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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北晋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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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不准去!”
小院里,谢长栎像只八爪鱼一样手脚缠在董辞身上,阻止他踏出家门。
董辞试图将身上这个“挂件”摘下来,没成功,叹了口气,“你先下来。”
“我不!”
一旁负责搬行李的小吏看着纠缠的二人,尴尬地搓搓手。
“再不放我去,耽误了时辰,咱俩都得被问罪。”
“去什么去!你腿都伤成这样了,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这回是侯爷举荐……”
“我管他是谁举荐,反正你就是不准去!朝廷里的人是死绝了吗?要派你一个瘸了腿的……”
董辞一把捂住他这张没个把门的嘴,“越说越不像话……”随即凌厉地瞥了小吏一眼。
小吏乖觉地低下头,退出院子,关上了门。
董辞托着腰一把将人抱起,谢长栎一惊,下意识抱住董辞,整个人呈猴子抱树的姿势挂在他身上。
掂了掂怀里的人儿,董辞心累不已,养个儿子都没他能折腾,转身把人抱进了屋。
谢长栎倔强地环住他的脖子,哪怕被放到榻上也不肯松手。
“不、准、去!”谢长栎执拗地重复道。
董辞盯了他片刻,随后俯下身,沿着眉梢、鼻梁、下巴,落下一连串绵密的吻。
谢长栎紧咬牙关,抵死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董辞的齿尖磨过颈部细嫩的皮肉,他才浑身一颤,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猫儿似的闷哼。
“你……犯规!”谢长栎浑身燥热,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
明知脖子是他最敏感的部位,还来这一手,卑鄙!
董辞闷笑一声,双手撑在他身侧,“不去不行。”
谢长栎肢体一僵,连胸膛的起伏都小了,“你今天若敢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他冷声威胁道。
盯着少年狠厉的眼神,董辞用拇指指腹擦过他泛红的眼尾,道:“此去西凉,不过是试探敌方休战意图是否真切,几个月便能回来。”
“若休战是假的呢?”谢长栎怒然起身,一拳锤在榻上,“你岂不是去给敌人送人头!”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骗人!战场上哪有什么君子之道,就算他们不杀你,也得抓你去放羊!”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何况现在仗都没打完,和谈个屁!搞不好他们就是要拉你去做人质,以拖延战机,你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到时候跑都跑不掉!”
董辞抚上他的额头,心道,这小公子何时变聪明了。
“我今日若不放手一搏,来日如何获得你父亲的认可,迎你过门?”
“如果你死了呢?你让我跟你的棺材板成亲啊!”
“可我已经立下了军令状,若不去,敌人的铁蹄还没踏来,自己人的刀就先架脖子上了。”
谢长栎一噎,气得更狠了。
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听到风声,说西凉那边派来了使节,想停战请和。毕竟这仗打了一年,两军都已疲乏,再打下去双方都捞不到好,就看哪一边先服软。如今西凉那边率先吃不消递来了橄榄枝,不论是真是假,都得派人去探个虚实。
谢长栎一开始还想,这回又是哪个倒霉鬼被推出去顶雷,结果这鬼竟出在自己身边,据说还是主动送上门的。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谢长栎恨不得把这傻缺掐死在床上。
“你还有脸提!”谢长栎撸起袖子就准备来套拳脚教育,“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就你缺根筋敢往上凑,活腻歪了吧你!”
说着,抡起枕头就往董辞脸上抽,董辞生生挨了这么一下,捂住鼻子直往后仰去。
谢长栎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不躲,手忙脚乱地想去拉,却被摆了一道。
董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旋身一带,整个人就以极其暧昧的姿势躺在了他怀里。
谢长栎气怒交加,欲把人推开,却听他道:“此行有赵将军亲自领兵护送,还有数万精锐陈兵边关,西凉不敢轻举妄动。”
赵将军,是当今圣上一手提拔起来的武将,多年来驻守边关,曾以一己之力拒西凉军于边塞百里开外,是如今对抗西凉的主将。
能得赵将军亲自护送,可见圣上对此番出使的重视。
话已至此,谢长栎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憋红了脸,道:“我陪你去!”
“不行!”董辞果断拒绝。
“凭什么!谢长榕都能去!”谢长栎嗷了一嗓子,比刚才阻止董辞去送死还惨烈。
如今,谢长榕已被宁王收作门客,还被朝廷授予虚职。这出使西凉的差事,陛下本是有意宁王的,但一来此行凶险,二来宁王年事渐高,实在不合宜,宁王便推了谢长榕出来,但谢长榕资历太浅,做副使都勉强。所幸董辞跳出来,接下了这烫手山芋,本来他也是不够格的,但有威远侯的力荐,加之朝中大多数人都不想去,这差事才落到了他头上,若是办好了,那才叫一步登天。
“既然危险,就让他去。”董辞掐了掐他的脸,丝毫没把未来小姨子的命放心上。
谢长栎哭声一噎,又惨痛道:“不行!以后他就能拿这事压我一头了,多丢人呐!”
