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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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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蓂是夜光城中居住的一个女琴师,她曾在皇帝和帝后跟前献艺,深得帝后亲信。但当帝后不良事发之后,她也被逐出皇宫。在夜光城的街巷中凭着一些过往的积蓄勉强度日。
很快,到了梧叶飘黄的季节,她身上的积蓄已所剩无几了,她不得不打开紧闭的屋门,望着苍茫的街道,想着出去赚些银钱过活。之前有一家犬坊招工,她有意前往,犬坊的主人也与她讲定了价钱,但主人说等什么时候两边时候都恰好他再提前一天通知她,她便可以前去工作,工作内容是给犬类洗浴并打扮它们。她并不介意,因为急需银钱。
她本当半个月前就当询问犬坊的主人的,但半个月来,她身体染恙,疲乏无力,难以进行任何劳苦工作,所以竟没有前往。但此际,她身体痊愈,又感到生计窘迫,所以早晨写了封信给犬坊主人,但当黄昏的时候,仍未收到回信,就心中忧急,因为她身上所剩下的银钱已不支持她在所寄居的客栈再待一个月了——如果她不想变卖身上的衣服首饰的话。她打算在日落之前亲自去犬坊一趟。
她出到街上,踽踽独行,叹息不已。恰逢那时,因为妖后事件,满城人心惶惶,几乎每走一步就逢一道审查的关卡,她只感到繁琐束缚,更加深了她的愁苦。
直到她在道路上排队接受审查的时候,听见身后两个接着她排队的人在商量着帝后的事,就好心回头劝告他们,说:“这事在城中是议论不得的。二位当些心吧,前面就是官兵呢。”
排在她后面的是一个纤腰盈盈的女子,虽用面纱蒙住了下半边脸,但从那双含情蓄语的桃花水眸,苏蓂也看出她是一位绝世美人。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位威仪棣棣的俊朗男子,只是神情冰冷,难以接近。正是仙浅和上琰二人。
见有人热心搭话,仙浅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拉住苏蓂的一只胳膊,问:“你是这城中人?你对那事知道得可多?能否请你同我详细讲讲?”
“这……”苏蓂面露难色。
仙浅身后的上琰拉住仙浅的胳膊,对苏蓂说:“我们愿支付报酬。价随你定。”
苏蓂神色更纠结了,心里挣扎了一下,终于松口说:“好吧,请随我到舍下来。”
于是他们便脱离正进行审查的长队,跟苏蓂回到她的居所。城中每处关卡所行的审查就是由专人举着照妖镜对每个行人正照一番,然后放行。
门庭荒草,寂落松子。推开才锁上不久的破落的门,苏蓂向两位客人谈论道:“其实我觉得这样随处用照妖镜甄别妖类的方法实在愚蠢,真正的大妖——就像我们娘娘那样的,这种东西根本不能照出她的原身,而一些小妖也不会傻到敢在照妖镜下暴露,往往通过各种方法变幻潜行。也不过为难我们这些凡人罢了。”
“或许是草木皆兵吧。”仙浅哀叹道。
“不,我实在告诉你们吧,是因为现在朝政不由皇帝掌管,而落到匈奴人手中了。”苏蓂说。此时他们已经进入内室了。
“此话怎讲?”仙浅问。
“唉,表面上看,陛下依然至高无上,但政权早已被匈奴人控制了,都因三年前,陛下娶了一位匈奴女子为妃。”苏蓂说。
“什么?”仙浅吃惊,她仍记得,五姐与皇帝成亲当日,皇帝口口声声说要与她白头偕老,永不再纳妃嫔。而那时,他们也真是如胶似漆,恩爱如交颈鸳鸯。
上琰似是看出了她的惊异,慢慢悠悠道:“在凡间,哪有帝王不纳妃。”
苏蓂说:“自然是这样,帝王立后之后,妃嫔渐进,直到如孜阿曼丽进宫之后,皇后娘娘才越来越不安。那时我在娘娘身边侍琴,常用琴音助她安眠。”
“怎么会,”仙浅喃喃自语,“她从不是那等多愁善感的女子。”说时,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五姐快意潇洒的笑容。
苏蓂没听清她的话,继续说道:“我知道娘娘心胸开阔,从不为陛下后妃增多而忧虑,因为我看得出,无论陛下纳了哪位女子为妃,心都在娘娘身上,而那些女子,大多是朝臣之女,为了一些缘故,陛下不得不与她们周旋。但如孜阿曼丽不同,她也曾是夜光城风尘街巷中的一个舞女——就跟当初的娘娘一样。她只是因为美貌博得了皇帝的青睐,从而飞上枝头。”
仙浅眉眼间有些落寞。
上琰说:“因为爱人真心被抢夺,心生嫉妒,所以动了杀意,对吗?”仙浅与苏蓂坐在桌旁,他则站在仙浅旁边,说是,眼珠流转,低头斜视了仙浅一眼。
苏蓂不由得多看了上琰一眼,说道:“这位公子看事情真是一针见血。虽然娘娘至终也不肯承认,但我们旁人都看得出来,后来,陛下明显更亲近丽非,甚至言语中几度有立丽妃为西皇后的意思。”
仙浅为五姐感到心痛,她想到,她那样高傲聪慧美丽的五姐,怎么可能容忍有人与她并驾齐驱?于是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避免当场痛哭出来,她顾不得请辞,捂着嘴夺门而出。
上琰仍留在屋内,与苏蓂对面,他问:“你需要多少银钱?”
