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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千媚与夜光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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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这一年结束了,仙浅常在长乐镇徘徊,上琰却不常在这里。
  那年冬天,在一个白雪纷飞的早晨,仙浅看见阶前的红砖上积蓄了一层薄雪,薄雪上有一枚狐狸梅花状的脚印。她知道这附近有狐狸出没。她又看见从天上远远飞来一只白鸽,鸽子嘴里衔着一封信。她接下信,打开看了,发现是她五姐千媚写来的。
  千媚说她也已经来到了人间,现在一座叫作夜光城的城池里,这城池是人间盛国的首都,十分繁华,并邀请她同来游玩。仙浅得信,心中微动,踌躇几日,还是应邀前往了。
  仙浅抵达夜光城之后,发现此地果然繁华热闹,绝非长乐镇可以相比的。而更可喜的是,城中并无多少巡世天神,反而也有一些妖族像人类一样大大方方地开着店铺,做着生意。本来仙浅还担心,没有隐环傍身的五姐在人间会处处受阻呢。狐族秘宝有很多,她们姐妹都掌管一些,但最有实用价值的隐环狐帝狐后将它赠予了仙浅,而千媚拥有一颗避水珠。
  千媚在城门口迎接仙浅,仙浅发现她衣饰华美,仆从如云,不比凡间女子,就感到诧异。
  千媚则兴高采烈地说:“妹妹,我将与盛国的帝王成亲了,你当为我感到开心。”
  仙浅更加吃惊,拉着千媚的手私下说道:“五姐,人妖殊途,你怎么?”
  千媚神采飞扬,笑道:“妹妹,你我本是妖族公主,身份尊贵,在人间岂能不攀高枝?人妖殊途才好呢,人类寿命短短数载,数载之后,待他归西,我还可以离开此地,去别处风流自在呢,又不受约束。”
  仙浅眉头微蹙,说:“五姐,这太荒唐……你至少要爱那个人啊。”
  千媚伸出手指轻轻一点仙浅的脑袋,笑道:“该说荒唐的是你啊,竟寄希望于人类的爱情。人类,尤其是一些人类的男人,都是一些自私的生物。几百年前我来人间,何尝不与一个男人相爱,也曾寄希望于与他白头偕老,将自己的寿命分给他,可他怎么着?他背着我逛青楼,与那些不入流的□□寻欢作乐!呵呵!五姐劝你,来人间,只图风流,不问情爱,才是快意。”
  仙浅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保持沉默。但她心中觉得,五姐这样做是不对的。但一时说不上哪里不对。
  此地四季如春,长乐镇虽处雪时,此处却艳阳高照。通往皇宫的长街两旁种满了青翠的梓树,梓树线性的果实如流苏般成簇下垂,她们在斜阳薄缀的青叶下徐徐穿行,身后仪仗迤逦,有侍女将华盖高高擎在她们头顶。一直走到皇宫门口,年轻的帝王在宫门口等候着千媚,身旁只跟着几名侍卫。
  千媚远远地看见他,就似归心似箭的燕子一样飞入他怀中,将头倚靠在他胸膛上,娇媚道:“陛下,我好想你。虽一日不见,已如隔三秋矣。”
  皇帝抱着她,揉揉她的肩膀,柔声道:“我也是,我的媚儿。”
  当仙浅走近他们的时候,看见皇帝眼眸深情款款,柔情蜜意似乎要满溢出来一般,就觉得他似乎对五姐是真心的。于是就隐隐生出一些内疚之情。
  因为是帝后的近亲,仙浅在皇宫中也受到了很好的待遇,这与她之前在长平街和长乐镇讨生活的日子几乎有着天壤之别,而人类穷奢极欲的繁华享乐更比雪域宫廷的清正庄严更刺激人的感官。这给仙浅带来了极新鲜的体验。也在心中悄悄埋怨上琰,想着:人间如此多姿多彩,他竟想用一座长乐镇就想让我打道回府,实在是欺我涉世不深。
  但仙浅没在宫中逗留太久,因为宫中虽然享乐,但也拘束颇多,她难以适应。更何况,上琰不在此地,她还想去追觅他的足迹。于是,不过短短半个月后,她就请辞出宫了。
  她一路往南而下,因为了解到,荆榛蛮夷之地,巡世天神更多聚集,因为那样的地方,妖孽一般聚集更多,且更凶恶。仙浅料想,或许在南方的境地里,能偶然碰到上琰也未可知。
  在南下的路上,她经过一座小山,有一片血红如染的枫叶飘落到她眼前,她拾起,心中觉得喜慰清宁,放在唇边吻了吻,就收藏在袖子里了。
  但这枚枫叶却仿佛一个凶恶的预兆,兆示着不可扭转的悲绝死亡。
  仙浅再次听到五姐的消息,就是从夜光城传来的噩耗了。
  狐妖千媚之死,不仅给当时的仙浅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而且在当时那个时代,在各方各界都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反面典型,经过了各种传扬。也流传到了当时仍在人间四处巡游的上琰耳中。
