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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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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装载着天空的镜子幽幽横躺,清晨未散尽的雾气,似一抹淡淡的□□扑于颊上。极远处,是那株庞大的桃树,空中随风飘落的花瓣,恰如点点胭脂装点于唇间。在这明洁如泪的薄雾中,小舟静静地漂泊着。
船头,站着一个背笠艄公,长篙一撑便划出一引之遥。欧阳星云懒懒地靠着船舷,歪头看着蹲在身旁的柳若馨。清晨清澈的日光下,孩子的脸庞显得更加清丽异常。柳若馨怀里抱着一柄短剑,用雪白的小手拨动着湖水,看着盈盈水波在他指间一圈圈荡漾开去。那无形的水在他指间划开了又聚拢,了无痕迹。
碧水映出他的影子,小小的一只,微微晃动。、
不知为何,看着碧水中那个孤寂的影子,少司命的心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欧阳星云轻轻掬起一捧水,看着它从收拢的手指间悄无声息地流走。凝视着粘在手心里的花瓣,许久,她淡淡道:“流水落花,未尝不是一种幻灭。”
柳若馨转过了头,碧眸里倒映出欧阳星云白色的身影。
旭日东升,欧阳星云一身白裙,坐在碧水之上,长长的秀发在风中翻飞,在水面轻拂,袅袅婷婷,有一种不张扬的美丽。
“幻灭?”他茫然,“那是什么?”
“是一种虚幻缥缈的梦吧。”她将手浸入水中,看着花瓣又随湖水飘走,微笑起来,抬头凝视着他,“我喜欢你这双眼睛。”
“……”他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去,看着滔滔流水,道:“我喜欢你。”
欧阳星云不禁莞尔,柔声:“那你最喜欢我哪里?”
沉吟了一下,柳若馨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头发。”
“是吗?白色的头发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她嘴角噙着一丝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不奇怪。”他摇了摇头,肯定地回答,“师父的头发很好看。”
欧阳星云笑得有些莫测,伸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偷偷告诉你,这是一个诅咒。是有个人为了能够找到我而下的。”
“诅咒!”柳若馨抓着她的衣袖,神情有些焦虑,“师父,是谁能给你下诅咒?”
——孩子的眼神干净明亮,如同小鹿,没了淡淡的悲伤,流露出一点关切之意。少司命看着他,目光渐渐柔和起来:“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有双跟若馨一样好看的眼睛。”
“跟我一样?”他有些愕然,探出身子,看着水中倒影,“师父,那个人是谁啊?”
欧阳星云深深看着他,目光亮如星辰,却深沉如墨,眼神不易察觉地微微变幻,最终,只是揉着他的头发,笑而不语。
这时,一直沉默不作声的艄公忽然道:“小姐,要到了。”
那株桃树已经很近了,薄雾中,隐约现出一座城池来。
太阳还没有升起,晨曦的微光已经笼罩了大地。起初看去还只是小小一株的桃树,此刻穿过了几乎弥漫整个湖面的水汽,才感受到它的庞大——桃树浓密的枝干几乎遮盖了整座城池,却只有花,没有叶,落花漫天漫地地飘落。晨曦从花枝间洒落点点碎金,花下却是绿林如海,一眼望去竟似到了苍山深处。只在极远处,才隐约有几栋各色的楼宇亭台,错落有致。
——那便是被多少代人众口相传的星城吗?说是城,更像一座岛。只在他们驶向的那一角,才有密集的各色楼房,环绕着一座巨大的恢宏神殿,左右街道如月牙般蜿蜒而出,延伸进密林深处。
船轻轻靠上了船湾,欧阳星云带着他下了船。
身后,又响起小船轻轻晃荡的声音。柳若馨回过头,只见那个艄公已经撑着船消失在了薄雾里。
“走吧。”欧阳星云轻声道,牵起他的小手。
他被她领着,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左顾右盼,眼神又是好奇又是戒备——沿路所见,竟全是清一色罕见的楼房建筑,建筑风式也与常见楼房迵异,有一种沧桑、古朴的韵味。他看着,不由得略微失神。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遥远而不真实。
“小姨?你回来了!太好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街道刚转了个弯,他几乎和前面急匆匆来的人撞上。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一身的紫衣,束腰紧袖,漆黑的长发在头顶绾了个双髻,耳边碎发编成数十绺垂坠于颈旁。
