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归（网王真幸古风）》水之月泪

22、天下归一

　　章九·天下归一

　　木门吱吱呀呀地将二人带入一片纷飞的黄叶旋舞中，真田回过头看向身后之人，微微一笑，眼角带出微微褶皱，拉过对方步入小院.

　　“想不到再回到这里，不过两载。”两年前的此处，他腹背受敌，忧思成疾，在此处静养，在万难之际，接到了承载一缕青丝的纸鸢。随后，观月便为他带来扭转战局的飞翼……那是又有谁能料到，短短两年之后，沧冥大军已踏过万里征途，他真田弦一郎如有神助，以迅雷之势席卷四海，囊括八荒，已然天下在握。此刻想来，仿佛接得的那一只小小纸鸢，竟是一把天地神匙，乾坤神力，尽在他手。

　　身畔青衫浮动，一抹清影化入纷飞黄叶中缱绻共舞，幽幽袅袅似一场梦幻，五年了，不可置信，这一抹是中不可捉摸的身影，尽管看似迷离，却一直带着清冷的幽香缭绕身侧。陪伴他共看日月交替，天地浩大，每次战场厮杀，每一场机关算尽，回首间，总能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直到他实现了当年的诺言，完成了少年时立下的宏愿，将如画江山，送至他的眼前。他手捧最后一个小国的归降书与他，满心激越，却不想他只是淡淡笑开，轻握住他的手臂，无声地开口：“回家吧。”

　　于是大军沿着当年出征的路线一路折返，穿过峡天谷，回到凛州，再经凛州回到凌州。途经凛州时，大军稍作停驻歇息，在城中受到百姓盛情招待。曾经的战乱之景已成云烟。玥曾回到崖边临风默立，他以为是他怀念切原，问他是否想下谷一探，玥轻轻蹙眉摇首，末了释然一笑。真田悠悠抒过一口气，回身面向荒原神色肃然道“莲二，如今我大志已成，你也当去得安然了。”

　　回过去寻人，只见他仍站在原地，迎向悬崖，双手环抱于胸，成一种脆弱的取暖姿态，身体却巍然不动。他默默走过去，牵过他冰冷的手“走吧。”凛州此地，实在不宜久留。感受到握在手中的手轻轻回握，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冲动，拉过玥的身子，双目霸道地锁定住对方的目光，仿佛要在对方瞳孔中打上自己的烙印“玥，带天下太平安定之时，我便退位让贤，与你归隐谷中共度余生，可好？”

　　忽地一怔风沙刮过，那人微微眯眼，些许迷茫之色跃上眼瞳，显是被他这番突兀的言辞惊到。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荒唐的话，天下在握，如何能舍得放手，如何能放弃千古一帝的威望？转过身去拉着对方闷头向前，不再言语，忽而心中“咯噔”一响，不知是否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掌中的手指，似是渐渐温暖起来，紧紧勾住了他的虎口……

　　他不知，在他身后的幸村，正用另一只手挡住眼前风沙，嘴边似哭似笑的弧度美得凄艳。

　　回过神来时，竟看见脚边落了一只纸鸢，愣了片刻，忽见墙头冒出一颗小脑袋，头上绑了双髻，往里一看，“呀”了一声，顿时又不见了踪影，几乎是同时听得“噗通”一声，显是掉了下去。墙外一时传来几个孩子的询问声，只听那小童道“这空房子里有人啦！”接着便是一片沮丧之声。

　　幸村见真田犹自出神，便弯腰捡起，不了又一把被真田抢过，前后左右仔仔细细查了一番，自然一无所得，眼中失望之情一览无遗。随后见自己看着他，手握成拳挨在嘴边咳嗽一声，轻轻一掷将纸鸢扔出墙外，墙外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之声，热闹地哄抢着，忽地又是“哎呀”一声，又是“啊——”的一片长音，“湿了湿了，不能玩儿了。”真田一会头见玥竟也同自己一般凝神听着墙外的动静，不禁觉得好笑，摇首道：“你先歇息，我走了。”

