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眼熟 ...

  •   柳槿和轻手轻脚地从房内退出来,忽然耳畔一道劲风拂过,他一偏头,挡下一只袭向他的酒坛。

      “唔,还算利索,倒是不必担心你无故死在莲县了。”杨夫人倚在银杏旁,姿势懒散,毫无醉态:“你鬼鬼祟祟作甚?”

      柳槿和没好气地把坛子搁在地上:“我自己的院子,何来鬼祟一说。”

      杨夫人嗤笑,指指右边厢房:“我有事同你谈。”

      母子俩一前一后进了房内,左厢房的觉淑把戳破的窗纸抚平,“徐大功夫最好,过去听听罢。”

      一方小桌,一豆灯火,红泥小炉自顾自咕噜着,相对而坐的两人陷入沉默。

      良久,杨夫人长长叹气:“以你的性子,小小莲县是圈不住你的。只是我这几年走了些地方,见识到如今政局的复杂。朝廷上那三派你方唱罢我登场,各大州郡的官员更迭不断,有甚者一个月便换了三回主官......

      “除了八品小官,哪有不站派系的官员?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谁捅了你刀子都不知道。地方党争混乱至此,更遑论京城了——你欲为京官,可还有觉清的缘故?”

      柳槿和笑道:“既已踏上这条路,何妨走到底呢?至于觉清,我只是想补偿她。”

      杨夫人纳罕:“当初你俩婚事方落定,你便来信将觉清一通夸,怎么都不像初识的模样......”

      “娘权当儿见色起意罢。”

      国公府相见,是两人初次相识,却不是柳槿和头一回见觉清。

      第一次见她,是在长公主办的赏菊宴。那时候会试金榜刚出,他名次极佳,受邀列席,懒得去吹捧贵族公子们,索性寻个由头躲清闲。

      他在林中走走停停,邂逅了逮兔子玩儿的觉清。

      “府中不许养这些,我且摸摸,你我不说,有谁会知道?”

      她如幼鹿般清澈的眼眸看向她的婢女,柳槿和隐在榕树后,亦为之心动。

      返回席上,听诸公子评议当下贵女,谈起徐家长女,先赞一番容貌品行,又叹道:“可惜过于端正,没个趣味!”

      彼时柳槿和尚不知徐大小姐是何模样。他出神地转着酒杯,清亮的佳酿一圈圈地旋,欲洒不洒。回过神来不禁自嘲:来了一回这般宴会,就把自己当人上人了,实则还是瘌□□一只。

      后面发生的事,他甚至卑劣地暗喜过,幸好是他。也幸好是她。

      杨夫人皱眉道:“莲县可不是个享福的地界,进城的时候瞧见了不少流民,你打算怎么处理?”

      柳槿和敛去笑意,“收容他们,置棚施粥不是根治之法。莲县弊端,在于田产、商路、官署都被大家族垄断。贫民无良田,官府税和地租压下来,一年到头连果腹都艰难。收回土地分配流民,才是重中之重。”

      “说得轻巧,这同虎口夺食有何区别?”

      “觉清与我商量了个法子,”柳槿和道:“减税换田,同时分化大户抱团,破除垄断。”

      杨夫人听他细说完毕,感慨:“不愧是先定国公夫妇亲自教养的闺秀小姐,”她揶揄道:“只是我儿大抵还未赢得佳人芳心罢?”

      柳槿和微微笑了:“她还在害怕——她拥有的太少了。我且等等她罢。”

      除夕日,县衙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强睿在门前支个小桌,摆墨砚红纸,悬臂提字,先写了几幅递给徐八青松二人贴上,随后便吆喝着给附近居民书写对联。

      文墨领着婢女们洒扫院落,从大门口的影壁到内院的窗棂,皆要纤尘不染。眼下不到正宴的时候,觉清伙同邀来的女宾们一块儿打叶子牌,她坐庄,边算牌边侧头为段漪房讲解规则。

      觉淑是她对家,翻完最后一张牌,矜持笑道:“好似是我与杨夫人赢了,阿姐再算算?”

