧开嘴笑了,好久没人听他说这么多话了,在其他人耳里,这些都是陈年谷子烂芝麻,没意思,今天总算是逮了少爷来听。他不在乎朱言的责备,得意地哼着小调回门房喝茶。
  厅中端坐的人只有父亲和姐姐,其中必有名堂。“爹,不孝儿子给你请安了。”看父亲满脸红光,腰板挺直,目光如炬,威风不减当年,想也知道他的身体好得很了,有个神医之女在老头子身边还真的有好处呢。为了这个,他可以接受这个妻子,他嘴角呈现了一丝微笑。
  这抹笑意和刚才那听起来就不真心的屁话,搅起了楚定罡怒火,他冷冷地说:“请安就不必了,只要你还记得我是你爹就是托天之幸了。”
  “爹,您这么说岂不是折杀孩儿吗?”
  话在他嘴里出来,怎么听都有种假惺惺的味道。楚定罡怒火渐炽:“平时你家不回,信不捎不说,就说这回,我让你早点回来,你从去年夏初拖到今年春天,你早就不把我当你老子了!”
  “爹这话可让孩儿惭愧了。”
  惭愧?湘茹心中摇头,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哪有半点内疚惭愧可言?她再不出声,只怕这父子俩又闹得不可开交了。“相炜。”
  “大姐,你也回来了,姐夫没回来吗?”
  “他去了关外。我听说你要回家,也就没一同去了。”
  他和姐姐也很久不见面了----楚相炜看到遮住右边侧门的屏风下的绣花鞋----有人在屏风的后面窥视他。
  蓦地敛去脸上的笑容,他面呈现几分责难之色看向湘茹:“ 听坚伯说是你招呼昨日来找我的两位朋友的?”眼角看到屏风后面的影子一动也不动了。
  该把李信坚的嘴缝上,湘茹的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太惹父亲生气:“你不在家,我和爹不方便招呼你的客人。”她隐隐感以了不对劲。
  “可我明明是今天回来的,你怎么不让他们住下等我啊?”
  楚定罡恼火地抢在湘茹面前开口:“若你临了改了主意,又拖上个大半年才回家,那我们也得招呼他们住上大半年不成?”叫他回来是要他哄葚儿的,可他一开口就提那赵氏兄妹。
  楚相炜故作悻悻然地说:“即便如此,姐姐也不该冷落人家,赵姑娘是个女孩子家啊。”
  “你这是为她讲讨‘公道’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楚定罡的火气炸开了:“她是什么人,你竟这般着急她?”
  楚相炜飞快地说:“我和她没什么,只是见过几面而已。”说的是事实,可用欲盖弥张的语气说出来的,听的人想不误会都难。
  “为一个几面之交的人,你一到家就怪我们不懂待客之道?”楚定罡眯起了眼睛。
  “孩儿不敢!”他低下头:呵呵,方才已成功地借老爷子的嘴送了一个“礼”给屏风后面的人了。这个念头也是在知道屏风后有人才突生的。
  “你这小子还有什么不敢的?”楚相炜状似惶恐地低下头,眼睛瞄到屏风后面的淡淡的人影伴着细细的会步声消失了,那是他的“妻子”吧。
  气在头上而失了警觉心的楚定罡并不察觉,犹气道:“----照你这么说,我们还得让那些上门找你的人住下不成?哼,那些老在门口悠转的野猫野狗,也得收留了?你小子交游广阔,难保其中没有你的朋友……”
  湘茹在楚定罡口干喝茶时,忙说:“相炜,你先去歇一下吧!”
  “还是姐姐体谅我。”
  闻言,楚定罡的火气又窜上来,开口想叫住往外走的儿子,被湘茹阻止了:“爹,你别生气了。”怪了,相炜为何特意惹父亲生气?他早不是当年轻狂不羁的小子了。
  “葚儿回来了吗?”
  “还没呢。”
  “谁也不许向她提刚才的事,否则我绝不轻饶。”
  厅中的人个个点头,朱言却一脸为难地开口:“老爷,方才玉容就在屏风后面,少爷的话她都听到了。”
  “那就不许她----”话音顿止,要玉容瞒住葚儿是不可能的事,他太疏忽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屏风后面有人了,所以就说了那些话。上当了!玉容哪去了?”