他有些茫然无措,微微向后退了几步,手握紧了欧阳星云的手。
“咦?哪里来的小妹妹?长得真好看。”紫衣少女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忍不住眼睛一亮。
“允儿,这是你新来的师弟,叫柳若馨。”欧阳星云将身边的孩子介绍给她,同时道:“若馨,这是你的师姐,叫安允儿。”
“哦。”紫衣少女眨眨眼,微微笑了起来,向前走近几步,问候道:“是若馨妹妹吗?小姨早就跟我提起过你了,我已经期待你来很久了。”
欧阳星云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轻轻叹息。
一边微笑,安允儿一边伸出手,想抚摩他的头,以示亲近之意。
“别摸我的头!”柳若馨想也不想后退了一步,躲到欧阳星云身后探头看她。
“没事,若馨。”欧阳星云拍着他的脑袋,语声温柔,“允儿她只是很兴奋。”
“……”安允儿摸了个空,手尴尬地僵在了那里,听小姨帮自己圆场,忙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一见若馨妹妹就觉得似曾相识,好生亲切,可兴奋了!说不定这个妹妹和我还是前世的姐妹呢。”
他忍不住微微蹙眉,语气淡淡:“我是男孩子。”
“无妨,无妨。”安允儿轻笑摇头,“若馨妹妹可已经是我的师妹了呢。”
他想反驳,却还是极力克制住。
“若馨,欢迎回来。”欧阳星云站在他身侧,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声音轻而温柔,“此后,星城就是你的家了。”
回来?为什么是回来?年幼的他茫然地想着,却没敢问。
她的手温暖而干净。稳定,不可动摇。
他详细而冰冷的手指在她手心里一分一分温暖起来。
神殿前,两尊神像在粼粼的波光里熠熠生辉。
那一刻,他心里涌现出极其微妙而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表。
那一天之后,他便住进了林中的一座小楼里。
星城,三界第一城。
上万年来,星城一直由欧阳家统管。数百年前,道家又在此落根讲学。
星城最出名的,除了三千年前的那位帝后和美如画卷的景色,莫如佳酿。而星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名字极其雅致,唤作“扶摇楼”,门廊上刻着两个篆书写着“扶摇”,乃是道家书法大家杨朱的手笔。
这扶摇楼紧倚镜湖而建,从楼上眺望出去,湖水静静流淌,水雾弥漫,宗山巍峨。这一家小小的酒楼,竟将星城山水之姿尽收眼底。
此时偌大的二楼上,只有一位眉目清朗,有点儿书卷气的少年客人。矮桌上横置着一柄长剑——这把剑已经很久了,剑鞘的鲨鱼皮已经磨破了好几处,握手的木柄更已被磨得光可鉴人。
少年无心赏景,也不动筷,此时此刻能引起他兴趣的,只有酒。
他孤身一人坐在扶摇楼靠窗的雅座上,醉眼茫然,自酌自饮。
他蓦然叹息一声,不知不觉又伸手破开了第二坛白酒上的泥封。
“原来你在这里!”蓝盈莹登上扶摇楼,看着醉眼迷离的少年说道:“怎么?还在想雪姐姐?”
少年瞄了蓝盈莹一眼,却不答话,只管继续喝酒。
蓝盈莹只是笑笑,揽衣跪坐在他对面。
“师弟,你有听说了吗?”她问。
少年终于放下了酒杯,似不胜酒力般扶着额头,口齿不清地道:“……听说了。允儿……才来跟我说过。城主这次出去……好像收了个女徒弟。”
“啊?”蓝盈莹愣了一下,哧哧地笑了,“果然允儿是这么跟你说的。你是多了个小师弟,不是小师妹。”
少年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又抓起酒坛猛灌。
“好了!别喝了!才志学之年的小孩子喝什么酒!不就是雪姐姐闭关了吗?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蓝盈莹有些不悦,伸手去夺他的酒坛。
白酒入口烈烈如刀,如同一团火从咽喉滚下去。少年重重地将酒坛拍在桌案上,目光炯炯霍然提剑,竟似没沾过一滴酒一般,对蓝盈莹朗声道:“师姐,我想和你比试一下。”
“什么?”她不由得愕然。
“师姐是龙掌事的亲传,又和城主是同辈人。”少年反手抽剑,微醺的眼睛里映射出淡青色的剑光,冷冽肃杀,“那么弟子里的第一,必然就在我们之间。上次和师姐交手都已经是快两年前了——我可是非常非常想知道现在你我二人到底又是谁略胜一筹。”
蓝盈莹沉默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那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至少一个月不喝酒。如何?”、
“……”少年顿了一下,笑道:“好!”
