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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议政堂前,锋芒初撞 ...

  •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明德门的铜环就被叩得震天响。守门卫兵打着哈欠拉开沉重的城门,看见门外站着二十几个穿着青色襕衫的学子,为首的那个身形挺拔,正是祁华熠。

      “祁大人,您这也太早了吧?议政堂的门还没开呢。”卫兵认得他,笑着打趣。这几个月祁大人为了寒门学子的事跑前跑后,长安城里早就传开了。

      祁华熠拱手回礼,声音带着清晨的微哑:“早来些,能多看看议政堂前的石狮子。”他指了指门前那对镇宅石狮,狮眼圆瞪,仿佛能看透人心,“听说这还是先帝登基时换的,说要‘镇住世家的戾气’。”

      卫兵愣了愣,随即压低声音道:“大人慎言。昨儿个还有世家子在这儿念叨,说‘石狮再凶,也拦不住泥腿子往朝堂上爬’。”

      祁华熠笑了笑,没再接话,只是转身对身后的学子们道:“都打起精神。今日不是来求情,是来讲道理的。”

      学子们齐声应“是”,声音里带着紧张,却也藏着雀跃。他们大多是第一次踏进宫城范围,靴底踩着青石板路,发出整齐的“嗒嗒”声,像一串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议政堂外的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西侧的高台上,世家子弟们穿着绫罗锦缎,三三两两地聚着说笑,看见祁华熠带着寒门学子过来,笑声戛然而止,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哟,这不是祁大人吗?”一个穿紫色锦袍的公子摇着折扇走过来,是吏部尚书的嫡子李修,“带这么多‘贵客’来,是想让他们见识见识议政堂的地砖有多光滑?”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有个寒门学子气得脸都红了,攥着拳头就要上前理论,被祁华熠按住了手腕。

      “李公子说笑了。”祁华熠面色平静,目光扫过那群世家子弟,“地砖再光滑,也得经得住人踩。世家子能走,寒门子为何不能走?”他指了指广场中央的石板路,“这条路是用万民税银铺的,难道还分了‘世家专用道’和‘寒门专用道’?”

      李修脸上的笑僵住了。他没想到祁华熠会说得这么直白,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待会儿议政时,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说话间,议政堂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官员们陆续走进堂内,玄色官袍在晨光里连成一片,像一群沉默的鸦雀。祁华熠带着学子们站在堂外等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改革草案,那几张纸被他攥得发皱。

      “祁大人,”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祁华熠回头,看见舟洲穿着一身湖蓝色官袍站在晨光里,手里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听说昨夜上官家闹得很凶?”

      祁华熠挑眉:“舟大人消息倒是灵通。”他知道舟洲在朝堂上向来中立,既不得罪世家,也不得罪新贵,像个游刃有余的看客。

      舟洲轻笑一声,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上官清歌拒了姜家的婚事,上官词气得差点砸了祠堂。你说巧不巧,她拒婚的理由是‘科举未结’,倒像是特意给你腾地方。”

      祁华熠的指尖顿了顿。他昨夜只听说上官清歌和家族闹翻了,却不知是为了婚事。姜家……姜尚元的余脉?他忽然想起砚秋说过的话,上官家似乎和姜党走得很近。

      “舟大人说笑了,”祁华熠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上官小姐的事,与我无关。”

      舟洲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道:“那姑娘性子烈,像极了她祖母。当年她祖母就敢当着先帝的面说‘世家不是泥捏的,想捏圆就捏圆’,气得先帝把御笔都摔了。”他转动着佛珠,眼神意味深长,“不过啊,太烈的性子容易伤人,也容易伤己。”

      祁华熠没接话。他总觉得舟洲这话意有所指,却又猜不透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议政堂内传来一阵骚动。有官员匆匆跑出来,高声喊道:“陛下有旨,今日科举改革议事,允许寒门学子旁听!”