  “门房。”湘茹肯定地说。“她去打听赵氏兄妹的事。”
  李信坚的大嘴巴再次被人腹诽。
  “葚儿回来的话就让她来见我。”
  葚儿回到家时眼睛红红的。“你没出什么事吧?”楚定罡吃了一惊:“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很自然地,李信坚成了第一大嫌疑。
  葚儿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爹,以后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山不转水转,怎么不会有再见之日啊?”
  “可我一直不知道!”这么多医术高明的长辈出现在润州不是巧合,他们是为了指点她的医术而来,因为她是凌峤的女儿,他们在替早逝爹爹教导她……她的眼眶又红了。
  “他们要是想让你知道的话,早就说了,那还不是怕你分心吗?对了,你还没吃饭吧,快去吃。”
  此时怎么能和葚儿提相炜呢?楚定罡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找女儿商量为好,不知道她和相炜都说成什么样了。
  *  *  *  *  *
  搁下土布包袱,葚儿回头看到玉容在抽泣:“怎么了?”莫不是又被作弄了?
  这一问,玉容的泪水又倾泄而下:“小、小姐,姑爷回来了!”
  怎么都在说这个人啊?“我早就知道了,啊,难道是他欺负你?”
  “不是!”
  “也是,你和他素不相识,他应该不会平白就无故欺负你的。”
  “可他一回家就责怪大小姐啊!”玉容也跟着楚家的佣人叫湘茹大小姐。
  这令葚儿意外:“他怪茹姐姐什么啊?”姐弟两久不见面,不是应该叙旧情的吗?玉容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大小姐没把那个姓赵的女子留下,他一进门为这怪她,害老爷生了好大的气。”
  葚儿有了兴趣:“姓赵的女子?”
  “她昨日来找姑爷,大小姐说姑爷没回来,就把她和她的兄长打发走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姐,你说,姑爷怎么能这样啊?一开口就是那个姓赵的女子,对你却不闻不问的,也太不给情面你了!”坚伯说那个女子长得十分好看,而且还会再来,她不禁为葚儿担心:“你得请老爷出面,要姑爷给你一个交代。”
  葚儿笑了:“你这话可不对,我和他面都没见过,又哪来的情面可言?”
  “可他是你丈夫啊!”
  “就是这样才更好办。”
  玉容莫名:“小姐?”
  “照你这么说,我问他要休书时,他一定会欣然提笔了!”
  “你说的是真的?!”玉容张大嘴,久久不能合拢,她还以为是玩笑呢。
  葚儿自己盛了一碗饭:“这样不是更好吗?他常不在家,真让他作我丈夫的话,三年五载也不见影,只怕那时随便有个陌生男人上门来说是我丈夫我也无从辨真假,我才不想闹这样的笑话呢!”
  依葚儿沉迷医学的性子,这种情形不无可能,而她们在楚家住了足足七年,也不曾见过楚相炜。小姐要休书也好,楚少爷太让人失望了。
  饭后,葚儿打开放在桌上的土布包袱:“啊----”包里装的全是一本本的手写册子,不同的笔迹显示撰写的人各有不同。是他们,那些一直在暗里指点她医术而又不愿留名的长辈,在倾襄相授后,还把多年来的行医心得写成册子给她……
  *  *  *  *  *  *
  昨晚的饭桌上仍没见到他的“妻子”,是老爷子特意安排的?或许是听了他的话后赌气不肯现身吧。苦了他,吃饭时老爷子一个劲地死瞪着他。怪咧,没人能否认不明不白多了一个妻子的人是他吧?按说,应该是他楚相炜生气的才对呢。可他还没生气,就有人先他一步生气了,生气的人还是这件事的始作涌者,唉,脾气好的人总是吃亏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楚相炜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她一进门就问:“你是楚相炜?”
  “在下正是楚相炜。”
  这少女五官长得不算差,可远算不上美女,身上已褪色的衣服让她更不起眼,而此刻这张有几分姿色的脸上清楚毫不掩饰地表露对他的不满。
  在他打量她时,葚儿也在评估他:这人脸上的笑容假惺惺的,实在不讨人欢心。
  “你找我有何贵干?”
  “我找你要样东西。”
  楚相炜看到她不请自坐,又笑了。他坐到她对面:“你要什么?”问人要东西还这种态度?
  “休书。”
  楚相炜闻言一愣:“休书?”看她身上的衣服,衣料不差,可也太旧了点了,身为楚家少夫人不会穿得这么寒酸的。最主要的是,她与昨天屏风后的身形不符。
  “你明明也不乐意这婚事,何必矫情?你写了便可了结此事,快动笔吧。”
  她应该是他“妻子”的丫环吧,好个护主的忠仆!“你能作主吗?”他谑笑地问。
  自己的事,怎么不能自己作主啊。“当然能了!”