声音未落,少年整个人便翩然折身,向后飞起,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淡青色的闪电,直取她咽喉而来,凌厉迅疾宛如雷霆。
“叮。”千钧一发之际,蓝盈莹的袖中流淌出一道青色闪电,挡住了长剑。
“叮、叮、叮……”转瞬之间,一连相击了十二次。
每一次撞击,都激发出绚丽的光芒。
一口气封了十二剑,蓝盈莹似乎也被激发起了斗志,身形只是一晃,便消失在了窗外,“师弟,你饶了这座酒楼吧……要比试,到外面来!”
少年笑了一笑,纵身掠出窗外。
两人身形飘忽如鬼魅,剑光在湖面上穿行,所到之处,雷霆霹雳炸开在水面上,水柱冲天而起。
“快!快!这两神仙打起来了!”掌柜来不及惊呼,跺了下脚,吩咐店小二,“赶快关门打烊!他们拆店了!拆店了!”
然而最后一块门板尚未装上,两道闪电又一先一后穿行进了室内,如同风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地,竟是快得连看都看不清楚。咔嚓两声,那块门板被两剑先后斩过,瞬间裂成六十四块。迸发的剑气在最后又来了一个吞吐,只听两声脆响,仿佛有无形的剑瞬间再度落下,已经裂开成六十四块的门板又齐刷刷纵横再度裂开!
二……二百五十六块!
店小二惊呆了!拿着门板的手僵在了那里,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两人各自凝视着袖口上的划痕,不约而同抬头相视一笑。
“平手了。师姐的万古消愁果然厉害。”他笑,将长剑收入鞘中。
“哪里。师弟不会手下留情了吧。”蓝盈莹收了剑,微笑,“雪姐姐压箱底的绝活师弟方才可没用出来。”
“高手过招,岂能相让和私藏?”少年注视着她,微微地笑,“我可是已经出了全力了,倒是师姐的万古消愁只出了前四式。”
“没有的事。”她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心,“万古消愁如此深奥,我真正掌握了的,也只有前四式而已。”
“师姐过谦了。”少年佩好了剑,迈出了门外,“师弟就告辞了。”
一语方落,他点足飞掠,一如鹰隼般冲向天际,身形之诡异不可描述。
蓝盈莹怔在那里站了半天,许久才回过神来,从胸中长长吐了一口气。
人生天地间,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如梦幻空花。忽如远行客。
“焚烧一切的红莲烈焰一旦燃起,业火之力将焚尽三界里的所有阻碍。”
只听得话语,然而,努力地看着周围,他却无法看到任何清晰的东西。一切,仿佛都是虚幻而扭曲的,似乎隔了一层袅袅升起的水雾。他用力地想拨开重重的迷雾,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血!
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他的眼睛。
火!是四处燃烧的火!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他看不见她,却清楚地知道,她被火海吞没了!那个女子,那个有着深沉明亮眼睛的女子,去了哪里,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他开始失去控制,一直往火焰的深处冲去——然而,眼前的火海里有什么奇异的东西飘落——
那不是雨,竟是一天纷纷扬扬卷起的、苍白的飞灰!
“当三界都已化为劫灰,血与火必将湮没天空。”
在满天的血腥和劫灰中,他茫然地张开双手,向四周探着,想抓住一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走了很久很久,模模糊糊中,似乎又看到一袭白裙在不远处走着,袍袖翻飞,宛如御风离去。
他追上去,想去拉住她——突然间,一道黑色的光华从天外飞来,穿破了漫天血腥——
血,溅在他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迟了……已经迟了……”
时间仿佛忽然间停止,连天地都仿佛变得空寂无一物。那柄温润如玉的墨剑穿透了那个女子,一片绯色在白裙上弥漫……
星云!星云!……隔了很久,似乎用尽了所有力量,他才喊出她的名字……只是短短两个字,却已饱含了他两世的眷恋。迟了……都迟了!
霍然神志一清,冷汗湿透了重衣。冥冥中有微风一动,柳若馨仿佛感觉有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床边,似乎是俯下身来,静静看着睡梦中的他。
他拼命想要醒来,不知为何却睁不开眼睛。然而,奇怪的是,即便是睁不开眼,他却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面前发生的一切——室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穿着白衣的人,正站在他床边!