“……”董辞无语,“多大人了,还闹小孩子脾气。”说完,在他屁股上一拍,“下去,该走了。”
谢长栎委委屈屈地下了地,还是搂着董辞的腰不肯撒手。
董辞哄道:“以后我会每半月写封家书给你报平安。”
“每天。”
“……”
“行不行嘛~”谢长栎撒着娇在他怀里蹭了蹭。
董辞被他蹭的没了脾气,便允了。
出门前,谢长栎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做工考究的木盒,递给董辞。
董辞略带疑惑地瞥他一眼,谢长栎轻咳一声,说:“打开看看。”
董辞照做,一根顶端嵌有夜明珠的黑檀木手杖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凑近了闻还有一股浅淡的木香。
“早就做好了,一直没给你,怕你不喜欢……”谢长栎声音渐低,忍不住觑董辞的神色。
他知道董辞面上虽不说,心里还是在意自己的腿伤的,出门时常“往”带拐杖,谢长栎若在,便会搀着他,以后几个月他都不在了,就……
“让它代我搀着你吧。”少年眼底有即将跃出的希冀。
董辞眸光颤动,低低应了声好,在他耳边附了一句,“这样,算是交换定情吗?”
谢长栎心房一颤,按住衣服下的长命锁,垂眸浅笑。
两人牵起手,往门外走,跨过门槛,就看见颜公子笑吟吟地候在门外,身后还跟了几名下属,以及……
谢长栎眸色顿冷,董辞察觉出异样,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
站在最边上的谢长榕注意到两人亲昵的姿态,不屑地白了一眼。
颜卿玉迎上前,挤眉弄眼道:“二位忙完了?”
“……”
“……”
想去刚才那通胡闹,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听去,谢长栎突然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董辞尴尬地咳了一声,“颜兄,误……”
“哦~”颜卿玉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二人的脸瞬间烧了。
“劳烦颜兄跑这一趟了。”董辞强撑道。
“无妨,顺路。”颜卿玉一招手,两名属下上前提过董辞的行李——不过一个包袱、两箱书。
谢长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群人一眼,发现他们竟穿着影卫的便衣,心底不由得骇然。
“谢小公子,这几日便借你这未来夫婿一用喽,用完保准全须全尾地给你换回来。”
谢长栎捂住脸,羞赧地后退几步,董辞出面解围道:“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好。”颜卿玉一收玉扇,转身安排马屁去了。
董辞捏了捏他的手心,轻声道:“走了。”
“嗯,路上小心。”谢长栎恋恋不舍地勾住他的小拇指,像是不舍与大人分离的小孩,“记得写信。”
“好。”董辞接过小吏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谢长栎垂下空落落的手,心也空了。
当董辞最后一次回头望他时,谢长栎勉强展演一笑,用口型道:“早点回来。”
董辞似是看懂了,用同样的方式回道:“好。”
乘上马车的谢长榕望见谢长栎的痴态,轻哂,经过他时特意挑帘与他低语了一句,原本神情警惕的谢长栎一听,脸色煞白。
*
半个月后,雍州。
烈日晴空下,一支官兵模样的队伍在大漠上艰难行进,为首的人手执旌节,骑在一匹白鬃马上,目光锐利地遥视前方。
远处,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扬起一阵黄沙。
“报——大人,前方二十里就是雍州城了!”
旌节一举,队伍便停了下来。
董辞拽紧马绳,看向身后的人,“赵将军怎么说?”
颜卿玉催马上前,道:“昨日将军来信,说是罕达王子率铁骑突袭谟儿城,他回军支援,约莫明日可与我等在驿站汇合。”
董辞皱眉,“听闻去岁陛下特命户部拨款,以供征兵之用,边防人手还是不够吗?”
颜卿玉摇头,“去年大小战事不断,又逢天灾,庄稼歉收,陛下免去了不少赋税,户部能拿出的银两捉襟见肘。”
“这西凉,一边议和一边扰我边境,真是……”
“没办法,塞北的春天来得晚,估计抢完这最后一波,西凉的铁骑又要没入茫茫草原了。”颜卿玉轻叹。
“如此下去,后患无穷,得想办法。”董辞略沉吟,“听说近些年,边境走私一度猖獗?”
“自□□兵败白石河以来,我朝与北方民族的关系时好时坏,直到先帝一朝撕破脸,边境互市贸易便被严令禁止了。陛下虽有意重开,奈何朝中老臣反对,陛下亦有顾虑,因此一直搁置。”
“边境连年动乱,两国关系不睦,陛下有顾虑也正常,不过一些事终该有个了解。”
颜卿玉挑眉,“董兄这是有谋略了?”