      学子们瞬间炸开了锅,激动得互相扯着衣袖。祁华熠也松了口气,正要带人进去,却看见李修带着几个世家子挡在门口,抱臂冷笑:“陛下说允许旁听,可没说允许‘一群泥腿子’踩脏议政堂的地砖。”

      “你敢违抗圣旨?”祁华熠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敢违抗圣旨,”李修皮笑肉不笑,“但总得讲究个体面。让他们把鞋子脱了,光脚进去,省得污了地方。”

      “你!”寒门学子们气得浑身发抖,有个性子急的已经撸起了袖子。

      “不必。”祁华熠按住他,缓缓蹲下身,解开了自己的靴带。玄色云纹靴落在地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布袜。“我陪你们一起光脚。”

      他率先踏上冰凉的青石板,布袜瞬间被露水浸得透湿。学子们愣了愣,随即纷纷效仿,一时间广场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子,有锦缎的,有粗布的,倒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李修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着祁华熠带着一群光脚的学子走进议政堂,气得折扇“啪”地合了起来。

      议政堂内早已坐满了官员。东侧是世家出身的老臣,西侧是寒门新贵,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祁华熠带着学子们刚站定,就听见东侧传来一声冷哼:“成何体统!议政之地岂容这般胡闹!”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张启山,出了名的守旧派。他拄着拐杖站起身,花白的胡子气得发抖:“祁大人,你带着一群没功名的学子闯议政堂,还光着脚,是想羞辱谁?”

      祁华熠拱手行礼,声音平静却有力:“张大人言重了。学子们只是想旁听议事,光脚是怕污了地砖,何来羞辱之说?倒是张大人,您当年考科举时,不也是寒门子?难道忘了自己曾在雨里站了三个时辰,就为了能进府学听先生讲课?”

      张启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提起的往事,没想到竟被祁华熠当众说出来。

      “你……你放肆!”他指着祁华熠,半天说不出话。

      “好了。”坐在上首的新帝轻咳一声,打断了这场争执。少年天子今年刚满十八岁,眉眼间还带着青涩,却已隐隐有了肖允当年的沉稳,“祁爱卿也是一片苦心,张尚书莫要动气。科举改革本就是为了广纳贤才,让学子们听听也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内:“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祁爱卿,说说你的改革草案。”

      祁华熠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那份被攥得发皱的草案,展开时纸张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响彻整个议政堂:“臣以为,现行科举有三大弊端:一曰荐举优先,世家子弟凭祖上功绩便可免试入学;二曰考题偏狭,只考诗词歌赋,不重经世致用;三曰录取不公,南北名额失衡,寒门子纵有才华也难出头。”

      他每说一句,东侧的世家老臣脸色就沉一分。

      “臣建议:废除荐举制,无论出身,皆需凭考卷定高下;增设‘时务策论’,考察学子治国安邦之策;按人口比例分配录取名额,让南北学子各展所长。”

      话音刚落,东侧就炸了锅。

      “荒唐!”户部侍郎拍案而起,“废除荐举制?那世家百年基业岂不是成了笑话!先帝当年也只是削弱荐举权,从未说过要废除!”

      “就是!时务策论?黄毛小子懂什么治国!”

      “南北名额平衡?江南文风盛,北方多武将,怎么平衡?这是要让蛮夷子进朝堂吗?”

      骂声此起彼伏,像无数支箭射向祁华熠。寒门学子们吓得缩起脖子,有几个甚至想往后退,却被祁华熠的目光稳住了。

      祁华熠没看那些叫嚣的老臣,只是望着上首的新帝:“陛下,先先帝当年未废除荐举制,是因时局不稳,需安抚世家。可如今国泰民安,若还守着旧制,只会让寒门子寒心。臣在江南调研时,见有学子因无荐举名额,在贡院外哭了三天三夜,最后投河自尽……”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想,若先先帝还在,定会说‘朕要的是能治国的贤才,不是能吟诗作对的世家子’。”

      堂内霎时安静下来。谁都知道,新帝最敬重的就是肖允,祁华熠搬出先先帝,谁也不敢再轻易反驳。

      就在这时,西侧忽然传来一个清冽的女声,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悦耳却带着锋芒:“祁大人这话,怕是忘了‘过犹不及’四个字。”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上官清歌不知何时站在了西侧的官员队列里。她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襦裙,没戴任何首饰,乌发仅用一根木簪束起,却比满堂华服更引人注目。

      祁华熠眯起眼,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这个女人。她的眼睛很亮,像淬了冰的寒星,正直直地看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上官小姐有何高见?”他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昨日管家说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要“请教”他,此刻却不见踪影,反倒是上官清歌站了出来,这未免太过巧合。