  莫非这是父亲的计谋?要不就是他那个躲在屏风后面的妻子一时气恼而作了这决定,所以打发这个脸色不豫的丫环来要休书。“你真的要休书?”他又问了一句。
  他是故意刁难!葚儿没好气地说:“不是要休书,我何必来找你。”玉容说什么也不肯来,她就自己来了。
  休书?要真的是这么好解决,他捎回一份不就得了?哪还用专门为此事回家。就算他写一百份,老爷子也会一一撕了,还不是白写啊。
  “你帮我研墨吧。”
  这小丫环果真依言磨墨,看也不多看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啊?”他逗她。
  “凌葚儿!”
  这绿衣丫环果真象颗青涩的桑葚。楚相炜含笑地看她研好墨。
  “快写吧!”
  画山水画好呢,还是画花鸟,要不,画眼前的小丫环。好好的一张纸,被老爷子撕了多可惜,还不如让他涂鸦。
  “我要休谁?”他边画边问,以分散她的注意力。这一问才让他想到自己到这会还不知道他“妻子”的名字呢。
  楚相炜不见回答,又说:“你不告诉我,我要休谁,我怎么写?”她突地气鼓鼓的、涨红脸的样子还真好玩。
  葚儿肯定他是想借机羞侮她。不能直接地说出“我”字:“凌葚儿!”三个字硬梆梆地从她嘴里蹦出。
  凌葚儿?!楚相炜一呆,醮满了墨的笔悬在半空,她竟就是他的妻子?
  楚相炜犹在怀疑中,就听朱言在门外说:“少爷,少夫人也在啊,老爷请你们去大厅。”
  她真的是他的“妻子”!
  “哎,笔!”楚相炜才回过神,葚儿已夺下他手中的笔:“你怎么搞的啊?弄糊了。”手再快也抢救不及,只好再重写一了。低头一看,她傻了眼,这哪是什么休书啊?纸上画的是一个女人的轮廓。那团墨就在画像的头顶上方的位置晕开了,犹如乌云盖顶。
  他戏弄她!
  “葚儿,你去哪了?”看到葚儿寒着一张脸出现在大厅,楚家父女心知不妙,再看到紧跟她身后的人是楚相炜,他们暗抽了口气:昨夜商量良久,打算稳住葚儿再说的,可看葚儿现下的样子,这法子是行不通了。父女二人心里懊恼,可心思却不一样,楚定罡的心思远较担心没了好弟媳的女儿要复杂得多。
  他寒着一张老脸,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正想说话,葚儿却开了口:“我去找他了。”她指指已站到她身边的楚相炜,却不望他。
  “找他?”楚定罡警觉地看了儿子一眼:“你找他干什么?是不是他欺负你了?”只要葚儿点头,他就马上找出家法揍他一顿,儿子常年在外,以致楚家的家法不知放哪了。
  “我找他要休书,他却戏弄我!”
  楚定罡震惊不已,一下子全忘了要借机教训儿子的事。休书?这可是他和湘茹料想不到的、又不得不承认的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如今常有男情女愿,以一份休书断绝夫妻关系的传闻。
  他的头摇得象拨浪鼓:“这如何使得!你要了休书,名声就毁了,叫我怎向你爹交代?”这只是其一。
  “爹,名声又不能当饭吃,我才不在乎。”葚儿不以为意地说。
  虽说大唐风气开放,可这样的语言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也确不多见,楚相炜一下子明白了她为何会主动向他索要休书了:她心里根本礼教和名声之类的概念。
  葚儿的话令楚定罡沮然,他转向儿子:“你小子----”不对,葚儿刚才说----
  “我没写!”
  “你没写?”
  此事一提,葚儿就来气:“我以为他写休书,可他却画画!”
  “我没有说过我要写休书的话吧。”楚相炜笑脸迎向葚儿,试图消弥她的怒气。
  “那你还叫我给你磨墨。”
  楚相炜语结。
  楚湘茹见此情形,不由得笑了:她这个弟弟,虽说不上舌灿莲花,可嘴上功夫也不弱,如今居然让葚儿几句话说得无以应对,那可真是让人想不到。楚相炜看到姐姐的表情由懊恼转为失笑----这次让她瞧了回热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嘛,哪能没个让旁人看热闹的时候啊!他唇边浮出了抹淡淡自嘲的笑容。
  不否认就是默认,葚儿望向楚定罡:“爹,你给我作主啊!”
