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令君 ...
-
觉清抓着柳槿和盘问许久，他才老老实实承认：“早在京中就听别人如此唤你了。”
觉清结舌：“那你何苦问我？”
“若是你亲口说出，到底不一样。”他惯来不羁的眼眸此刻格外的端肃，定定地瞧着她。满目至纯雪景，一身墨青斗篷的清俊年轻人恍如从古画中走出。
觉清却突然胆怯，她避开他的注视，眼神在茫茫山林间找不到停驻点。
柳槿和莞尔，伸手拍拍她的头：“徐大小姐如今是要开拓家业的女中豪杰，小生盼着吃大小姐家的软饭呢。”
觉清由着他顺毛似的抚了抚自己的发，哼道：“大人真是直率敢言，一点儿也不知羞。”
“吃软饭就该大大方方认了，遮遮掩掩的，岂不是软饭硬吃？”
两人在雾气缭绕的山腰处喝了一壶茶，便分道扬镳。
孟村屋舍俨然，平整洁净的青石板路，沿途的院落皆细细粉刷墙壁，顶上的瓦片搭成流畅的弧度。
孟家主宅更是雄丽，高大的门楣两侧立了石狮，雕刻得栩栩如生，竟赛过县衙门前的守门狮了。
觉清早派人告知孟覃氏，此刻大门洞开，孟覃氏领了一群穿金戴银的华服丽人，巧笑倩兮地立在门槛儿内迎她。
觉清受完她们的礼，孟覃氏热络地上前扶住觉清的手臂：“柳夫人莅临，民妇又是欣喜雀跃，又是惶恐不安，鄙舍寒酸，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柳夫人勿要见怪。”
觉清自是一番谦逊说辞，还赞了庭院布置颇具巧思。话音刚落，后头跟着的一位粉衣女郎插话道：“柳夫人好眼力，这是妾身给老爷献上的图纸——妾的阿爹便是做匠人的......”
“多嘴！”孟覃氏脸色一冷，斥责不懂规矩的妾室：“我与柳夫人说话，容得你打岔？”
粉衣女郎不服气地撇撇嘴，边上的蓝衣女郎娇声道：“夫人莫恼，怀春阿姊不过是想帮夫人招待柳夫人罢了，夫人莫要同她置气。”
孟覃氏咬着牙，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表情，对众女道：“你们且回各自的房里去，柳夫人由我陪同。”
待撵走聒噪的莺莺燕燕，孟覃氏笑容僵硬地请觉清入主座。
觉清啜着茶水，慢慢打量这间待客花厅。
大红的缠枝牡丹花样地毯、两只金灿灿的落地圆肚花瓶置在多宝阁左右、漆面发亮刻铜钱纹的圆桌、铺鹅黄绒垫的胡椅......
富则富矣，却不似商行内装潢得那般贵气。
觉清挑起话头：“听闻孟东家染疾卧床，眼下事事要夫人操心，夫人想必十分忙碌。”
孟覃氏叹：“民妇管管家中便已分身乏术，何况铺子的事儿呢！可惜民妇生儿子生得晚，哥儿才五岁稚龄，哪能看顾商行啊？只能交由小姑子。”
觉清笑道：“今儿我来便是为着生意之事。不妨叫孟姑娘出来见面罢。”
孟覃氏讶异，不由自主推诿：“小姑她新寡，当初同意她看铺子亦是盼着她走出来，夫人不妨等夫君病愈了再协商，岂不是更稳妥？”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觉清笑道：“孟夫人，请吧。”
不消多久，孟家小姑便到了花厅。
她一张略方的脸，眉毛平直，眼皮耷拉着，显得严肃而无趣。
“我家小姑闺名令君，去岁才回了莲县，过去铺子里的事儿夫人不如问民妇。”孟覃氏忙道。
觉清只是对孟覃氏笑了笑，便起身，上前握住孟令君之手，端详道：“我向来钦佩能有自己一番事业的女子，孟姑娘而今为鹤鸣商行掌舵，乃是吾等楷模。”
孟令君抖了抖眼皮，抽回手，“夫人谬赞。”
觉清转头对孟覃氏道：“有劳夫人引见，不知何处适合谈事？”
孟覃氏心知这是支开自己，却也无法，挂着笑脸应和：“此处炉子燃了许久，最是暖和。民妇就不打搅柳夫人了。”
直至孟覃氏走远，孟令君也无甚反应。
觉清索性免去寒暄，直入正题：“你如今做商行的当家人，可曾顺心？”
孟令君低着头“嗯”了一声。
