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妙计 ...
-
自横村回府后，更是冷了几分。
冯姑午间从门牙处取了晋阳郡来的信笺，脚步轻快地穿过中庭，木制的回廊昨夜飘了雨，地面滑溜溜的，踩上去发出“嗤嗤”声响。
拐个弯儿，正房院中的银杏叶只伶仃几片，树下，觉淑一身天水碧色的斗篷，蹲着捡落叶。
冯姑笑着同她问好，抬头看了看光秃秃的树冠，“二小姐这是做什么？”
身后的婢女扶着觉淑站直，她抿唇笑道：“落叶入泥可惜，捡几片留着做成芸签，权当个纪念。”
觉淑打量着冯姑神情：“嬷嬷遇上了喜事？”
“是呢，”冯姑道：“今儿这个年可算团聚上了。”
正房门前的念儿撩起棉布帘儿，“隔老远便听见嬷嬷的声音了——夫人唤您呢！”
冯姑朝觉淑福福身，往正房去了。
觉清如今无暇窝在榻上躲懒，她将炭盆子挪去右次间的小书房，紧锣密鼓地演算成本。杂乱的纸稿四下散开，叫人无处落脚；觉清缩在宽大的书桌后，顶着蓬乱的发髻，下颌处还划了道浅浅的墨迹。
冯姑忍俊不禁：“哎唷，我的夫人！”
“早听冯姑念叨阿姑要来莲县过年节，眼下是有准信儿了？”
“正是正是！”冯姑踮脚，小心翼翼地行到觉清面前，将信奉上：“夫人且看。”
觉清裁出信纸，细细读完：“阿姑出发前寄的信，算算日子，或许明日便可去安城接了。”
冯姑欣喜地应诺，环顾成片的演算废纸：“老夫人做了三十多年的药铺掌柜，兴许可以帮得上夫人。”
觉清颔首，再想继续数算，却心神不宁。
杨老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入睡前，觉清仍在苦恼。
“我娘没准把你拉着从头到脚细看一番——活生生的贵族小姐，往日只在话本子里瞧过。也许问你平日可用药膳？库房存些什么珍稀名品药材？”柳槿和撑着脑袋，“大抵如此罢。”
觉清惶惶不安，在寝房内来回踱步：“你莫说笑了，快给我支支招。”
柳槿和直直盯了她半刻，忽而道：“你初来莲县那日，可有这般纠结如何见我么？”
他冷嗤：“你不是同我娘过一辈子，你个榆木脑袋！”
觉清忿忿地一拉帷帘，将自己关在次间，眼不见心不烦。
次日觉清卯时三刻便醒了。冬日天明得迟，只在天际泄露出微弱的亮光。
她取了床前木施上的外衣，趿拉着靸，唤来文墨更衣梳妆。
柳槿和向来浅眠，颇有怨气地翻了几个身，认命般掀被起床，打着呵欠走到觉清身后，与镜中的她对视上：“你宽心罢，我为你说过不少好话。”
觉清睨他：“何时？”
“这你就别管了，”他拍拍她肩膀：“本大人我得想法子从富户身上咬下肉来，接济贫民。如此对比你我二人烦心之事，有没有颇得安慰？”
“富户......”觉清喃喃，眼睛一亮：“能否利用这次机会，给孟姑娘立威？”
柳槿和挑眉：“有何妙计？”
“分而化之。”
临近年节，更为热闹的反而是县城，安城宽阔的街道空荡荡的，唯余冷风中摇曳的酒旗。
为时尚早，觉清索性跑了一趟鹤鸣商行，意外地看见了孟令君。
“孟姑娘不在村中过节么？”觉清问。
孟令君以青色发带绾起长发，上着短袄，下穿简洁的棉麻布裙，不像个商行的女掌事，似是做活的女工。
“每逢过年账册便要核实，与其待在孟村等着成车的账目堆满院子，不如我亲自来看——夫人喝茶。”
觉清接过温热的茶盏：“孟姑娘可曾同商行的合伙人商讨过新铺子的设想吗？”
孟令君笑容略微苦涩：“柳夫人真真戳到民妇的痛脚了。商行合股共八人，皆是孟家族老，只许民妇挂名看管，哪里会同意民妇开发新的产业？”
“要使其他的人服气你，总要当一回‘救世主’，”觉清道：“县衙决定组织官办的商会，各行当选取一家商行作为代表加入商会。入商会的商行将减少五分商品税，外加免去县衙城门的进门税。”
孟令君听得意动不已，平平的眉毛弯出弧度：“如何成为这商会成员？”
觉清狡黠笑道：“‘捐田’！”
“衙署先发布鼓励大户捐田的布告，随后张贴商会相关事宜。这个时间差，就是你获得威信的关键。”
孟令君听完沉默良久，起身对觉清恭敬福身：“得识柳夫人，是令君修来的福气。”
觉清忙扶起她：“我亦是为了利益。除开供货，我还意欲入股鹤鸣商行。”
“夫人这般助我，让一股给夫人也是值当的。夫人稍等，民妇将契纸给您。”
觉清拿了自己的私印，盖在阳州铺子与入股的契纸上，此事就算是落定了。孟令君邀着觉清在商行用了午膳，觉清打量冷清的环境，问：“孟姑娘在何处用年夜饭？”
“应是在商行，同做工的人一块吃些。”
“若孟姑娘肯赏脸，不妨来县衙用年夜饭。”觉清温和道：“柳大人也宴请衙门中许多人，正好彼此混个眼熟。”
孟令君抬眼看了觉清一瞬，满溢而出的惊异：“夫人......”
