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浅》千纸鹤鹤

5、迎神会

　　那天晚上实在是上琰将仙浅抱回客栈的，不过仙浅对此是毫无印象了。不过她感到，那之后，上琰对她的态度不再那么凌厉冷漠了。

　　后来许多天，上琰敦促仙浅回到自己说来的地方，远离人间，仙浅则调皮地说：“你这要求无理，我还没有玩尽兴呢。”

　　上琰则居高临下地说：“你在耍赖。”

　　仙浅笑道：“不，我只是忠于我自己的感受而已。”

　　后来，上琰也没有催逼她离开人间，似乎是默许了她在人间游逛的愿望。不过，仍像影子一样，时时伴随仙浅左右。

　　仙浅却觉得自己仿佛爱上他了，直接契机是百疫山荡魔一事。那事使得仙浅知道，神之所以为神，真不仅仅是凭借他们法术高深，武功高强。神与妖天然的对立面使得她天生对神族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厌恶、畏惧等天然的种种负面情绪根植在心里面，但在那件事中，她实在看见了神族的荣耀与光环是在他们守护苍生时彰显，他们在危难时显露的大公无私、英勇无畏是人族、妖族或其它各族所不能拥有的。仙浅敢说，当上琰执剑，在百妖群魔围攻之下奋勇冲锋的坚毅形象是她在妖族中从未见识过的，尽管他完全可以不用那么做，百疫山是在长乐镇山神管辖的境内，但当他看见妖魔残害苍生，看见不义遮隐日轮，他还是挺身而出，不计艰险。而即便是强硬如他，当最后身上负伤的时候，也着实令人心疼。

　　她因此，在长乐镇上悉心照料了他一段时间，那时，她对他是钦敬的，他的行为也在她眼中化为光，使她对本族身上所存有的一些劣性，如懦弱、无能、阴险、邪恶有了反思，也感到惭愧。

　　上琰说：“谢谢你照顾我，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我以为，见我那么残忍地杀戮，你会厌恨畏惧我。离我而去才是理所当然。”

　　仙浅说：“不，你做得对。各族各界，不偏袒来说，不义就是不义，因不义受责罚是应当的。你是世人的英雄，你扶助弱者，惩治恶者。”

　　上琰微微一笑，说道：“你这个小妖，所思所想还真是出乎我所料。”

　　就是那一笑，如朗月清辉驱退黑暗，如昙花一些惊艳时光，仙浅年华懵懂的心为之怦然一动。

　　仙浅很少思索自己的感情，因为思索不出结果，她只是本能地想跟上琰靠近，想向他示好。当情绪悄无声息包裹她的大脑，理智无声陨落至泥潭，她几乎不像曾经那个自己了，而她自己浑然不知，只是在旁人的眼中，她渐趋卑微、可怜。

　　上琰却怜惜她，即便在她最情绪敏感的时候。

　　上琰伤愈之后，带仙浅去了长乐山山脚下一个近湖的小亭子里。在那里，几个他在九重天的友人来与他相聚，商辙也是其中一个。但他在人间的遭际并没有同他们讲论。他们或知或不知，也没有说。

　　他们看见仙浅，就说：“真是难得一见的佳人，怎么只是位凡人呢？”——他们以为她是凡人。

　　仙浅笑道：“怎么？瞧不起凡人？”

　　商辙亦笑道：“当然不是，我们反倒很乐意与凡人交友，因为他们食得人间烟火，有限的生命见过的有限的风景却显得比长生的神仙所见的更为丰富多彩。”

　　他们喜欢仙浅谈笑自若、潇洒自如的性格，很快接纳了她，反倒是上琰显得比往时更加沉闷寡言了。不过，众人并未在意。

　　有一时，仙浅起身，向席间一位神君敬酒，道：“商辙神君，我敬你一杯。”

　　这时，在一旁的商辙笑道：“小仙浅，我在这儿呢，那是佩瑜神君。你莫不是醉了吧？”

　　那时佩瑜神君起身回敬了她的酒，亦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仙浅心中幽然一动，不由自主就看向了身旁的上琰，眼含柔情而心似空谷幽兰空寂落寞却幽然芬芳。而上琰低头饮酒，不动声色。

　　那筵席散后，上琰对仙浅说：“从此以后，你可在人间自由戏耍，只是不可作恶，你若为非作歹，我必惩治你。”

　　之后，上琰没有再与仙浅同在一处了，而是与她保持着较远的一段距离。

　　仙浅心中有些凄苦。

　　那时人间有迎神会，仙浅有幸参加了一次。迎神会上，上琰显圣了一次，他没有以神的光荣形象显现，而是像最不起眼的凡人一样，静静地坐在榆荫下的长石上，静静翻阅着经书。那时众神祈盼人间风调雨顺、兴盛昌隆。

