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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六岁的阴雨天(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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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的偏僻村落里,野狗疯狂嗷叫着,村民挑灯围聚在一起,脚下泥污满地,扯断的头发和碎裂的酒瓶片撒落到处,两具尸体肢体歪斜的横在门口。
浑身恶臭的男人仰面朝天,脑袋卡在门口的石阶上,心脏正中央插着一把水果刀。一旁的女人满身是血,头发缠乱成糟,利刃穿刺的伤口深浅不一触目惊心,被打断的右臂压在椅子下,手里紧攥着一把零钱。
十米开外的阴林下,是失足摔落泥台的六岁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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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三天村里人尽皆知,宋家的大儿子为争抢酒钱,不仅打死了老婆,自己也丢了性命。
“死不足惜!这女的表面上安分,实际用她那张婊子脸,背地里不知道勾引了多少男人。”
“你小点声,宋家的小娃娃还在这呢。”
“这么小,他听得懂什么?这模样一看就随那个骚女人,亲爹是谁都不一定呢。”
坐在门边的男童身上缠满了绷带,眼睛直直的看着的母亲躺过的地方,地面上的血迹未处理干净,化作一片片的深色污痕印在表层。
村里凡是看见他的人都会嚼舌几句,污言秽语泛滥成灾刺穿他的耳膜,震的他胃里一阵恶心。
男孩强忍着嗓中反胃的血腥味道,向远处奔跑着,太阳晃的他无法睁开眼睛,那夜他也是这样努力奔跑,身后的母亲哭吼着挡下发疯的男人,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小,男孩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失重的瞬间,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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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男孩被生活在城里的二姑接走了。
独自生活的奶奶想要留住男孩,却被冠以年迈无法照顾的由头而被否决。从没见过面的女人笑脸盈盈的牵着男孩的手,男孩意外的顺从。
因为从背后看二姑的长头发,跟妈妈的一样。
二姑家里有两个孩子,吃的穿的却都先让给他,只是从来不让他出门。就这样好好的过了半月,身上的伤也几乎痊愈,直到那天,二姑给他送来了一杯牛奶。
宋微扬的头昏昏沉沉的,刚躺在床上眼前浮现出母亲的背影,他想要呼唤,意识却逐渐模糊。
“放心吧,这孩子乖得很,不哭不闹的,长得也俊,就是有点不爱说话,但是这个价格搞到一个男孩可不容易…”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关在黑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身边有六七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整整一个星期,只有人往里面给他们丢进来几个馒头几碗水。
恐惧感卷席着他,想要逃跑却无能为力,唯一一次想冲出房间却被一群人围住殴打,原本愈合的伤痕破展开,更加疼痛。
没有窗户,没有灯光。有的时候宋微扬因伤痛无法争抢,食物就被其他孩子夺走了。
为了填饱肚子的小孩,也都形成了像是精神失常的动物一般的劣态。
或许他比其他人要幸运,在那些孩子羡慕的眼神中,他被带出了那间黑暗的地方。
“生的真漂亮…身高也正合适。”
来接他的是一对面容和善的老夫妻。
“神婆子不是说了么?只要根据神的指引,把我们孩子的灵魂灌入这个小男孩的身体,我们的儿子就能重新活过来了!哈哈!!真的太好了…”
妇人抚摸着宋微扬的脸,明明面容慈祥他却觉得无比瘆人,妇人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脸,又是一阵反胃,宋微扬跪在地上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被绑上了那对夫妻的车。
过路一片荒凉的景象,四周却传来了人声。男孩嘴上贴着胶带无法喊叫,手脚也被捆住,他不断的踹着后座车门试图引起注意,却被一旁的妇人狠狠掐住脖子,扇着巴掌,窒息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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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扬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父亲不是酗酒赌博的混蛋,妈妈也一如往日的温柔,奶奶坐在一边扇着蒲扇,他有一个完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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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一动不动,脖颈处还渗着血。
远处传来了警鸣声,那对夫妻以为男孩被掐死了,仓皇逃窜的途中把他扔到了百米外的杂树丛里。
奶奶曾多次去看望孙子,每次都被二姑家各种借口推脱并拒之门外,狠下心报了警才发现了这残忍的事实。
不知该说男孩是幸运还是不幸,只是那些被卖掉的孩子里,只有一半被救了出来。而这一批孩子,也只占总数的百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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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在医院躺了三天才醒过来。像被鬼缠了身体一样,他四肢僵硬,张开嘴只会啊啊直叫。
那段时间,无论是谁靠近他,宋微扬都会立马受惊的缩在角落,警觉的视察着周围。
即使奶奶在身边,他也只能保持片刻的安静。
无数只手向他伸来,虚晃的动作,假意的善良,宋微扬分辨不清。
身体为躲避他人的触碰不断晃动,无数次扯开了手上输液的针管,直到一次针管穿破血管,鲜血流淌下来,他瞬间不闹了,就直勾勾的盯着。
宋微扬张开嘴,嘴角颤抖,含糊不清的言语逐渐清晰。
他不断呼喊着:“妈妈…”
滚烫的液体划过脸颊不断滴下,几个月过去了,这是他第一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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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整个病房都是男孩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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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停留在六岁那年,宋微扬好像一夜间流干了他的眼泪。
至此之后像是长大了一样,没有过任何激烈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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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奶奶可以依靠自己手织的衣服赚些钱,可是慢慢的年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干不了重活就只能捡捡废品,而宋微扬就一直跟在奶奶身后。