  “这……这……”这个主他说什么也不能作,可要是这样说了,葚儿肯定不依。眼角瞄到一脸笑容的儿子,楚定罡的脸一垮,长叹一声:“葚儿,你不是不知道,相炜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这老不死的做主啊!”
  哀兵之计马上凑效,葚儿不满的目光又转向楚相炜:“你到底写不写休书?”
  在葚儿的瞪视中,在楚定楚紧张的眼神中,在楚湘茹含笑的注视中,楚相炜轻笑:“不!我这年岁也该成家了,既然已有妻子,就省下一通麻烦。葚儿,咱夫妻的事,何必再劳爹他老人家费心,有事你我私下里说就行了。”言罢,冲她眨了眨眼。
  “你----”葚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真心话?”楚定罡脸色疑重地问。楚相炜点点头:“爹对自个的终身大事绝不会食言。”
  楚定罡怒容敛去,正色地说:“那你给我记住了,你要是欺负了葚儿,我一定不会轻饶你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令儿子对这件事没有异议,他总算不用再为此事悬心了,在此之前,他还真怕这小子不声不响就领个妻子回家。
  “孩儿知道。葚儿----”
  他笑脸再次迎向葚儿,葚儿却愤愤地说:“你可恶!”她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不愿再多看他一眼。楚定罡和楚湘茹知道,小妮子的脾气来了,不惹为好。
  楚相炜举步追了上去。
  “葚儿对相炜很反感呐。爹----”
  楚定罡摇头:“不行,若在葚儿面前说他的好话,葚儿说不定会生我的气的。”
  楚湘茹诧异:“爹,你不想要葚儿这儿媳妇了?”
  “相炜已许了诺,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捋着胡子,惬意地笑了。
  *  *  *  *  *  *
  葚儿对身后传来的呼唤声充耳不闻,刚跨入花园,衣袖被人扯住了。“葚儿。”
  她用力抽回袖子,猛地车转身子:“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好好地谈谈。”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给我休书就得了。”
  楚相炜叹气:“我说过了,我不会休你的。”他的小妻子似乎认定他们之间可谈的除了休书之外,无话可说。
  “你也说过给我休书的。”
  “我没说过这话啊!”他不得不重申。
  “我向你要休书,你就让我磨墨,那不是你默许了吗?”
  “我只是让你帮忙磨墨。”他真的没打算写休书,有画为证。“我只是想画画。”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
  “我以为你是闹着玩的。”
  “这事岂能闹着玩啊?”葚儿不满地皱起眉,不过她也懒得和他说废话:“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把我休了?”
  他的妻子口口声声地要他休了她,楚相炜也觉得极为好笑,没笑出的原因是他的小妻子正严肃地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我在爹面前已经说过,这事无可更改了,葚儿,你怎么说都是我的妻子,我是你丈夫!”
  意外地,这话没有令葚儿生气,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开口:“我一定会让你写下休书的。”说完便径自走了。
  与其生气,不如冷静下来想对策,事情总有解决的一天。葚儿是这样想的,所以不再发脾气。一时没办法不打紧,她要做的事还很多,没这么闲的功夫花在这个混帐男人胡搅蛮缠上。
  除初见面时,葚儿一直没有拿正眼看他,显然她对他的印象很差,以致他那出色的外表也不能改变她的一点看法。
  大凡人有某样东西一起码被别人称赞时,即便本人对此一点也不在乎,可一旦遇上有人对此不屑一顾时,这心里还真的有点不是滋味,察觉自己的心态后,他嘴角浮上了浓浓的自嘲笑容:原来,他也不能免俗。
  “少爷,老爷有急事找你。”
  方才他已经做了一个“不孝子”,爹他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满啊?
  *  *  *  *  *  *
  楚相炜走进位于楚府的东北边葚儿住的院子,入眼的是一块块的药圃,一名少女手待水勺,正弯腰浇灌圃里的小苗,看到他进来,忙站直身子:“姑爷,你来了!”语气透着不满。
  从她的身形认出她才是那个躲在屏风后面的人,看样子,她对他的不满还在葚儿之上。也难怪,昨天他那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话都让她听了去嘛。
  “葚儿呢?她应该回来了吧”深厚的内力令他听到屋里低匀的呼吸声。
  “小姐正在书房。”玉容冷冷地应着,刚才看到小姐神色疑重地回来说楚相炜不守信用,还戏弄了她。这姑爷安的是什么心啊?莫非想一手揽着大美人,一手还揪着不姐不放?
