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河的海岸线》禄挽生

16、未见炎阳，不信天光(二)

　　“宋微扬，去小卖部吗？”

　　宋微扬摸了摸口袋，只有留着中午吃饭的几块零钱。

　　“你们去吧。”

　　初中时期男生的友谊是成群结队结伴而行，有人想要跟宋微扬接触，可也只是喊了他几次，无果后，就再也没人接近他。

　　所以宋微扬常常独自一人。

　　.

　　初二之前宋微扬忙于学习和工作，对于音乐只是空有一腔热血，却没参与过一次表演。平日省吃俭用才凑够这次去市里参加比赛的500块报名费，只因为比赛第一名是五千元的奖金。

　　“啊，早该想到的。”

　　宋微扬在门口驻足了一个小时，望着那栋根本无人租赁的写字楼。

　　事实就是根本没有那家公司。

　　被骗金额没有达到立案标准，身上的钱连吃顿饭都不够。

　　没有什么心情再去想其他事情了。

　　宋微扬往来的方向迈着步子，冷风撕扯着他的身体，身后背着的吉他勉强抵挡一些寒气。路上的人行色匆匆，没人停留。

　　一个乞丐挡住了他的去处。

　　宋微扬看着他伸出的手，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零钱递过去，又小心翼翼的往回收了收才将钱放在他手心，喃喃道：“总要留两块钱坐公交车吧。”

　　“温哥！”突然有人握上了他的肩膀，慌乱间回头，被眼前人脸上一道极长的刀疤吓的一怔，同时那个人看到自己的正脸，眼底也全是从惊喜变为暗淡的失落和无措。

　　“抱歉…”那人不断念叨着，转身之时却晕倒在地。泛白的唇色，脸颊也惨白的吓人。

　　像是和他一样，在黯淡无光的世界里，苟延残喘的人。

　　.

　　宋微扬总是上课就将所有学习内容完全消化，空闲时间练习武术，在网上学习吉他。为了给奶奶减轻负担，周末还会出现在各种场所帮忙打扫换取工钱。

　　虽然看似不善言辞，但实际上很会为人处世。

　　.

　　因为成绩优异，初二时受到了班主任老师的特别重视，经常在私下给宋微扬单独补课。

　　“微扬长的真漂亮啊，是遗传了爸爸还是妈妈呢？”

　　他早已经记不起父母的模样，眼前只闪过那场大雨。

　　“我没有父母。”

　　“啊，真是可怜的孩子。”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眼镜，像是表示怜惜一样轻轻拍了拍宋微扬的肩膀。

　　“老师，今天要学哪一课？”

　　“别着急，老师早就想跟你聊聊了，正好今天有机会…”

　　这份关心并未停止，年迈的老师伸出那粗糙的手放在了宋微扬的大腿上。

　　大腿上抚摸的动作令宋微扬身体发僵，想要躲避却被对方抓住手腕。

　　“没有爸爸的话，老师可以做你的爸爸呀…”

　　恶心，好恶心。

　　“只要你听话，爸爸什么都可以给你…”

　　学校里为人师表，如今却是这副丑恶嘴脸。

　　宋微扬难以忍受这种令人反胃的侮辱，对着那即将凑上来的嘴唇，给了重重一拳。

　　.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扬扬？”

　　宋扬只是整了整衣服回道：

　　“在学校写作业了，别担心，奶奶。”

　　.

　　即使写信向学校举报了班主任的行为，也没有被重视，没有人在意这样一个普通学生说的话。

　　未能得逞的班主任怀恨在心，恶人先告状，闯到他的家里威胁宋微扬赔付医药费。

　　事情闹得很大，整个学校里都哄哄嚷嚷的，所有人都在指责宋微扬不懂知恩图报，居然出手伤了恩师。

　　“装给谁看啊？娘们唧唧的，扒了他的裤子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男的！”

　　即使宋微扬有能力反击，也抵不过众多心智顽劣的男同学对他群起攻击。班里个高强壮的同学把他按在墙上，一群男生都上手来扒他的裤子，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叫停这场闹剧，无人施以援手，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的笑话。

　　甚至有人喊叫着，让开一点，镜头拍不到了。

　　他跪在地上，拼命用宽大的校服遮住双腿。

　　众人哄笑着，连女生都觉得有趣，纷纷探着身子嬉笑观看。

　　这一刻，耻辱充斥着他的大脑，过往的一幕幕都警示着他，他恨，好恨。

　　恨自己是这样的弱小平凡无能为力。恨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却人人喊着公平竞争。恨人人张口爱与和平，真正面对时却都冷眼旁观。

　　直到代课老师的到来那些人才停下继续拉扯着他外套的手。

　　.