然而,他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不是梦吧?不是吧?
这个人……是谁?
他从塌上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不知为何忽然变得非常吃力,仿佛四肢沉重如铁,有千斤巨石压在他身上,令他举动变得缓慢,简直难以完成。他费尽了全部力气,才将身体抬起一半。
“唉……”黑暗里,他忽然听到一声近在咫尺的叹息。那个人站在塌边一直看着他,隐含无限期盼,俯下身,温暖的手捧着他的脸颊,额头与他的额头相抵,“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陨落的星辰,重逢于神树下。”
“红莲烈焰,巡于世间……白云苍狗,海枯石烂……狼嗷龙咆,斩破重雾……”
“若馨,追随星的指引吧。”
“你说什么?”他愕然,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声音来。白衣人在耳边轻声低语,却没有任何气息。是鬼吗?还是……他真的在做梦?
他惊愕万分,还是无法动弹。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白衣人笑了一笑,揉了揉他乌黑的头发,温柔地叹息:“快快长大吧。”
忽然传来了一阵簌簌的风,那个薄如雾气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忽然就再也不见了。
仿佛身上的重压瞬间消失,他从床上翻坐起来,震惊地看着周围。
明亮的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柳若馨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原来是做了一个梦。他按住了心口,只觉得那里跳得极快。
刚才那一幕似梦又非梦,恍惚迷离。
那个梦里的人,到底是谁呢?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轻轻摇头,只觉得室内月光过于明亮,下意识看向窗外,眼神陡然一凛——两柄洁白如玉的长剑拥着一柄长枪静静悬挂在窗前。长剑一柄宽大,自有一股王霸之气,一柄却只有寻常铜剑一半宽,秀雅得紧——那些莹莹月光,就来自于它们。银光如玉,千点万点遍洒下来。
他有些发愣,碧眸里神色微微变幻,几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良久,他才喃喃般缓缓开口,“雌剑花千树,雄剑星如雨。”
长枪凛冽的枪身上,射出万千霞光,化作清光万千。他不自觉地招了招手——那一瞬间,那柄枪似是有感应般微微震鸣,反跳而出,跃入了他的掌心!
“元神枪。”他凝视着枪,脱口而出,如同拥抱着久别重逢的恋人。下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枪身流进了他的手中,在皮肤下游走,聚集到了他的右小臂上。金色渐渐凝聚,勾勒出了一只意气风发的小狼。那种金色仿佛是活的,在雪白的肌肤下蠢蠢欲动。
“白……”他抬起手指,轻柔地抚摸小狼额心那道雪白的印记。
他不由得微微苦笑。
——刚才的……不是梦了吧?那个人到底是谁?而……自己又是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的?
正在恍惚间,耳畔忽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巨响。那一刻他忽然惊醒过来,站起身,看向窗外。神殿前圣湖的方向似乎有烈焰燃烧,映红了夜空!
微风卷入殿中,昏沉的长明灯下,明灭的光芒投射到雕着浮雕的四壁上,如同繁星无数。欧阳星云就在满天的繁星里浮浮沉沉,长发在地面上逶迤如雪,桫椤香静静地萦绕。
巨大的神龛上空无一物,欧阳星云就坐在下面调息吐纳。
然而,合上眼的瞬间,各种念头从心里涌出。那片星空仿佛又近在眼前。
三万里绚烂星海,天河漫漫,列星陨坠;九千仞岳上云间,霜气棱棱,九山峥嵘。
“去吧,我的大将军。”她樱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翕动。
“等我,我的少司命。”他笑。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星星点点的光中,她猛然睁开眼。
又看到了么……她缓缓阖上眼睛,强迫自己排除杂念。
“等我,我的少司命。”然而,陡然间仿佛有清风吹来,那个声音在耳边又重复了一遍,恍惚而温柔,犹如回声,“陨落的星辰必将重聚。”
是谁?是谁在对她说话?欧阳星云蓦然抬头,惊喜万分,脱口叫出声来:“初九!……是你吗?是你吗!”
没有声音回答她,只有清风缓缓拂面而来,温柔地吹散她耳边的乱发,渐渐远离,消失无踪。
风里不再有那个温柔的声音。
欧阳星云失神地坐在神龛下,陡然起身掠出神殿。
神殿前,那一片清冷的碧波上,千朵红莲绽开,仿佛燃烧般,在月下化出千万缕轻烟,氤氲地满绕湖面,幽幽的火光微微摇曳。
是那则预言!