  楚相炜想走进屋里,转念间,又问:“你知道葚儿昨天去哪了吗?我怎么一天都不见到她?”
  “小姐昨儿一大早就去回春堂取药了,晚上才回的家。小姐对旁的事无暇他顾。”玉容觉得自己的话为小姐出了分气,心中极为得意。
  不用她说也看得出来,葚儿一点也不在乎他这个丈夫,反倒是这小丫环着急多了。楚相炜对玉容的答案一点也不意外。
  推开半掩的门,楚相炜悄而无声地走进书房。只见葚儿端坐在书桌前,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子,她面前的书桌上摆着几本或翻开或堆栈叠在一块的书,这会几她把其中一本和手中的册子对照,看得全都入了神,浑着不觉她的“丈夫”就站在身边。
  “葚儿----”
  “你来干什么?”她不客气地问:“是不是送休书来了?”
  “葚儿,我是不会休你的。”
  “既然没有休书,那你来做啥?”
  “我想看看你,这也不行吗?葚儿,你可是我的妻子啊。”话才说完,便迎上一双不快的眼睛:“我不是你妻子,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走吧!”她干脆下遂客令。
  楚相炜没有依言离去,反而在她身边坐下:“我在这里呆一会没什么不妥吧。”
  葚儿从没见过这般死皮赖脸的人,她不耐烦地合上手中的小册子:“我都说了,你不是我丈夫,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搅得她书都看不下了。
  “你既不满意我,那当初为何肯拜堂成亲啊?”
  葚儿交手在胸,有点无奈地说:“我那时怎么知道拜堂成亲是这么一回事啊,……”
  原来是老爷子把她也蒙了,那可真有点欺骗人无知之嫌----就算他的用心是好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拜见过天地,是夫妻了。”
  听了这话,葚儿眼也不眨地说:“和我拜堂的不是你,是只公鸡,它早就被宰了。”换而言之,她根本不承认自己有丈夫,她才不稀罕他呢。嘻,那个公鸡拜完堂后奄奄一息,坚伯他们干脆就把它宰了下酒,每次想到就觉得解气。
  对自己受到的冷落,楚相炜处之泰然:“不是我被宰就好了,葚儿,你说什么也该尽下地主之谊,给我倒杯茶吧。”在怒炽的目光中,他改口:“算了,我自己来就行了,咱们谁跟谁啊----这茶里泡的什么?”
  葚儿省起自己泡的药种,今天应该可以种下了,可在这一串事后,倒忘了,她快步走过去,小心地捧起茶杯:“你别乱动我的东西。”
  她边说边往外走,楚相炜跟上去,看到葚儿在一块药圃边上蹲下,他抢先一步:“是在这种吧,我帮你拨草。”说完就要拨去眼前的几株“杂草”。
  话音未落,他的手肘就被葚儿托住:“这是草药。”
  楚相炜收回手,自嘲笑道:“我差点就成了帮倒忙的。”葚儿低头察看刚刚逃过一劫的小苗,头也不抬:“怪不得你,你不识草药。”
  以为得到她指责的楚相炜闻言一怔,脸上那自嘲的笑容慢慢变得惬意了---
  “媳妇我是替你娶了,不过……记住了,你不能欺负、强迫她,若你得不到葚儿的心,她碰到两情相悦、可托终身之人时,你可不许刁难于她!”原来老爷子“帮”他娶妻不是为了抱孙,也不是认定了只有葚儿才能做他的媳妇,而是为了在他有不测时,让他这个做儿子把照顾葚儿的责任担下。这次急召他回来原因只有一个:楚定罡在听到又一个老朋友去世的消息,省起自己一直没有把这事和儿子说,所以才叫刘江找他回来。
  写那封信,就是算准他看信后一定会回家的,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
  楚相炜边把土压实边问:“葚儿,你种的这些都是难求的草药吗?”