      上官清歌上前一步,身姿挺拔如松。她没看草案,却像是对内容了如指掌:“祁大人废除荐举制的心意,臣女明白。但世家子弟中,也有不少栋梁之才,比如当年辅佐先帝平定叛乱的温将军,便是世家出身。若一刀切废除荐举,岂不是将明珠与鱼目一同弃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东侧的世家老臣,话锋却突然一转:“至于考题与名额,臣女倒觉得祁大人说得有理。只是‘时务策论’需请有经验的老臣出题,免得流于空谈;南北名额可按文风强弱分级,江南取三十,北方取二十,既显公平,又不失偏颇。”

      这番话既肯定了祁华熠的部分主张,又给了世家台阶下,堂内顿时响起一阵附和声。连新帝都微微点头:“上官小姐说得有道理,可算得两全之策。”

      祁华熠盯着上官清歌,忽然笑了。他明白了,这女人哪里是来反对的,分明是来“摘桃子”的——既不得罪寒门,又讨好了世家,还在陛下面前赚了个“通达明理”的名声。

      “上官小姐果然好算计。”他低声道,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只是不知小姐这番话,是自己想的,还是上官家的意思?”

      上官清歌抬眼,与他对视。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有电流划过,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是臣女自己的意思。”她语气平淡,眼神却锐利如刀,“倒是祁大人,一口一个‘寒门’,可曾想过,有些寒门子一朝得势,比世家子更贪权?”

      祁华熠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忽然想起昨夜砚秋说的话,上官家与姜党余脉过从甚密,这个女人此刻站出来,恐怕不止是为了家族。

      “至少寒门子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不会把百姓的税银拿去填自家库房。”他毫不退让地回视。

      “哦?是吗?”上官清歌挑眉,“那祁大人敢不敢立个军令状:若改革成功,寒门官员若有贪腐,与世家子同罪,绝不姑息?”

      这话说得极重,等于将了祁华熠一军。若是答应,将来寒门子犯错,他难辞其咎;若是不答应,便是打了自己“清廉”的脸。

      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祁华熠,连新帝都屏住了呼吸。

      祁华熠沉默了片刻,忽然朗声道:“臣敢!不仅如此,臣还请陛下设立‘御史台巡查组’,由上官小姐牵头,专门监督寒门官员。若有贪腐,臣甘愿同罪!”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谁也没想到祁华熠会反将一军,把监督之权交给上官清歌。

      上官清歌也愣了愣,随即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既然祁大人信得过臣女,那臣女便却之不恭了。”

      站在角落里的舟洲轻轻转动着佛珠,看着堂中针锋相对的两人,忽然对身边的侍从低语:“你看他们,一个锋芒毕露,一个绵里藏针,倒真有当年肖允与舟蓄的影子。”

      侍从没听懂,只是讷讷地应着:“大人说得是。”

      舟洲却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祁华熠与上官清歌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这盘棋,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议政结束时,已近午时。祁华熠带着学子们走出议政堂,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大人,您刚才太险了!”砚秋扶着他的胳膊,声音都在抖,“让上官清歌监督我们?那不是引狼入室吗?”

      祁华熠摇摇头,望着远处上官清歌离去的背影。她正被一群世家子弟围着,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可他却忘不了那双眼睛里的锐利。

      “她不是狼,”他低声道,“是比狼更难对付的狐狸。”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舟洲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还把玩着那串蜜蜡佛珠:“祁大人好魄力。让上官小姐监督,这步棋够险,也够妙。”

      祁华熠回头:“舟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舟洲笑了笑,“只是想提醒大人,上官清歌可不是普通的世家贵女。她十五岁就能代父处理族中事务,十七岁帮舟家化解过一场灭顶之灾,连先皇后的妹妹都夸她‘有当年舟后的七分智谋’。”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而且啊,她与姜党余脉的关系,恐怕比你想的更复杂。你让她监督寒门,怕是……”

      话没说完,却已足够引人深思。

      祁华熠望着上官清歌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这场科举改革,恐怕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而此刻的上官清歌,正坐在马车上,指尖轻轻敲着车壁。侍女青禾忍不住问:“小姐,您真要帮祁华熠监督寒门官员?那不是得罪人吗?”

      上官清歌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笑了:“得罪人?我要的就是得罪人。只有站在风口浪尖,才能看清谁在暗处搞鬼。”

      她想起祁华熠那双锐利的眼睛,想起他在议政堂上说“臣敢”时的坚定,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祁华熠……”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车壁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倒真是个有趣的对手。”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像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博弈,敲响了第一声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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