红莲烈焰,巡于世间,静静绽放,血与火将掩盖天空!
“退下!都退下!”她喝止了睡梦中被这奇异的红光惊醒而吸引过来的弟子和城民们,踏波掠向圣湖中心的神像,然而——月下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火光映红了夜空,蓦然间仿佛四周浮起无数双幽暗的眼睛,怨恨而阴冷地看着她——糟糕!是那些恶灵……是那些沉寂了三千年的恶灵!
无数双惨白的手从湖水中伸出来,那些死去许久的灵魂挣扎着往空中跃去,却一次次被看不见的力量撞了回来。空气里陡然有听不见的嘶喊,那些死灵用诡秘怨恨的眼睛看着她,呼啸般地,迅速向她扑来。
然而,那些凶恶的怨灵只能簇拥在她身侧,无法逼近半步。
“星云!星云!”恍惚中,耳边忽然听得了人声。欧阳星云不自禁的遁声看去,一袭青衫入目,看到了圣湖边上正欲过来的佩剑男子。
“龙叔,不要过来!”欧阳星云断然制止,厉声道,“是那些怨灵!这里我来对付就行了,不要让弟子们和城民们过来!”
龙常平不敢多耽搁,立刻和蓝盈莹一同驱走围过来的人们。
月光下,有一抹光华一闪而过。握在欧阳星云修长纤细手指间的是一柄银色的剑——只见一抹星光横空而出,浅浅映照着她的白袍,如同洒下梦幻般的霜华。
“星痕乱,百花殇。”
忽然间,有一种力量横空而起,贯穿湖面。
朵朵银色的桃花绽开,空灵曼妙不可方物 ,然而那不是用幻力凝聚出的花朵,而是纯粹的剑气!
她在月光下临风而立,雪发飞扬,肌肤白皙如雪,有一种凛然肃杀的感觉,宛如暗夜里的女王,美丽至极又强大至极。
凌厉无匹的剑气斩破了怨灵,欧阳星云对着虚空中出现的缺口飞跃向湖心的神像。
湖心,一块光洁的白石被两尊神像托在手心。白石如同玉一样细腻洁白,密密麻麻雕刻着奇异的符咒——那是三千年前慕容初九和欧阳星依写下的,镇压禁锢一切阴魂的咒语。
而此刻,那块白石却在战栗般震动。神像正在放出奇特的金光,如同一层层屏障将整个圣湖都包围了起来。神像上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字迹,是一层层书写的符咒,层层叠叠,几乎不知道书写了多少次,覆盖了每一寸空隙,将整尊神像染成了金色。显然设下结界的人用尽了自己的力量,要将整个圣湖里一切有形和无形的东西都永远地困住!
然而,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正在一重重地撕裂结界——那是湖内囚禁的白骨!
血从星痕剑上滴落,一滴,又一滴,美艳不可方物。
欧阳星云伸出沾满自己鲜血的手,用力地按在了白石上。鲜血注满了白石上的刻痕,朱砂般的符文异常醒目。
忽然,白石焕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辉,那些追过来的死灵来不及退开,就在光芒里如冰雪般融化。
所有腾出湖面的灵体,都在白石的光芒中烟消云散。神像上的符文不再剥落,金光渐渐黯去。满池的红莲摧枯拉朽,化成袅袅灰烟。奇特的火焰迅速熄灭,再无光芒。
“天啊……”那些还未离去的人们,怔怔地看着这瞬间逆转的情景。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
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湖内的白骨,三千年的等待,未曾湮灭。”独自伫立在冷月下,白衣女子倚着那尊面容与她极为相似的神像,呆呆地看着苍穹,看着那皎洁的月轮在云中载沉载浮地荡漾,微微叹息:“他要回来了。欧阳星依,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唉……”欧阳星云收回了神思,目光落在了湖边那个站在紫衣少女身侧,有着忧郁澄澈碧眸的孩子身上,心下沉郁之意更深,轻轻叹了口气。
欧阳辰没有说错——即使不再是欧阳星依,她也一直保留着对他的爱……即使成为了欧阳星云,即使成为了绝情剑,十多年的风雨沧桑,那种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呼之欲出——一直都珍而重之地藏在了心底。
白衣女子复又抬头怔怔看着月空,沉吟不语。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