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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七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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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风没有遮挡,从远处呼啸着一路吹来,又硬又急,吹得人脸上火辣辣地疼。萨然被疾风吹散了头发,吹迷了双眼,却也被吹得清醒了几分。
自己之前确实过于冲动,被昆都简单的几句话一挑拨,就不管不顾地肆意莽撞。仅凭自己不着边际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就认为那些北荒的酋长是牧鹿部灭族的凶手。
那些人会是凶手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大汗的葬礼上,她挥刀冲上去的那一刻,自己却已成了魔,被邪佞控制了心神,失去了理智。
风中飘来了一阵若隐若现的酒气。她不再觉得那味道香醇,只觉得令人厌恶。她蹙眉转身,看到了不远处踌躇而立的依图。
依图虽然满身酒气,却眸光精亮,不显醉态。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萨然,不悲不喜,像是当空的皓月,清冷寂寥。
“二兄,你不开心吗?你马上就要成了大汗,还会娶北荒的第一美人,整个北荒的男人都羡慕你。”萨然牵起嘴角,挤出了一个并不自然的笑容。
依图勾唇,笑颜和煦却清浅:“可你不开心,二兄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萨然慢慢走向依图,脸上强挤出来的笑意敛去,一丝愁云覆上眼角眉梢:“二兄,我错了。我没能成为你的助力,却差点儿成了别人捅向你的刀。”
依图摇头:“你只是还不知道,人心会有多险恶。二兄既希望你永远也不知道,可以一直简单的活着,又想你能洞察人心,才能不被恶人所骗。”
萨然苦笑:“我知道的,只是我太蠢了,学不会洞察人心。这样下去,也许还没找出灭族的凶手,我就先一步去和族人团聚了。”
依图伸手揉了揉萨然的头顶,轻声安慰:“你今日闹了两场,却也并不是坏事。那颜朵现在觉得你成不了她的威胁,对你的关注和忌惮倒是少了许多。”
萨然抬头望向依图,扁嘴不满道:“二兄,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骂我呢。你是不是想说,那颜朵看我这么蠢,现在很放心,已经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依图笑着捏了捏萨然的鼻头:“有时候示弱未尝不是以退为进。我们萨然才是有大智慧的。”
萨然垂头,低声重复了一遍依图的话,再抬头时,看向依图的眼神变得有几分敬重。她想,她的二兄能成为北荒的大汗,不是因为运气,更不是因为年轻帅气的皮相,才被那颜朵选中。他有着深藏不露的城府和卓尔不群的睿智,是能够大有作为的人物。
“二兄,你一定要帮我,找出灭族的真凶。我信你!”萨然说得郑重,满眼都是笃定的信赖。
依图点头,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七日后,依图正式成了北荒的大汗,他和那颜朵的大婚在同一日举行。这一次来到王部祝贺的各部酋长,比之前参加大汗葬礼的更多。
何若风带着大泽皇帝的圣旨和赏赐,招摇过市地又来了王部。饶是萨然对他有所了解,但看他趾高气扬的样子,忽然就想起了作威作福的恶霸,让人发自内心地想向他掷去一些石子、菜叶、干牛粪……
大泽皇帝的圣旨写了什么,北荒的族人们听不太明白,只知道依图作为北荒大汗,被封为忠义王,王妃那颜朵封为忠义夫人,双方在边境互市,不再打仗。
原本北荒族人们并不屑大泽皇帝的封赏,但互市却是个令人欣喜的好消息。北荒游牧,生活物资单调缺乏,互市之后,可以卖掉自己的牛羊,换实用的物资。
以前,北荒和大泽一打仗,边境的互市就终止,但生活还在继续,东西还是需要的,缺盐少布,北荒就只能靠抢了。可越抢双方的关系越紧张,战事越滚越大,双方无数的儿郎上了战场,就再没回来。
所以,不只是萨然,北荒的族人们虽看着大泽的官员十分地不顺眼,却也知道化敌为友,甚至暂时的臣服,对北荒来说并不是坏事。
但北荒族人们不知道,北荒如今的局面多多少少是被何若风算计来的。若是知道了,估计石子、菜叶、干牛粪,一定铺天盖地地向他身上招呼。
大汗的那份遗嘱被何若风安排着送到了塔力吉的面前,让塔力吉颇为心惊,他没想到那颜朵在父汗的心中竟然如此有分量,也知道自己通过芙蕖教教主对父汗下毒的事情已经败漏。
此时与大泽交战,失去了意义,塔力吉果断地归顺了大泽。
大泽皇帝心胸十分宽广,不计较塔力吉以往对大泽的所做作为,相反,还大方地封他做指挥使,赏地赏房赏女人,似乎对其颇为看重。
萨然想到了西疆的那场叛乱,觉得塔力吉迟早会是第二个宫琼,但何若风却不这样认为。他告诉萨然,塔力吉的志向在北荒,不会像宫琼那般反过来图谋大泽的边隅。
萨然担忧,若真是如此,塔力吉迟早会反扑回来,北荒难免生灵涂炭。
何若风依旧摇头。若塔力吉和依图的势力,都在大泽的掌控下,就会现世安稳,一时无虞。
萨然想不明白,只觉得何若风是在为大泽贴金,怎么北荒是否太平,还需要依赖大泽?