      孟令君瞥一眼觉清:“柳夫人如此一心二用,恐怕今日要输得只剩中衣了。”

      众女皆笑,觉清忙摆手:“我学艺不精,做不了师父。漪房不如坐我二妹那?”

      段漪房略有踌躇,觉淑已挪了挪绣凳:“褚夫人且来。”

      杨夫人道:“等褚夫人出师,我们三人定要你们血本无归。”

      “当真如此,那这打牌就该禁了,”觉清挑眉:“往后莲县不许打大额的叶子牌。”

      “柳夫人竟如此公报私仇......”

      几轮下来,觉清和孟令君仍是输家。

      段漪房眯着狐狸眼笑起来:“自家玩牌,倒也不必花这许多真金白银。做个小小惩罚如何?”

      孟令君顿显商人本色:“自然可以,柳夫人你我谁来受罚?”

      觉清看着手里烂牌,无奈自荐:“我罢。”

      “不妨想个与伯棠有关的罢。”杨夫人悠悠开口。

      段漪房沉吟片刻,调笑的眼神盯得觉清发怵:“不妨待会席上,觉清将大人唤来,使他说出‘娘子最美’,如何?”

      “阿姐小字为晏晏。”觉淑柔声补充。

      “嗳,叫小字的确更亲昵些。”

      觉清举手求饶,然而木已成舟,等着瞧热闹的四女才不理会她的抱怨。

      等开宴,听见屏风那头柳槿和的致辞完毕,觉清窘迫地让文墨带他过来。

      觉淑忍不住以帕子掩嘴笑了。

      柳槿和今日一身喜庆的绛红色裘衣,为他清雅的长相添了一分意气风发。他先对众女执礼,而后问觉清:“有何要紧事?”

      觉清看着他,张了张嘴,委实不知如何开口。

      柳槿和的眼神在其他人窃窃低笑声中变得狐疑:“如何?”

      先引他说那劳什子“最美”,再以曾经那个字谜暗示添上小字便可。

      觉清心一横:“大人觉着我与青松谁最美?”

      青松霎时瞪圆眼,不懂怎么扯到自己了。

      在女眷们哄笑声中,柳槿和眉眼含笑:“晏晏最美。”

      觉清怔忪。

      “柳夫人怎生羞成这副模样?同个小厮比呢。”同席的夫人逗趣。

      “这说明柳大人身侧无别的女子了。等往后柳夫人有了女儿,岂不是就多了可比之人?”

      觉清招架不住,借口更衣逃离。

      转入回廊的阴影处,觉清抚着胸口靠上新粉的墙面。

      “晏晏”二字,好像在他口中滚了几遭,带着缠绵的尾音和她不敢深究的情愫。

      柳槿和的答案似乎就摆在那儿,任她取舍。

      “阿姐?”

      觉清扭头,觉淑静静地看着她。

      “明日我就得回京了。”觉淑浅笑:“四月初便要入宫,倒是很紧凑。”

      “好歹是公府的小姐,宫里头也不会有人给你难看。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且珍重。”

      觉淑低垂眼眸:“无妨。从公府到皇城,于我而言有何区别,不都是安安分分待在自己个的院子里么?我应当开怀才是,临入宫前还能来一回靖州。

      “阿娘叫我来莲县,一是为接回怀哥儿,二是为敲打我。她以为我会看见一个怨妇,夫妻离心、名声受损,龟缩房内,哀哀戚戚。我则以为,在莲县的阿姐,一定不会再让我羡慕了。”

      觉淑眼圈发红,眺望毛蒙蒙的月亮:“我们都错了。阿姐比在京城更快活、更耀眼。”

      “就算如此,我亦不会原谅周氏。”觉清淡然道:“因此我和你,回不去从前了。”

      “在我阿娘膝下生活的四年,阿姐觉得很煎熬是不是?”觉淑眨出眼泪:“于阿姐来说是四年,于我而言却是整整十七年。我是一个方正的框子,处处不错,也毫不出众。所以阿娘对你下手,全然不顾我的名声亦会有瑕。眼下我做不了世家宗妇,只得去皇宫做妾室。”

      她捂脸痛哭:“阿姐,你有那样多条路,我与你截然相反。”

      觉清走上前轻轻拥住她,自己也淌下泪来:“昔日我同你一般,只感受到绝望,以为这就是此生的终点。然而如今不也走出来了么?”