苏蓂看了看已经落山的太阳,踌躇了一会儿,终是咬咬牙,说:“不用了。我不过是说出我知道的一些事,不用什么报酬。”
上琰点点头,说:“一两银子,聊表谢意。”说罢,便将银子遗留在桌上,跟随仙浅出去了。
仙浅站在梧桐树下哭了,上琰走到她旁边,给她递去一方手帕。
仙浅接过那方手帕,狠狠擦了擦眼睛,然后紧紧攥着它,边流泪边骂道:“五姐说的果然不错,男人没一个可靠的!可她都看得这么透了,为什么还……”
“哦?男人怎么就没一个可靠的了?”上琰问,意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五姐,之前在人间受过一次情伤。那次她也是傻傻地爱上了一个凡人,甚至想跟他共享自己的寿命,可那个男人背叛了五姐,到处寻花问柳。五姐伤心地离开了他,回到故乡,意志消沉了好几百年呢。这次来到人间,五姐本来没想动真心的,我不知那皇帝用了什么办法竟使她再次陷入感情的泥潭,以致于为了他铸下大错——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既俘获了五姐的真心,为什么不善待她?”说到后来,她呜咽了起来。
上琰看着她,眼神中似有不忍,片刻后,他说:“你先冷静,这事还有许多细节没有查清,你若想一探究竟,我们不妨去一趟皇宫。”
仙浅这才渐渐止息了哭声,看着他,说:“为何?”
上琰回答:“要想知道一件事的真相与原委,至少要见见两位当事人啊。”
仙浅摇摇头,说:“不,我是说,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上琰别过眼目,说:“不算帮你,我也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好作为传世的案例。”他的声音淡了下来,但仙浅心里却感到了莫名的暖意。
在去皇宫的路上,仙浅忽然问:“你之前说:‘在凡间,哪有帝王不纳妃’是什么意思?”
上琰说:“帝王要权衡的不止爱情,还有其他许多要素。这是其一;其二的话,年长日久,难免不会移情别恋吧。”
仙浅又问:“那你们神仙呢?”
上琰说:“我们不用顾虑那么多,一般也不会移情别恋。”
仙浅感到心安,唇角不觉微微上勾了起来,孰料,他又说:“但我们一般也不会爱上谁。”
她的心骤然冰冷。
上琰和仙浅走后,苏蓂拿着那一两银子平静地度过了一段日子,再度陷入了忧愁。她的积蓄已经见了底,犬坊的老板来信说缺乏工作必须的一样东西,所以需要迟两天等将东西购置齐全她再过来。她心如风中的纸鸢飘摇,哪知道这些最终能不能落实,好延续她的生活。如今她饔飨不继,时时感到怆惶。
为免犬坊那边落空,她陷入绝望,在受到回信那天,她得知附近有家乐坊招工,她就进去问了几句。乐坊主说:“我们需要长期,短期不可。”
苏蓂又问了月钱几何。乐坊主说:“十两一月。”
须臾,乐坊主又说:“十两一月是奏鼓与钹的——那是费力的乐器。你是演奏琴的吧?”
苏蓂说:“是的,七弦琴。”
乐坊主想了想,说:“演奏七弦琴的只得七两一月。”
苏蓂苦笑说:“我听门口小厮说,最低薪资也得八两一月呢?你何以欺负我一个女流之辈?”
乐坊主又想了想,问:“是哪位小厮说的呢?”
苏蓂冷笑道:“怎么,这也与薪资挂钩?”
乐坊主说:“不不,恐怕是那位小厮没有说明白。”
苏蓂离开了,更觉凄惶。
她想起在皇宫里的日子,那时她何尝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挥霍无度呢?那时有一位权臣得罪了她,她直接一掷千金,使得那权臣手所做过的恶事满城传说,传说到皇帝耳中,不得不贬了他的职位。
那时她每日的饮食何尝计较过花费的银钱多寡呢?不是全凭自己的喜好任意享用山珍海味吗?
那时她一曲出,千金赏,何尝不荣耀风光呢?
唉,只能说,世事无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