觉清道：“恕我直言，我去安城的总铺找掌柜的谈合资，他和你嫂嫂的说辞是一致的——等到你兄长痊愈，再与他谈。且不说期间会流失多少客源、损失多少财路，鹤鸣商行这样大的产业，岂能不招人眼红？
“说起来倒不算光彩，我派人问询过大夫，令兄之疾尚不明病因，要卧床多久也不甚明晰，难道孟姑娘要一直躲着当掌事人吗？”
孟令君抬头，幽幽道：“夫人被掌柜所拒，恐怕不止因着兄长病重的缘故。一介官家妇人，拿不出生意人要的筹码。”
觉清一愣。
“与当官的合资，更容易惹麻烦。”
“孟姑娘稍安勿躁，我的底细还未拿给你瞧呢。”觉清示意文墨上前来。
文墨施施然步到孟令君面前，展开右手：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立在她掌心。
孟令君忍不住凑近细看，文墨收回手，神气地走回觉清身旁。
“此等技艺，当真绝妙！”孟令君目露惊奇，“这绢花想必造价不菲，莲县、安城，能有几多妇人购买？”
“孟姑娘莫要局限于安阳郡，”觉清勾起嘴角：“靖州、阳州、舒州，乃至京城，何愁无人问津？”
孟令君意味深长道：“士农工商，千古不变。传闻柳夫人世家出身，何苦自堕，染上铜臭？”
觉清平静地看着她：“这与你何干？孟姑娘可愿接下这桩生意？”
孟令君站起身，做出“请”的手势：“柳夫人这边请，咱们立刻拟契。”
孟令君将觉清带到宽敞的书房，无甚多的摆件儿，只五六个粗重的木桌，四处散乱的文书、舆图、各处风物志。
孟令君一挽袖摆，提起劈叉的笔，以手捻了捻，汲墨，龙飞凤舞地挥洒起来。这副模样与先前的呆愣木讷大相径庭。
孟令君写一会，停顿片刻改几处细节。觉清坐在对面等了一个多时辰，她才打好初稿，还需誊写。
觉清接过满是鬼画符的草纸，有些头晕眼花。
孟令君解释道：“商行在阳州新开了一处铺子，同安城的铺面相仿，做的是衣料胭脂首饰一体的生意。阳州更为富裕，铺子的格局也更高些，适合夫人所出的绢花纹样。这里写的是利润分成比，夫人占八份，商行分两份，不过途中运输费用皆由夫人负责。”
觉清听得云里雾里，不敢露怯，咬牙点头，“然后呢？”
孟令君缓缓道：“咱们同夫人做生意，自然不能光想着占夫人便宜，所以聘镖师的钱由商行缴纳。此处写的是赔损比，若是货物滞销，卖不出去，这是需要夫人全权承担的。途中的损耗则由具体环节的承责人承担。夫人可有需要增添修改的？”
觉清盘算着二八分成，已算极为良心的商行，便笑道：“无。你誊写完毕后，且送一份去县衙，我签署后自留。”
“如此甚好。”孟令君抚掌而笑，“令君祝夫人开张即顺，事事如意。”
觉清商讨完了要事，自是轻松愉悦，留在孟家用了晚膳方回。
孟家姑嫂送走觉清，对视一眼，孟覃氏阴阳怪气道：“不知小姑何时背着阿嫂得了县令夫人青眼，看来商行成败系于小姑身上了。”
孟令君如锯嘴葫芦，一声不吭。
孟覃氏自讨没趣，带着怨气回正房折磨妾室去了。
孟令君带着自己的婢女慢慢顺着抄手游廊往住处行去。
“姑娘，真要与那徐氏合作？”婢女轻声问。
孟令君微微笑了笑：“想打瞌睡便送枕头，柳夫人当真与我有缘。”
“那药可还加重么？”
“罢了，且让他这样瘫着罢。不好好做傀儡，反倒生出自己个的主意，还差点害整个商行破产......”孟令君恨声道：“这个废物，不知长公主早下了限制烟花地、禁止养瘦马的旨意，还巴巴地把身家都投进去......”
“还好姑娘您赶回来了。”
“好不容易寻着个好糊弄的男人嫁了，他竟叫我前功尽弃。”孟令君冷声道，“不过柳夫人有句话倒很对我的胃口——我自然是不想躲在那废物后头。这么多年了，实在憋屈！”
“有姑娘您全心操持商行，商行必然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令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