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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寒门新贵,世家棋子 ...

  •   祁华熠是被冻醒的。

      寅时的风卷着秋露从窗缝钻进来,打在他露在锦被外的小臂上,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他睁开眼,窗外还是墨色的夜,案头的烛火却已燃到了底,只余下一小截残蜡,在瓷碟里明明灭灭地挣扎。

      昨夜从议政堂回来,他对着上官清歌的卷宗看了整整半夜。那卷宗是砚秋托人从吏部抄来的,薄薄几页纸,记着她的生辰、家世、甚至还有几笔“轶事”——比如十三岁时用计逼退过上门寻衅的地方官,十五岁在族学辩论中赢了三位宿儒。

      “倒是比我的履历精彩。”祁华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披衣下床。案头还压着一张纸条,是舟洲临走时塞给他的,上面只有一行字:“上官清歌与姜家婚事,疑为上官词自导自演。”

      自导自演?他指尖划过那行字,眉头微蹙。若真是演戏,上官清歌拒婚时那般决绝,倒比长安城里最好的戏子还要逼真。

      “大人,该起身了。”砚秋端着热水进来,见他又对着纸条出神,忍不住道,“今早卯时,城西的寒门学子要在贡院外集合,您不是说要去看看吗?”

      祁华熠“嗯”了一声,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宣纸,很快将那行字吞噬,只余下一小撮灰烬,被他轻轻一吹,便散在了晨光里。

      贡院外的空地上早已站满了人。四五十个寒门学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襕衫,背着破旧的书箧,在深秋的寒风里搓着手,却个个眼里有光。见祁华熠过来,纷纷围上前,七嘴八舌地问着议政堂的事。

      “祁大人,改革草案能成吗?”

      “那上官小姐说的是真的?南北名额能分匀?”

      “听说世家子要闹事,他们敢吗?”

      祁华熠抬手压了压,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他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也这样,攥着皱巴巴的准考证,在贡院外站了整整一夜,生怕错过进场的时辰。

      “能成。”他声音不大,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陛下已点头,让吏部拟定细则,不出半月就能公示。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改革推行时,定会有阻力。世家子或许会刁难你们,考官或许会偏袒同乡,甚至可能有人暗地里使绊子,让你们的考卷‘不翼而飞’。”

      人群里响起一阵吸气声,有几个胆小的学子脸色都白了。

      “但你们要记住,”祁华熠往前一步,语气加重,“你们不是孤军奋战。我会在朝堂上为你们说话,民间的乡绅也捐了钱,给你们在贡院附近租了住处,管三餐。你们要做的,就是把心思放在读书上,用笔下的文章告诉所有人——寒门子,不输任何人!”

      “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四五十人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震得贡院的朱漆大门都仿佛在颤,“不负祁大人所望!”

      祁华熠看着这阵仗,眼底泛起一丝暖意。他转身对身后的幕僚道:“把带来的笔墨纸砚分下去,让他们当场写篇‘劝学赋’,也算讨个好彩头。”

      幕僚应着去了,学子们欢呼着围上前领纸笔,空地上瞬间铺开一片狼藉却热闹的景象。祁华熠退到一旁,看着他们蹲在地上奋笔疾书,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笑。

      “祁大人倒是会笼络人心。”

      他回头,看见上官清歌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常服,手里牵着一匹白马,像是刚从城外回来。晨光透过柳叶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倒少了几分议政堂的锋芒。

      “上官小姐怎么来了?”祁华熠挑眉,“不去监督世家子,反倒有空来贡院看寒门子?”

      上官清歌牵着马走近,指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马鬃:“路过罢了。听说祁大人在此‘训话’,过来凑个热闹。”她目光扫过那些蹲在地上写字的学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只是没想到,祁大人对这些素不相识的学子,倒比对自己人还上心。”

      “他们不是素不相识。”祁华熠语气平淡,“他们是十年前的我,是二十年前的张尚书,是百年前靠着科举改变命运的无数寒门子。”

      上官清歌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瞳里没有轻蔑,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让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肖允的画像——据说先先帝年轻时,也总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倒是我唐突了。”她收回目光,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竟比许多世家子还要潇洒,“既然祁大人忙,那我就不打扰了。只是提醒一句,下午吏部要议‘考官人选’,世家怕是要动手脚,你最好早点过去。”

      说完,她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嘶”地一声,转身疾驰而去,灰衣翻飞,像一道掠过晨光的影子。

      祁华熠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上官清歌这是……在提醒他?