　　仙浅认出了他，从喧嚷热闹的人群中脱离，走到榆荫下，静静坐到他身旁，却没有说一句话。

　　上琰翻阅经书，她也拿出一本经书来读。上琰知道她到来，却八风不动，没有开口，也没有躲避，任其来去。

　　直到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声，人们似乎在为什么展开了讨论，她才收起经书，起身从上琰身边向人群那边走去。榆荫下空寂，上琰这才默默舒了一口气。

　　那夜月光清明，仙浅走上凤尾湖长长的浮桥上，仰脸对湖心吹箫的白衣男子说道：“若你对我没有感情，曾经在我看向你的时候，目光为什么要躲闪？”

　　她指的还是上琰带她赴故友宴之前的一件事。直到今日，上琰仍不敢直视她。他知道，若仙浅执意爱他，他未必招架得住。但他又以那样的自己为软弱可憎的。

　　上琰没有回答，仙浅黯然离去了。

　　在那日的筵席上，还有一件事是可记的，就是佩瑜说完“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话之后，仙浅心绪越发缭乱，又想起一件事，就起身告辞，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商辙说：“这么早？我们待会儿要过燕然镇那边玩呢。”

　　仙浅说：“事情办完，我再回来。”

　　佩瑜笑说：“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们带些人间陈酿的好酒。”

　　仙浅说：“嗯。”

　　又一位神君玩笑说：“酒送来，人可以不用过来了。”

　　不一会儿，人们看见仙浅捧着两坛桃花酿来到亭子里，她将两坛酒放在桌子上，众神惊讶说：“这么快？事情办好了？”

　　仙浅说：“没有，我先给你们买了酒水，这便去处理我的事。”

　　说罢，她又转身离开了。

　　只是，一去之后，她真的没有再回来。

　　当筵席末尾，他们将去燕然镇的时候，商辙乃想起来说：“小仙浅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云平的话让她介怀了吧？”

　　佩瑜便望向云平，笑道：“都怪云平，伤了仙浅的心。”

　　云平有些诧异道：“不会吧，仙浅看起来豁达豪爽，不像是禁不起玩笑的人啊。”

　　这时，上琰冷不防说了一句：“脆弱的心灵。”

　　商辙接道：“是啊，小仙浅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心灵可脆弱了。”

　　上琰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

　　佩瑜说：“这样，我们以后都对仙浅开这样的玩笑了。云平，你回头也跟仙浅解释一下。”

　　云平点头表示同意。

　　这事后来不知有没有传到仙浅的耳中，但上琰回顾自己的心，发现自己竟顾念那只小妖的心，竟怜惜她。他感到惘然，因为数万年的战争生涯带来的快意使他并不渴想柔软的感情。但他又不是没有感情。他宁愿自己没有感情。

　　仙浅在榆荫下的长石上坐着，有一个小男孩捡了一块石头到她跟前来，开心地说：“姐姐，我捡到一块心形的石头，想送给你。”

　　仙浅笑着接过来，说：“是一块很漂亮的石头，谢谢你。”

　　男孩一脸赤诚地望着她，忽然说道：“姐姐你好美，我长大了能娶你为妻吗？”

　　仙浅愣了愣，便低头说道：“对不起啊，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

　　说罢，她将放着那块心形石头的手掌伸向男孩，说：“喏，这块石头还给你，希望你将来能将它送给一个你爱的、且爱你的女孩。”

　　男孩则摆摆手，红着脸说：“送给人的东西哪有再收回的道理。姐姐你收着送给你心爱的人吧！”说罢，就扭头跑了，很快就没了影子。

　　仙浅怔怔地看着男孩飞跑的身影，又低头看着手心那枚黑色的心形石头，眉眼间流生出一抹别样的情愫。

　　而在不远处，一棵槐花树的树顶，上琰在默默地看着榆荫下的仙浅。那片榆荫是他最常待的地方，仙浅也知道。但因为今天仙浅在榆树下，他就没有在那里了。

　　他偷偷地看她，却又在槐花树上默默地翻阅经书，勒令自己不再看她。但她的身影却在他眼前缭绕不去。

　　迎神会第三天的时候，百姓们在露天的祭坛上供飨众神，按民间习俗，人们在祭坛上的一尊大鼎里烹煮固定数量的牺牲，神仙们吃了鼎里的祭品就会得到力量，护佑苍生。

　　仙浅无力献出牺牲，但她出于自己的敬爱之心，在不远处的山林里采撷了一些果实带到祭坛上，那是一些葡萄。她将它们摆放在祭坛周围，她希望众神到来的时候，尤其是心中那一位，能开心地享用。世上的人看见她的行为，都嘉许称赞。

　　到日暮，月亮升起的时候，众神来临。人们都回到家中关紧门窗，独仙浅在祭坛附近的一棵树干后观望。

　　降临的有许多巡世天神，也有商辙、佩瑜、云平这些神君，上琰也来到了。

　　神仙们吃用了鼎里的牺牲，就注意到鼎外摆放的葡萄，就享用起那些葡萄来，也都开开心心的。

　　唯有仙浅注意到，独有上琰享用了鼎里的牺牲，却没有触碰她献上的果实。而他，在飨宴结束后，更是早早就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