      觉淑慢慢平复下来,紧紧抱住觉清。缓了一阵,她离开觉清怀抱,“除夕夜,辞旧年,一不留神喝多了,讲了些胡话,阿姐勿怪。”

      觉清叹气:“怀哥儿你带不走的。”

      “自然,”觉淑笑道:“我会把阿姐押走嬷嬷的事儿告诉阿娘的。是阿姐手段强硬,我无能为力。”

      觉清将自己的手帕递给觉淑,顿了顿,还是迈步走远了。

      前庭内依旧喧嚣,宾主皆欢。男女宾客间的屏风不知被谁撞倒,两方的人笑着遥遥敬酒;照例一身白衣的强睿逮着老实的褚时安灌酒,把县尉大人喝得满脸通红,拿了箸去骨碟夹菜吃;新聘的捕头抱着新聘的师爷直哭“谢大人赏识”;素来寡言沉稳的孟令君单脚踩凳,和杨夫人滔滔不绝讨论做生意的二三事。

      觉清不由自主地张望,不见柳槿和。

      “阿姐!”徐怀不知从哪儿撞进觉清怀里,两眼发光地仰头瞧她:“姐夫要带我们放烟火!”

      徐怀拉着她,一路奔去大门,柳槿和立在影壁前,单手把玩着火折子。

      见二人携手前来,他迎了几步,“听徐五说,你每次生辰,岳父都要寄来焰火,叫岳母为你燃放。”

      他清隽的面容格外温柔:“我买了六箱。四箱补你生辰,一箱庆新年,另一箱祝你生意开门红,也贺你我新婚。”

      觉清咬了咬唇,眼眶发热。她笑了,泪却流下来。

      “好。”

      除夕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①。盛大的璀璨中,徐怀拍手跺脚欢呼着,觉清扭头去看柳槿和。

      却不想陷入他眼中。焰火的形状照映在他眼瞳上,渐渐暗去,可他的眼仍旧明亮。

      觉清忽然上前抱住他,“我一下子许了四个愿望,神佛会不会嫌我贪心?”

      柳槿和抚摸她的长发:“不会的。”

      “想知道是什么愿望吗?”觉清抬起头,狡猾地笑起来:“等我赚到第一桶金,就告诉你。”

      柳槿和暗自想着,自己拜托人去关照她生意罢。

      放完了焰火,徐怀对便宜姐夫愈加亲近,缠着柳槿和说个不停。

      觉清看得好笑,干脆自己走在前头,去招呼客人。

      时辰不早,宾客们带着醉意纷纷告辞。段漪房把觉清拉到一边,给她一封信:“这是阳州来的,阿罗的回信。”

      觉清捏着薄薄的信纸,心中忽然忐忑起来。

      晚膳后还需守岁。一家子人聚到正房次间,觉淑带着婢女们剪窗花;杨夫人与柳槿和各自处理年尾事宜;冯姑念儿陪着徐怀玩一套磨喝乐②。

      觉清取出信来看,共两张纸。一张写的是阿罗在阳州的现状,红袖楼的人都很照顾她,她最擅鼓瑟,干脆在楼中任了师傅。另一张则是一幅青年男子的画像。

      这就是专教阿婍的那位先生?觉清仔细观察着肖像,此人不到而立之年,生得甚为风流俊逸。头戴方巾,身着月白直裰,乃是文士打扮。

      觉清心跳快了几分,背脊发凉——她总感觉这人十足眼熟。她一定在哪见过他。

      可她在京中甚少出门,除开几位郡主办宴、宫宴,便是长公主的花宴。

      此人身份竟如此之高么?

      是了,柳槿和的推测中,此人要么在某处继续谋职,要么被睢园的人控制或灭口。他疏忽了,万一这人和睢园之主有直接关系呢?

      “砰!”的一声,屋内众人皆看向觉清。只见她脸色苍白,双唇颤抖,脚下是茶盏的碎片。

      她想起来了。

      她在长公主的赏菊宴上见过这个人。

      他是驸马爷的弟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眼熟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