      “大人,她什么意思?”砚秋凑过来,一脸警惕,“不会是鸿门宴吧?”

      祁华熠摇摇头:“不像。她若想害我,大可不必特意来报信。”他沉吟片刻,“走,去吏部。”

      吏部衙门的气氛比想象中还要紧张。

      祁华熠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推门进去,只见几位侍郎正围着一张桌子争执,桌上摊着一张考官名单,红笔圈了好几个名字,个个都是世家出身。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户部侍郎拍着桌子,脸红脖子粗,“主考官让李尚书(吏部尚书)的门生当?副考官是你亲家?这还考什么!直接把录取名额给世家子算了!”

      吏部侍郎冷笑:“那你说让谁当?让祁华熠的人?我看你是想让寒门子把朝堂翻过来!”

      “都别吵了。”祁华熠走进来,声音不大,却让争吵声戛然而止。他拿起那张名单,扫了一眼,果然如上官清歌所说,关键位置全是世家的人。

      “主考官需德高望重,”他指着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李尚书的门生去年刚因贪腐被降职,不合适。”又指向第二个,“副考官是你亲家?按《大文律》,考官需避亲,你忘了?”

      吏部侍郎的脸瞬间涨红:“那你说谁合适!”

      祁华熠放下名单,语气平静:“前国子监祭酒周先生,为官三十年,两袖清风,南北学子都敬他;还有江南大儒顾先生,虽出身寒门,却曾任先帝的侍读,公允之名传遍天下。这两位当主副考官,谁还能说闲话?”

      这话一出,连户部侍郎都愣住了。周先生是世家公认的“清流”,顾先生是寒门敬仰的“标杆”,选这两人,确实挑不出错处。

      “这……”吏部侍郎还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进来的小厮打断。

      “大人,上官大人让您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吏部侍郎像是得了救星,瞪了祁华熠一眼,转身就走。祁华熠看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怕是去搬救兵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上官词就带着一群世家官员闯进了吏部,进门就拍桌子:“祁华熠!你凭什么换掉考官人选?周先生年事已高,顾先生是江南人,南北名额本就有争议,让他当考官,北方学子能服?”

      祁华熠拱手行礼:“上官大人,周先生虽老,却思路清晰,上月还在朝堂上与张尚书辩论,完胜;顾先生虽是江南人,却在北方任过三年知府,最知南北差异,由他当考官,再合适不过。”

      “合适个屁!”一个武将出身的世家子骂道,“我看你就是想让寒门子垄断科举!”

      “哦?”祁华熠挑眉,“那依这位将军之见,该让谁当考官?难道让姜尚元的余党来?”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众人瞬间安静。姜尚元是逆党,谁敢提他?

      上官词的脸色沉了沉:“祁大人慎言,莫要随口攀咬。”

      “我并非攀咬,”祁华熠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上官词,“只是听说,上官大人近日与姜家走得很近,连令爱的婚事都差点定下。不知上官大人是想让姜党余脉借科举翻身,还是……另有图谋?”

      上官词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胡说八道什么!清歌的婚事早已作罢!”

      “作罢了?”祁华熠轻笑,“可我今早还看见姜家的公子在贡院外徘徊,手里拿着一支珍珠步摇,说是要送给‘心上人’。那步摇的样式,倒像是上官小姐常戴的那款。”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看见姜家公子在贡院外,却没看见什么步摇,只是故意诈一诈上官词。

      没想到上官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厉声道:“一派胡言!我看你是改革改昏了头,连上官家的事都敢管!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官员们刚要上前,却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拦住。

      “父亲这是做什么?在吏部大堂动粗,传出去不怕被御史弹劾?”

      众人回头,看见上官清歌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卷卷宗,脸色平静无波。

      “清歌?你怎么来了?”上官词像是见了鬼,“谁让你来的?”