　　白石一路跟随他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却坚持要回到祖居之地，弃武从文，安心做个文职。真田送玥回房休息后，便要去城中设宴为其送行。可叹这些与他共铸大计之人，竟都是有难同当，有福却不得同享，从莲二到切原，从牺牲的桑园到离去的白石，无一幸免。曲高和寡，越上高位，越是孤寂。倘若不是有那人始终相伴身侧，恐怕自己迟早有一日，要为这天下有雪般的孤寂冻死。

　　他甚至开始为那个早夭的，自己不曾见过的孩子感到庆幸，庆幸他不用接替自己的皇位，也就不用接替这寂寞的孤寒。当年他借飞翼之力攻破凛州，一举拿下迹部，不料迹部早有安排，宫中出生不到半年的小皇子遭其毒手。若非玥极力劝阻，不仅是冰国一众，练死谏的白石都要被愤不能控的他挫骨扬灰。最终迹部被发配荒芜人烟的苦寒之地，自生自灭。随机，他国的投诚书卷纷至沓来，这才令他吞下了这口怒气。而如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碰任何女子，更枉论留下龙种，当年皇储之争虽有一半兄弟人权两尽，总还有站对了队伍的兄弟与些许长命无争的叔伯，总能在族中挑出一个孩子继承大统。

　　送行之宴吃得比战时还不安稳。天下虽定，官制未定，当年攻占凌州，由于担心惊扰百姓，仍令冰国知县管理，后又因冰国覆灭，朝中派了新的官员接管，然两方具受了天命，战乱之中又不能请教真田，只得共同管理。如今听闻沧冥大帝要在城中设宴，两厢纷纷来迎，见了真田一双鹰眸一副肃然面孔，又互相恭维着暗中推辞，场面好不混乱。

　　不一会又来了一小厮，百姓听闻帝王御临，睁着想要一睹圣颜，以为歇在了一位大人的府上，将前后围的是水泄不通，夫人急了，派了他冒死出来请老爷回去。

　　与帝王同席，哪里容的这等家务事来缠身，当下摆摆手就要撵人，那小厮急得满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可，可是夫人说了，您要是……要是不立刻回去，下月的零花钱可不给了。”他声音不大，可在坐之人那个不是一身武艺，自然均听得一清二楚，那知县立马也红了一张脸，又放不下架子，又怕家里那位真要整治他，正踯躅不语，忽而听得身后“唉呦”一声，上菜的小二一步踩空，连人带菜向他扑来。

　　众人皆要躲避那四溅的汤汁，却见其间剑光一闪，一道寒芒已向真田急刺而去。白石本欲护驾，却见那离得最近的小厮已被沾上了汤汁，立时惨叫起来，满地打滚。众人一看，原是汤中有毒，连忙旋身避开。这一让便离真田去得远了，但见真田临危不惧，拔剑沉着应战，剑走游龙，势如破竹，双方斗得不可开交，直斗过五十回合，方才各让一步各自退开。那小二方一落地，身体各节便咯咯作响，少顷便拔高了三分，侧头一转，已露出一张全然不同的脸来，银发凤眼，风姿卓绝，正是仁王。此时众人已被白石招来的护卫围成一圈，仁王孤身对敌，沉静如常，嗤笑道“真田，你都是将死之人，居然还有闲情在此胡吃海喝？”真田面色一沉，不作回应。

　　立海自失去丸井之后，亦沉寂过一段时日，很快又重新冒起，与多方狼狈为奸，处处设难，却在不曾有过直面刺杀。白石一听仁王口出狂言，挥手令护卫上前将其缉拿，此时真田却蓦地大喝一声“且慢。”众护卫不察，一时统统倒地，原是那小厮一甩长鞭，已将一圈人放倒，随后与仁王一同从窗口遁去。真田方才已察觉汤汁落地并无不妥，由此知晓方才不过是小厮一人作秀，麻痹众人而已，出口阻止，已是不及。

　　白石正待追击，被真田抬手制止“尔等武将出身，如何比得那鼠辈轻功，不必再追。”白石难以安心，保全请命“请陛下让末将护送陛下回京。”真田拂袖冷笑“不必危言耸听，你且自去，朕又岂会怕他。”话至于此，这饭局是如何也继续不得了，一行人送别白石，好容易遣退两个心惊胆战的知县，真田丢下一团混乱径自离去。“将死之人……”蹙眉回忆着这句话，脑中蓦地闪过玥清冷漠然的容颜，真田闷声苦笑“白石，你选择离开，恐是你一生，最正确的决定。”