董辞不语。
颜卿玉哈哈笑道:“其实这次出使,陛下也有此意,本想找个时机提点董兄来着,不想是颜某小瞧董兄了。”
董辞没接茬,沉声道:“此地距西凉王都尚远,进城休整一晚,等明日赵将军的部队一到,就上路。”
“董兄这是急着回都见小公子了?”颜卿玉打趣道。
董辞默默飘开视线。
“啧啧啧,还不好意思承认了,是谁每日一封家书来着?如此深情缱绻,以前真是被董兄老实木讷的表象给骗了……”颜卿玉啧啧称奇,全然不顾董辞的脸色。
队伍继续向前进发,没走出多远,颜卿玉的坐骑突然躁动不安,颜卿玉拽紧马绳试图安抚,可于事无补。
“不对劲。”颜卿玉按住腰间的配剑。
一名属下立刻跳下马,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听了许久。
一阵雷声隐隐从地底传来,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地面的震动也越来越明显。
属下惊愕地抬头,“是西凉铁骑!在西北方位!正朝我们这边来!”
“护卫!”颜卿玉抽出配剑,紧接着是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
一直坐在马车里的谢长榕听到动静,忍不住掀开车帘,“怎么回事?怎么又停了?”
“公子,您快回去!西凉铁骑来了!”随行小厮慌乱道。
“什么!”谢长榕眉毛一竖,便要下车,小厮死命拦着。
“谢大人,请你回车上!”颜卿玉回头瞥到这一幕,当即喝道。
谢长榕瞥了他一眼,冷声斥道:“我乃堂堂副使,你敢这么与本官说话!”
颜卿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待会儿西凉的铁骑若是踏来,兵荒马乱的可顾不上你。”
“你!”
董辞眯眼眺望天际,一道黄沙自西北方向滚滚而来,近了才看清,是一支装备重甲的铁骑,黑压压一片,至少二三十人。
颜卿玉急速整兵,想着实在不行就杀出一条血路,见董辞还杵在原地,忍不住出声提醒,“董兄?”
董辞抬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很快,那支铁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队伍,这个队伍开始人心惶惶,颜卿玉带来的人马暗暗摩拳擦掌。
过了一会儿,一匹瘦马从马群中走出,马上端坐着一名中年男子。
只见男子一身布衣,手执羽扇,长须风流而儒雅,看人时笑眯眯的,只不过天生一副奸相,着实让人生不出好感来。
“使臣大人,久仰久仰!”男子拱手笑道。
董辞亦回礼,“国相大人,久仰。”
男子略感意外,“使臣大人认得本相?”
“不认得。”董辞沉声道,“不过听闻近日国相大人亲临战场监军,故有此推测。”
齐国相抚着胡须笑了,“使臣大人真是慧眼如炬!本相奉太后懿旨,前来边关犒赏三军,正欲返程,听闻使臣大人也是近日抵达雍州,便想邀大人同行。”
董辞把马绳卷在手上,不咸不淡道:“这便是国相大人邀人的礼节吗?”
齐国相笑着摇头,“大人有所不知,此乃我西凉风俗,专门为迎接像使臣大人这样的贵客的。”
颜卿玉暗暗翻了个白眼,狗屁风俗!分明是要挟。
“实在抱歉,国相大人,我等舟车劳顿,需在雍州休整几日,可能不能与国相同行了。”董辞婉拒道。
“使臣大人可是要等赵将军啊?”齐国相鹰隼似的眼睛钩住董辞,“不必等了,赵将军与我那外甥还要切磋几日,再等下去,怕是要误了行程。”
董辞眸色沉了三分,“下官谢国相好意,只是……”
“使臣大人这就见外了,”齐国相挥手打断,“不过是顺路同行,大人便一再推脱,这真的很让本相怀疑贵国和谈的诚心啊。”
许是为了应景,西凉骑兵“蹭”地亮出刀身。
董辞和颜卿玉对视一眼,立刻明白,这一遭怕是躲不过了。
*
暮,城郊
“驾!驾!驾!”
“爷!您慢点,前面就是雍州城了!”
官道上,伴随一阵犬吠,数匹快马飞驰而过,掀起一阵黄沙。
绛衣少年一马当先,手中的皮鞭扬起又落下,在广袤的原野上发出急促的脆响。
“噗咳咳咳!”
弦月奋力甩袖,试图挥开眼前飞扬的尘土,“他这是、赶着去捉奸啊!”
身后,司律一脸淡定地用帕子捂住口鼻,从风沙中走出。
董辞离都才三日,谢长栎就坐不住了,把庭尉府丢给老张,带上随从和行囊就踏上了这漫漫追夫路。
然而,谢长栎自幼娇生惯养,哪受得了长途跋涉之苦,加上追的又急,途中还病了一场,药食不进。弦月怕他挺不过,偷偷喂了颗仙丹给他,这才逐渐好转。
“又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瓜啊。”弦月故意觑了司律一眼,问:“你就这么由着他去?”
“拦他有用?”
“呃……”弦月擦了擦鼻子,“可他是中都官员,既没外出调令,擅自离都当真没事?”
“当然有事。”
“哦,那就……嗯!那怎么办?”
久久盯着天边那道模糊的残影,落日余晖刺痛了他的眼,董辞合上眼,道:“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