  这个说法让葚儿失笑:“当然不是了,难觅的草药其生长要的环境大多独特,我这小小的园子怎么可能种得出来啊。我种它们,一是因为药也分成药和草药,种一点可备不时之需;二是我也可以试着把一些草药制成药。”
  “原来用药还有这种讲究啊。”楚相炜恍然。“难怪那些人参灵芝这般难得了。”
  他不以自己的无知为耻的态度让葚儿多看了他一眼----不自视过高,还是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嘛。
  怔神间,楚相炜又说:“没那么快就发芽的,进屋吧。”他自然又想去握她的手,又被拂开了。
  坐回书桌,葚儿再次下遂客令:“我还有事忙,你走吧。”
  “你忙你的,我保证不会妨碍你。”
  他重新盘踞书桌边离她最近的椅子,根本不用人招呼,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可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人。她没空睬他,让他搁到一边去,没人理他了,他能呆多久啊。葚儿拿起桌上的书,一会儿便看得物我两忘了。
  圆脸大眼俏鼻子,外加嫣红的菱形小嘴,不算白晰的肤色,由这些组成的脸蛋算不上极出色,可她在他眼里却是独特的。楚相炜望着她,眼中溢满了柔情,感情这玩艺奇怪得很,还不到半天的功夫,她就携住了他的心----缘份这东西很奇怪,说到就到。他的小妻子根本没打算分出一点心神予他,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得到她的注意,这个认知让楚相炜脸上浮现抹淡淡的自嘲笑容:头一次让人突视得这么彻底,这滋味真不好受!
  中午,云容走进书房,看到楚相炜脉脉含情地看着小姐,她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她无法将眼前看到的和昨天偷看到的窜连起来,不过,眼前的情形让她不快的心情转好。
  “小姐,吃饭了。”
  “中午了?这么快。”葚儿抬头看目的地天色,见到日已中天。她伸了个懒腰,终于看到仍端坐在身边的人:“咦,你怎么还不走?”
  这男人专爱吃人家的冷落啊,竟能呷着茶,在边上干坐一个上午,而且如他自己说的,没有打扰到她。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这人----她不知该如何评价才是。
  “左右无事,我便小坐了一会。”他小坐了快两个时辰。“我方才没有碍你的事吧?”
  云容怕葚儿会出言不逊,惹他生气,忙说:“饭菜已在桌上摆好,快凉了,姑爷,你也在这吃吧。”
  “那最好不过了。”他回答得挺快的。
  葚儿嗔怪地瞪了自作主张的玉容一眼,问:“爹吃了饭没有?”
  “老爷他们早就吃过了。”玉容语有抱怨地说。“老爷说要你别老是耽误了吃饭。”
  “我这就去吃。”
  傍晚,葚儿走向前院的大厅,紧跟在身边的楚相炜令她耿然不乐:若不是爹叫她到大厅用饭,这家伙怕连晚饭也赖在她那吃了。这人在饭桌上老是没话找话的,烦人呐。
  餐桌上,楚定罡绝口不提楚相炜和葚儿的事,只是不时习惯地责备儿子一两句,湘茹低声和葚儿交谈,有时插上一两句不让父子俩吵起来。楚相炜自若地应付父亲的责备,其间不住地给葚儿挟菜献殷勤,葚儿干脆把碗放到一边,不愿理他。
  这算是楚家的团圆饭了,可真是难得啊。楚定罡心中感慨,要是有几个小萝卜头在的话就更好了。可惜啊,儿子这边还没着落,女儿那边,唉!还是别太强求了,有眼前这看起来合家欢的景象就不错了。
  饭后,葚儿拉着楚湘茹诉苦:“茹姐姐,这下我可惨了,楚相炜竟不肯休了我。”
  湘茹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笑道:“事情没这么糟,你尽往好处里想便是了,相炜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呐。”
  “我不想与他相处,何必要挂这夫妻之各。”她想不出好处在哪,又怎能往好里想。
  湘茹小心地问;“你和相炜以前从未谋面,为何这么讨厌他?是不是爹的话令你对他没好感?葚儿,对人的看法可不能先入为主。”
  这话令葚儿皱眉沉思,她想了一下才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是听了爹的话后觉得他是个顽劣不孝的人,不过爹没说错啊。”
  湘茹笑了:“那你是对他心存芥蒂的缘故吧,一来他是你的‘丈夫’,二来他没把你想要的休书给你,所以你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对不对?”看到她脸上有几分赧然,湘茹忙趁热打铁:“你何不趁相炜在家的时候,抛下成见,好好了解他……”
  这话让低头忏悔的人抬起头,噘着嘴打断她的话:“我了解他做啥?我哪有这么多闲功夫花要他身上啊!”
  楚湘茹说不出话来----葚儿都说这样说了,她还怎么为弟弟说好话啊?谁说单纯的人好拐的?让他来拐葚儿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