　　回到苍溟国都天京，真田立时被两件大事缠上，一乃迁都，一乃祭天。苍溟经其三年征战，疆域更复往日数倍，天京于新版图之上处西南之角，不易掌握各地地方权力，经群臣数番争议之后，最终提出海国旧都望海乃为上选，况且海国往日也是一方霸主，皇城气势恢弘，只需少加整饬扩建，便可成为苍溟新城。也省去开国之初大兴土木的耗资。真田刚刚班师回朝，一时对处理政务难以适应，便全权交由浦山丞相处理。而祭天大典，更是平定天下后必行的仪式，同时意为开国大典，真田本打算强度之后再行大典，然群臣力荐，以天下百姓之愿请命，真田无奈，只得放由他们准备。

　　只身提摆跨入书房。空旷殿内空无一人，忽然感到一阵冷清，还嫌这宫殿不够冷清么，竟还要再一步扩建……真田蹙眉，只觉这雄伟的宫殿全然比不上旧时所居的军帐，如今自己身居檐下，总会不时感到内心一阵荒芜。于是每晚他都更为用力地拥住那孤清之人，而对方也会在他寻求慰藉的同时，沉默着紧紧回拥，过往的冰霜不知不觉中渐渐融化，那紫瞳中仿佛嵌了一面古镜，引出同属于二人的孤独寂寞。他心中的那段空无，如今，唯有他能与自己共同体悟。不知那人得知他迁都望海的决定之后，会如何做想？想到此节，真田一人坐在冰冷的龙椅上默默笑开。

　　繁重的大典之后，便是举国同庆的盛宴，国宴之上，琼觞挽露，美人歌舞，群臣朝贺，怎是寥寥盛况二字可描绘。然真田却全然无法醉心此间，丝毫不理会几个贵妃递来的欲拒还迎的眼色，早早甩袖回到寝宫。玥一向不喜吵闹，自不会参与此等应酬之事，他早已命人备了美酒“倾国”送往寝宫，只愿今夜与那人同醉。

　　他满怀憧憬大踏步而归，却不想推门而去，并不见那一袭青衣，始料未及，一时错愕。然殿中暗香浮动，琴架旁正燃着古香，悠悠袅袅地氤氲了琴弦，并不似主人久离之态。他此时正值半醉不醒，虽不曾涣散了神智，却放由自身沉浸于飘然境界，脚下同不复平日稳健。四下寻找均不见人影，心中极为诧异，摇首欲出门去寻人，却不慎撞翻了陈在殿中的剑架。

　　垂首一看，落于地上的，真是宝剑归一。归一曾一度为仁王等人所夺，后又因机缘巧合，被旁国得去，作为进贡奉上，最终回归他手。回到天京之后，因仁王等人在凌州一番闹事，他便特意将归一陈于自己寝宫。今日撞落，本也不以为意，正要弯腰去捡，忽闻远近各处“噼啪”之声交叠而起。原是吉时已到，朝野上下宫中内外均放起了烟火以示庆贺，宫中犹安排了烟火大会……那人，莫非是看烟火去了？他这般猜想着，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拖地意识到了什么，真田脸色大变，半身酒意一时全然惊醒，阴着脸色冲出殿外。

　　虽有烟火之声作为掩盖，但那些声响之中，他分明听见了三年来自己最为熟悉的火炮声！近乎用自己的身体扑上撞开宫门，抬手向外看去，另一只尚未跨出的脚再也无力提起。

　　远处，绚丽斑斓的烟花绽满了夜幕，城外依稀可见星火盈盈发亮，不远处通明的火色正嚣张地迅速蔓延着，天上地下的绚丽色彩如同□□凤凰游于天地，所过之处，便开出一朵朵曼妙不可言喻的惊艳花朵。而在这美不胜收的幕布之下，那熟悉的一袭清影，正披着一身皎洁清冷的月华，站在长阶之下，静静望向自己……

　　肃肃秋风自他身后而过，吹过他清瘦的背影，穿过他兜缠的发隙，带来了血与火的气息……

　　章九·天下归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