怕自己年纪大了照看不了小孙子,奶奶想要大女儿帮忙照顾,大姑家却认为宋微扬是扫把星,怎么也不愿意收养他。
“妈,我们家也不好过,你想养这个小杂种你就养着,以后也别来找我们,咱们各过各的。”
丑陋的嘴脸,虚伪的亲情,像躲避传染疾病一样,所有人都东躲西藏抱头鼠窜。
宋微扬站在门后,手扯着奶奶的衣角。
“奶奶不会抛下扬扬的。”掌心的温度传进他的身体,男孩望着奶奶,心中万分笃定。
他将会为了这世界上仅存的唯一爱自己的人,而努力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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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跌倒又不断爬起,宋微扬拼命努力彻夜学习,成绩一直都在班级名列前茅,可是身边的人正如他想象的一样,并不都单纯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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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宋微扬好的教育,小学开始,奶奶就给他报名最好的学校。宋微扬常常天没亮就起床,走很远的路去城里上学。
“你家是农村的?你凭什么跟我们上一个学校啊。”
无论男孩怎么说,宋微扬也都只是在一旁静静写字不说话。
直到同学气不过,掰断了他的铅笔。
“不要动我奶奶买的东西!”
两个小男孩打在一起,对方又高又胖,宋微扬完全压不过他,身上被打的都是淤青。即使是这样,在最后老师也只是训斥了宋微扬。
因为那个男孩是校领导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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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男孩走之前还神气的踩了宋微扬的书包。
宋微扬捡起来抱在怀里,用手一遍遍擦着书包上的灰尘。未拉紧拉链,书本不小心从中滑出,被撕下的课本一页页的散落,一地狼藉。
他瞬间眼圈泛红,连正常呼吸都无法进行。
只能跪在地上,一张一张的捡起边缘残破的课本页,再一张张的整合起来。
“对不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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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继续用着那只被掰断的铅笔,直到手再也不能握住的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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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写作业就说没写,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了。”
“我没有撒谎,刚才还在桌子上。”
“还说谎!我还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吗?昨天的作业罚抄十遍。手伸出来。”
做完的作业不翼而飞,老师完全不信任宋微扬说的话,连最基本寻找的机会都没给他。
当着众人的训斥,戒尺打手十下的惩罚,转过头隐忍着痛处的时候却看到同学中大部分的人都在捂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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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别的同学都能来到,就你迟到了?”
从此宋微扬都是默不作声,也再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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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爱说话,班里的小朋友都觉得好奇,经常手拉手围成一个圈把宋微扬困在里面,他们开心的转着圈唱歌,全然不顾及宋微扬的感受。
“你是哑巴吗?”
宋微扬想找到突破口跑出去,却被其中一个人踢了一脚。
“哈哈真好玩。”
见状,一群孩子纷纷效仿,像是玩弄一颗没有生命的足球一样,来回踢打传递。直到宋微扬摔倒在地上不动弹了,几个女孩吓了一跳纷纷跑开,剩余的男孩才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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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扬站起来躲在角落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你,没事吧?”
一时受到惊吓的他心里防线瞬间松散,突然觉得很委屈,摇摇头快步跑回了班级。
甚至连头都没回,不知道身后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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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明白这个世界很残忍,但是一句关心的话,还是能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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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扬深知自己能力薄弱,又不想给奶奶增添负担,只能努力变强。他常常在学校跟着体育老师跑步锻炼,放学后留出时间在武术社团练习。
教练说,他是最能忍受疼痛的人。
渐渐的他不会再被人按倒在地上,而是能够有力的反击。
只是没有朋友的生活,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也都是枯燥无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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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次偶然间,他路过音乐教室,里面传来了在清脆与低沉中反复游离的吉他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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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年的学业生活让十二岁的宋微扬清楚的认清了自己跟城镇里富有孩子的差距。
也让他从小就明白了一件事。幼者大都愚昧无知,不能分清是非,而成人大都自视甚高,不会去分清是非。
无论是空口无凭还是有理有据,他们的眼里从来没有弱者的地位。
只有权势高家世好的人口中说的才是道理。
令人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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