      “吏部送来的科举细则,让我过目。”上官清歌走进来,将卷宗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满室的人,最后落在祁华熠身上,“祁大人也在?正好,我对考官人选有个建议。”

      她没看上官词铁青的脸,自顾自道:“周先生和顾先生当主副考官甚好,只是还需加一位‘监考官’。此人需出身世家,却与寒门无冤;需懂科举,却不涉党争。我看……舟洲大人最合适。”

      祁华熠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舟洲是舟蓄的旁支,算世家;与他合作过,也算“中立”;让他当监考官,等于给世家吃了颗定心丸。

      “上官小姐说得是。”他立刻附和,“舟洲大人公允,由他监考,再好不过。”

      上官词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挑不出错处。周、顾、舟三人,世家、寒门、中立各占一位,谁还能说不公?

      “好……好得很!”他指着上官清歌,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

      上官清歌却像是没看见,对祁华熠道:“既然人选定了,那就请祁大人尽快拟文,报陛下审批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经过上官词身边时,脚步都没停一下。祁华熠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女人比自己想象的更“狠”——为了成事,连亲爹的面子都不给。
      上官府,书房。

      “你到底想干什么!”上官词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溅到上官清歌脚边,“周、顾都是祁华熠的人,你还加个舟洲!你是生怕上官家在科举改革里捞不到好处?”

      上官清歌站在原地,脸色平静:“捞好处?父亲是想让姜党余脉借科举翻身,还是想趁机安插自己人?”

      上官词的脸瞬间变得狰狞:“你都知道了?”

      “猜也猜得到。”上官清歌拿起桌上的一份密信,那是她刚从父亲的书箱里翻出来的,上面盖着姜家的印章,“姜尚元的儿子藏在舟氏老宅,父亲帮他联络旧部,还想让我嫁入姜家,帮他遮掩身份。父亲就不怕先帝的旧部查出此事,抄了上官家?”

      上官词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忽然上前一步,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我也是为了上官家!你大哥在江南贪墨了三百万两税银,不找姜家帮忙,难道等着被抄家吗?那笔钱,够你大哥死十次了!”

      上官清歌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却没挣扎:“所以父亲就想引狼入室?姜党余脉是什么人?是当年连先皇后都要除之而后快的逆党!你帮他们,就是与整个大文为敌!”

      “那你说怎么办!”上官词嘶吼着,眼底布满血丝,“不找姜家,你大哥下个月就会被押解回京!到时候上官家就是第二个姜家!”

      上官清歌看着状若疯狂的父亲,忽然觉得很累。她抽回手,指尖被攥出几道红痕。

      “我有办法。”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大哥的事,我来解决。姜家那边,父亲最好立刻断了联系,否则……”

      她顿了顿,目光冷得像冰:“否则,我就把这封信交给御史台,到时候父亲和大哥,一起去天牢作伴。”

      上官词看着女儿陌生的眼神,忽然后退一步,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这个他一直当作“棋子”的女儿,不知何时已长出了能反噬主人的獠牙。

      “你……你……”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最后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好……好……我不管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上官清歌没再看他,转身走出书房。刚到门口,就看见舟洲站在廊下,手里依旧把玩着那串蜜蜡佛珠,像是等了很久。

      “都听见了?”她语气平淡。

      舟洲笑了笑:“路过,恰巧听见几句。没想到上官小姐为了家族,竟愿自己扛下这么多事。”

      “与你无关。”上官清歌侧身想走,却被他拦住。

      “怎么会无关?”舟洲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你要保你大哥,需一大笔钱;你要扳倒姜党余脉,需借外力。而我,恰好能帮你。”

      上官清歌抬眼:“舟洲大人想要什么?”

      “很简单。”舟洲的目光落在远处贡院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寒门学子的读书声,“帮祁华熠把科举改革推行下去。别让他死得太早,也别让他赢太快。”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毕竟,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斗来斗去,比看老头子们喝茶聊天有趣多了。”

      上官清歌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点头:“可以。但我有条件——姜尚元的儿子藏在舟氏老宅,我要他的具体位置。”

      舟洲挑眉:“你要动他?不怕打草惊蛇?”

      “我不动他,”上官清歌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我要让他,成为扳倒姜党余脉的最后一根稻草。”

      舟洲看着她眼中的锋芒,忽然想起多年前,舟蓄也是这样,看似平静,却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他笑着点头:“成交。”

      风穿过回廊,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朱漆柱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上官清歌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像极了当年那个敢在朝堂上与肖允分庭抗礼的舟蓄。

      舟洲望着她的背影,轻轻转动着佛珠,低声呢喃:“蓄姐,你看,这长安的风,又要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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