“孟姑娘可愿意？”
“柳夫人盛情，令君却之不恭。”孟令君头一回扬唇笑了，显出难得的清秀温软来。
觉清有事在身，不便久留，饭后便告辞了。
在码头处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但见一匹疾驰如箭的骏马奔到眼前，此马毛色油亮，四蹄健壮，步伐交替间扬起一片薄尘。
觉清呆呆地望向马背上的女子：长发以男冠束起，张扬地飞舞着；镶毛边的褚色交领骑装，下摆以赤色腰带系紧；竟未配备马鞍，只握了一副缰绳。
“新妇可会骑马？”杨夫人嘹亮开口。
“我只会骑有马鞍的......”觉清连连摆手，面露难色。
“罢，我带着你，坐劳什子马车太慢！”杨夫人一伸手，居然提起觉清，放在自己身前。她体贴地为觉清戴上斗篷的帽子，而后扬鞭，催马起行。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文墨还傻傻立在马车前呢，自家小姐已没个影儿了。
觉清僵坐在杨夫人怀中，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真不愧是养大柳槿和的人啊。觉清木木地想。
莲县到安城乘马车是近两个时辰的路程，杨夫人骑马带她，兴许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觉清被马颠得差点把午饭吐出来，直至隐隐约约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让杨夫人停下。
柳槿和骑着小茹，火急火燎地在后面追：“娘，慢点儿，慢点儿！”
杨夫人勒马回望，觉清舒了口气，毫无形象地伏在马脖子上喘气儿。
杨夫人纳罕，拍着她背：“你不是会骑马么，这般经不住？罢了，往后我再教你便是。”
觉清有气无力地谢过杨夫人，却又是身子一转，被接到柳槿和的驴背上。
“您可别拿养小子的经验对待她，”柳槿和凉凉道：“幼时我可吃足了这苦。”他一面说着，一面搂住觉清，悠悠驱驴往县衙行去。
杨夫人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背影，“臭小子倒是开窍了。”
待到入夜，县衙后院灯火通明，中庭摆了四五张席面，皆是为了款待杨夫人及其部曲。
觉淑只见了杨夫人一面便回了左厢房，因着杨夫人属下有男有女，她不愿坏了规矩。
杨夫人豪迈，喝了几轮，竟拿着酒坛来给觉清敬酒，吓得觉清摔了手中的著。
“觉清啊，伯棠嫁你，不，娶你是走了大运了。你们俩只管过好日子，其他的想它作甚！我这儿子虽无大本事，好歹一张面皮生得不错，你就把他当个、当个小倌......”
柳槿和满头黑线：“娘您不会安慰就别说话了。”
觉清笑得不行，也爽快一把，举起酒壶灌进嘴里，引得杨夫人拍手叫好。
柳槿和看不下去，夺过酒壶，扛起表面清明实则糊涂了的觉清逃回卧房。
“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弱不禁风，在我娘面前拿瓶吹？能耐了你。”柳槿和将觉清丢进软绵绵的被衾中，恶狠狠道。
觉清爬起来，冲着他笑：“小倌儿——”
“还说？”柳槿和弯下腰去挠她痒痒:“给你上大刑！”
觉清浑身唯脚底板怕痒，被柳槿和找到后，险些笑岔了气，双足胡乱踢着，手里头也扯来枕头去砸他。
这般挣扎对柳槿和而言微不足道，他一掌扣住她两只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发髻凌乱、脸颊绯红、无辜的眼眸蕴泪、朱唇饱满鲜亮......
窗外遥遥地传来席上众人的嬉笑怒骂，可在柳槿和耳里，觉清细细的喘息却覆盖了一切声响。
接踵而来的是他自己剧烈到与胸腔共鸣的心跳声。
柳槿和慢慢地俯身，闭上眼，克制而轻柔地将唇印在她额头上。
虽然同姓柳，但他当真不是柳下惠的本家。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妙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