　　结果是，后来的几周里陆续有其他班级的同学爆出班主任的恶行，校方难以给出回应，只能先革职查办。

　　只是没过多久，那位老师又回到了学校，去了其他年级授课。

　　给出的解释却是:已经严惩。

　　那个时候，宋微扬明白了。大多时候，没有权势的正，难以胜邪。

　　.

　　所有的压力无处宣泄，他只能像泄愤似的不断干着家务活，狠狠地用抹布擦拭着地面，好像这样就能抹去世间一切肮脏一样。

　　“学校里没人欺负扬扬吧…那个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啊，奶奶很着急…”

　　“都解决了，奶奶。”宋微扬笑着说。

　　他只会把快乐的事讲给奶奶听，即使并不多，但是他知道，奶奶都会记得。

　　视线落在角落里摆放着的奶奶送给他的12岁生日礼物，一把五百块的吉他。

　　宋微扬一直细心保护着不敢磕碰，但其实早在班主任上门找事那天，就被砸坏了。

　　“扬扬，好久没弹吉他了，再给奶奶弹个吉他听听嘛。”

　　“好，我弹给您听。”

　　.

　　即使音节已经不准了，那把吉他也永远是干干净净的，从来没落过灰。

　　.

　　“你离我女朋友远点啊？”十几个小混混把宋微扬围在了校外。

　　“我不认识你女朋友。”

　　见他不识抬举，那群人用棍棒砸坏了他的自行车。

　　中途宋微扬挣扎着去夺车，却难以抗衡十几个成人的力气，被踢倒在地后迎接他的是一轮殴打。

　　直到有人报了警，他们才停止围殴。

　　宋微扬躺在地上，甚至无法站起身。

　　中途从从拼命挣扎到不再反抗，他只想着如果可以，就死在这吧。

　　.

　　如果没有奶奶的话，就让我一直睡着吧。

　　真的很累了。

　　.

　　消毒水的味道令宋微扬清醒，阴天的房间里没有光，白色窗帘旁站着的人却还是迎着窗外，微抬着下颚，阴影下模糊的侧脸过分俊朗，坚韧又昂扬。

　　“跟我一起重新创造一个世界吧。为了你的奶奶，也为了你自己。”

　　转过身来，左脸上那道极长的刀疤却占据视线。

　　过于醒目的标识，记忆碎片涌入大脑。

　　他，是去年自己曾经救过的男人。

　　“你调查我？”

　　那个人没回应，只是继续说着：“我叫林木。”

　　宋微扬看着他，分明初次见面时还跟自己一样，是深陷在痛苦中无法脱身的人。

　　只是他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抱歉，我不想做谁的小弟。”

　　“不是小弟，是兄弟。”刀疤男人说道。

　　“之前那位也是你的兄弟吗？”

　　那次送这个人到医院之后，来照顾他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很关切他。

　　“嗯，可以这么说。”

　　.

　　后来宋微扬才得知，那个混混的女朋友，只是自己偶然一次帮助过的女同学而已。

　　却遭了报复。

　　当那些人再来找麻烦的时候，宋微扬第一次见证了那位刀疤男人林木的能力，是震慑性的碾压，每次出手都令人无可反击。

　　再次向宋微扬发出邀请，声音温柔且强大。

　　因为什么呢。

　　是什么拯救了他呢。

　　.

　　宋微扬加入了他们。

　　那段时间跟随林木学到了很多武术领域从未接触到的东西，也认识了一些从没想过的人。

　　狂人区，“疯子”区？

　　倒是很合适这个人。

　　林木跟他想的不同，表面不动声色却并非无情的人，从让自己这个毫无能力的人加入就可以看出来。

　　可宋微扬无法完全融入那个叫狂人的集体，也曾试着相处，但最多的也是只一起训练。

　　或许自己本身就是无法交到朋友的那种人。

　　算朋友吗？

　　但说是兄长或者师父更合适一些，或许也算是朋友吧。

　　不过那个假期之后，初三那一整年，学校里都没人敢对他甩脸色，之后也很顺利的考入了省内最好的高中。

　　.

　　宋微扬慢慢也会融入集体，但却总是浅显疏离。

　　早已习惯独来独往的他，不适合与人相处。

　　.

　　一路上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就算趋于平淡停船靠岸，宋微扬也早已心如死海，只因未曾见过真正的天光。

　　.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他本可以一如常态的平稳生活。

　　“你吉他弹的很好，教教我吧？”

　　少年的笑，是海岸线上迎着炎阳而立的炙热滚烫，是阴雨连绵里撒落在杂草上的一束不可捉摸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