  上琰起初听闻是妖族在人间作恶败露,企图潜逃,结果失败被杀,就嗤之以鼻,因为觉得这样的因果是必然成立的,也丝毫不在意一只妖修炼千年的命就从此永远消陨。以及其它的,诸如那只妖在人间获得了很高的地位,施行了不少德泽,赢得了许多人类的爱戴,他也丝毫不在乎。他始终认为,要就是妖,妖在人类的境界上作恶,就当死无疑。
  但他忽然听说,那妖是雪域狐族的五公主,他的神情忽然就凝重了。他开始多方打探有关此事的一切消息,也广泛了解神、妖、人等各界对此事的看法,并亲自去往盛国的夜光城了解最贴近实情的说法与最新鲜的传闻。他想:一定是因为雪域狐族那一脉的妖类在三界中口碑太好了,所以发生这样的事出乎他意料之外,所以使得他想要一探究竟。
  他为此辗转难眠数夜,精神不知为何而痛苦难振。直到有一天,他在夜光城寄居的房屋门口檐铃因风清响,屋旁杏树枝上未熟的青杏映入眼帘,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另一个狐妖纯真的笑颜,那笑颜绽放在一张桃花样的面庞上,格外懵懂无害。
  他心中想起那个白衣的狐妖,就如风吹草动,又如流萤落在秋丛里,隐隐微光闪烁,又缭乱燥热。但悲剧与那白衣的身影联系在一起,竟使得萤火被扑灭大半,悲伤的洪流淹没平原。那时他思虑重重,疲倦易乏,并不能分辨出心中暗涌的、想要挣扎解脱的这些情绪,他只以为自己在为一些不想干的事烦恼。但当仙浅的身影与她脸上可能浮现的悲伤、痛苦、迷惘的神情显现在他思绪中的时候,想见她一面的想法了然清晰。
  他着实拖延了一阵子才去践行这个想法。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在蝴蝶花弥漫的山坡上与她“偶遇”——其实在人间范围内,只要他启用神格展开搜寻,很容易锁定她的踪迹,察知她的所在,除非她进入某些被术法刻意隐蔽起来的地方。
  他以一个故友的姿态平静地询问:“你还好吗?”
  仙浅凝神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扬起苍白的脸微笑道:“我很好啊。因为五姐动了恶念,做了坏事,所以受到惩罚。只要想通了,就会觉得这是一件公平的事。”
  然而她眼中仍闪烁着泪花。
  上琰静静地听着。
  仙浅又说:“只是,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小孩子,不过经过了这件事,好像成为了一个大人了。”
  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拘束,扑簌簌如雨而落。
  上琰凝视着她,看着她单薄的身躯在山坡上徐徐的风中微微颤抖,忽然有一种想将她拥在怀里安慰的冲动。但他只是悄悄握了握自己的双拳。
  仙浅又说:“说来好笑,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都说我情感淡漠,很奇怪,所以这件事也没什么的。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好起来的。或者未必不是痛苦,也许消失了才是永恒的解脱,您说是吧?”
  上琰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但张口只是说了一个“你……”,之后竟再不知该说什么了。
  仙浅抬头,故作坚强地说:“您来找我,是为什么呢?”
  上琰低头,以极为平淡的语气说:“我希望你开心一点,或者,安慰你。”
  仙浅笑了,说:“那谢谢您的盛情安慰。我好了很多。若无别事,我先失陪了。”
  仙浅要走,上琰却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仙浅转身,看着他面上不再冰冷、不再决绝,就心中柔软、生出希冀,开始尝试着一步一步靠他走近,她走近他,直到彼此间只剩很短一段距离,他也没有退缩。这时,她忽然情绪失控般头靠在他肩上,嚎啕大哭起来,真像一个孩子般。上琰也没有做声,而是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以示安慰。
  最后,她抬起头来,十分无助地说:“五姐那件事,我至今没有弄清楚原委,我想去夜光城调查清楚。”
  上琰低头,说:“我陪你。”
  仙浅感激道:“谢谢你,天神大人。”
  上琰说:“我叫上琰。”
  仙浅遽惊,说:“那可是战神名讳!”
  上琰平静道:“我就是战神。”
  仙浅心中忽然生出惧意,就将手从他身上拿开,并不动声色后退了几步,也不敢再看他。
  上琰仍在原地,再次开口,声音却温柔,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仙浅仍旧低头,回道:“我叫仙浅。出生时,占星说我命格比仙,却仙缘略浅,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