何若风便举了个例子向萨然解释。山林里有只狼,占了一片领地,相邻的是老虎的领地。狼偶尔趁老虎不注意,过界猎食,老虎除了拍死这只狼,还有什么办法,让狼消停呢?
萨然垂头想得认真,何若风却没耐心等她想出答案,继续讲着不着边际的故事。
老虎可以养只狼,替它看着隔壁那只狼。被老虎养的这只狼,知晓老虎的实力,不会觊觎老虎的领地,但对隔壁那只狼的领地,一定垂涎三尺。但它被老虎豢养着,该做什么当然要听老虎的。只要老虎还足够强壮,这两只狼就会暂时相安无事。
萨然不以为然,嗤笑着表示,一派胡言。老虎怎么会养狼,更何况何若风的故事里,那两只根本不是狼,是狗。狼才不会被豢养,更不会像老虎那般单打独斗,它们打一架,赢的那个成了狼王,在狼王的带领下,两只狼一起攻击老虎,它们计谋多,说不定还能赢了老虎呢。
何若风诧异地看向萨然,顿了顿,追问:“你说,依图和塔力吉是狼是狗?”
萨然不悦:“我二兄是人,既不是狼,也不是狗!那个塔力吉,管他是狼是狗,与我何干!”
天空开始飘雪,冬天就这样悄然而至。
萨然骑着白色的阿鲁,行在雪地中,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缓缓移动的小小人影,阿鲁和白雪融为一体,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它在哪里。
她捧着一坛酒去找灵闻,见他的帐中无人,便驱策着阿鲁去王部背倚的小山坡上寻他。
灵闻果然在那里,正捧着一壶酒,自斟自酌地喝着。雪花落满了他的头顶和肩头,将他装扮成了半个雪人。
萨然调皮地攒了一个大雪球,从身后偷袭着砸到了灵闻的脖颈上。
灵闻笑着转头去瞧她,看到她怀中的酒坛,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酒壶,晃了晃,似遥遥举杯,邀约萨然共饮。
萨然跑过去,在灵闻身侧坐下,向前望了一眼,整个王部尽收眼底。
皑皑白雪也阻止不了族人们欢庆的喜悦,到处都是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人们,嘹亮的歌声远远传来,此起彼伏,汇聚成祥和的吟唱,让人听着就不禁将嘴角上扬。
萨然举起酒坛,豪迈地喝下一大口,抬起袖子随意地抹了抹嘴,才笑着问灵闻:“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与何若风一起走?”
灵闻的大仇已经得报,芙蕖教的教主和骨干被塔力吉绑了,押送回大泽,已被凌迟处死。
萨然发自心底地替灵闻开心,能兵不血刃地报仇,灵闻的耐心和沉稳令她钦佩。
“我想留在了这里,中原的郎中很多,但这里却很少。比起大泽,北荒更需要懂医术的人,我在这里,更有意义。”灵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神色是难得的轻松。
萨然噤着鼻子,促狭地瞧他:“可你毕竟是中原人,留在这里只怕也难被信任。被别人时时防着,多憋屈呀!”
灵闻垂头,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举到嘴边大口地饮下半杯,才缓缓抬眼看着坡下的王部,语气随意不羁:“若是看中信任,得不到必然难过。但我现在所求不过是问心无愧,能多医好一个人,就不赔,其他都无所谓。”
萨然举起酒坛,轻轻地和他手中的酒杯碰了下,豪爽地饮下一大口酒。她不再多言,只是顺着灵闻的目光,看着坡下的王部,那帐子、篝火和人群,都被越下越大的纷飞雪花渐渐隐去了轮廓。
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想问灵闻,他是否还在为何若风效力,留下来不过是继续做何若风在北荒的眼睛。她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也不必非要灵闻亲口印证。她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依旧善良,他存了治病救人的心,就做不出什么害人的事情。
“大狗,等雪停了,我带你去打山鸡,烤了下酒!”萨然亲厚地拍了拍灵闻的肩头,将他肩上的积雪拍落。
好久没听到有人唤他的乳名,灵闻鼻头蓦地一酸,转头看向萨然,见她的头顶、身上被雪覆住,连眉毛、眼睫都挂着雪花,成了个白花花的小雪人,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