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相逢》夜半点灯

14、第十四章 输赢

　　在乌压压匍匐着的人群中，裴柔像个欣长的青鹤立在中间。

　　裴柔位置靠前，皇帝听得到这边说话，却还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大致看出他应该是个道士，遂又命令道：“道长往前，站到台中回话。”

　　扯起袍边，裴柔从侧面绕出座位，走到演武台中央。

　　刘睿这才确切看清楚这道士的模样，他处众人中，如同星月在瓦砾间，忍不住多看一眼却又觉得是在亵渎神灵。

　　刘睿开口问：“不知裴道长师出何门？”

　　“在下二十年只在山上同师傅练功，无门无派。”

　　“好一个无门无派。那你今日来这论道会是为了一较高下了？”

　　裴柔直言：“在下来论道会不为比试，只是寻物。”

　　这道士倒有意思，刘睿又问：“那道长是要找什么东西，朕愿意助道长一臂之力。”

　　说起找东西，裴柔显然十分积极。

　　“在下要找的是一枚龙凤戏珠的玉佩，用的是青石料，双面镂空，正面刻南方朱雀，背面刻东方青龙。”

　　下山以来，裴柔头一次有了确切的希望，他承诺道：“若能助在下找到玉佩，愿奉黄金九万两以作谢礼。”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这时，南烨一国一年的税收折合白银不过五百万两，而一两黄金约为十两白银，如此折算下来，这枚玉佩当值南烨一年税收近两成之多！

　　人们虽好奇这玉佩什么来历，竟然如此值钱，但更好奇这道士衣着“朴素”，是否真的有九万两黄金当作酬劳来付。

　　刘睿同样觉得这道士略有些不知风趣，语气微冷道：

　　“嚯，你这道士口气倒是不小，怕是市井故事听多了，九万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年轻人不要胡乱逞强出风头为好。”

　　裴柔对金钱并无什么概念，这九万两黄金是师傅亲口承诺，他自然深信不疑。

　　他知道这钱不是小数目，但并不了解这是一笔富可敌国的巨款，因而对皇帝的告诫不能完全理解，十分坚持的继续承诺道：

　　“九万两黄金我确实有，只要能找到玉佩，在下如数奉上，不差分毫。”

　　面对裴柔的言之凿凿，刘睿同众人转而好奇起来这道士的身份来。

　　刘睿不动声色，准备论道会结束再试探一二。

　　“朕已然看出道长寻物心切，待论道会结束，不如进宫去内库搜寻一番，若能找到，朕也不要你黄金万两，算是赐给你就是。”

　　不要钱财必然有其他所求，裴柔也只好恭敬回答：“那便多谢圣上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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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过后，山庄里起了风，天色有些阴沉，比武又紧锣密鼓的开始。

　　相比上午，下午上台的人显然技高一筹。裴柔有了仔细观看的兴致，谢崇在一旁给他充当讲解。

　　现在台上的是段元白，与他比试的乃是儒门另一位弟子——慕宣。

　　谢崇介绍：“这人是江州飞羽山庄的新秀，精通射术，他们二人这场比的正是射箭。”

　　飞羽山庄是儒门三大学宫之一，坐落在江州紫湖，与东海相连，是前朝水师操练故地，山庄以擅长制船和精通射术而闻名天下。

　　“慕宣可是段兄的手下败将，我看他这次也是要输。”

　　湛季同对台上的段元白信心满满，毕竟在泉阳蒙眼掷香果什么的，他的段兄可是摘星楼里的常胜将军。

　　台上的靶心共设十座，从一到十，一座比一座远十步，射箭者需站在固定于滑轨上的木栏中，木栏会随滑轨横向移动，射手则在移动中射靶。

　　脱靶无分，中靶得分，分数高低按靶座距离远近，以及中靶的环数得分，总计分数高者获胜。

　　这项比试是刘睿模仿战场中马上射箭御敌而衍生的新比试，南朝马少，若想胜过战马充盈的北朝，骑射之术就不能任其荒废。

　　刘睿有心用这次比试选出些得力人才，因此在项目设置上也算下了不少功夫。

　　锣声响，滑轨上的木栏在人工拉动下移动起来。

　　段元白站得挺拔，木拦一动，身子立刻有些微晃，不成想就这一晃前面三箭便已经两箭脱靶，一箭中靶也是射的很歪。

　　待他稳住身姿时，已经是到了后五箭的时候。

　　后五座靶，最远的已经越过湖面，在百步之外，寻常人怕是连箭靶都看不清楚了。

　　自己擅长的射术居然也变得陌生起来。

　　耳边传来的是木栏移动时有些滞涩的吱扭声，是风吹过树梢的哗哗声，段元白听到人们在为慕宣欢呼惊叹，他忍住不去看，想要稳住自己开始失速的心跳。

　　过度紧绷的精神令他面色僵硬，手臂连同手指都在微微发颤。额头湿咸的汗珠流到眼角，小小的刺痛仿佛被放大无数倍。

　　恍惚间，他失手又射出一箭。

　　世间是没有什么神奇的运气可言的，失控的箭矢像树上的落枝，跌进起了波澜的深湖中不见踪迹。

　　这场比试，不仅段元白对自己感到丧气失望，场下的湛季同更是不敢置信。

　　三年前，段元白那百步穿杨的潇洒劲儿他是亲眼见识过的，现在却一再失误，湛季同不明白中间是出了什么纰漏。

　　他喃喃道：“这不可能啊，元白兄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只射中那么两三次？这不可能啊...”

　　等木栏在滑轨尽头停下，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未到。

　　输赢已定。

　　慕宣十箭连中，除了最后两箭离靶心稍偏，其余均是直中红心。

　　而段元白除了刚开始中了两三箭，其余则全部脱靶。

　　旁观者中，有人叹惜段元白的才华殒没，更有人乐见其成、落井下石。

　　慕宣向来视段元白为劲敌，三年前的一场失败，他对射术没敢有一分一秒的懈怠。自己身负飞羽山庄的名誉，这个以射术闻名的山庄不能再败给任何人。

　　但今天这场胜利并不痛快，段元白的事迹慕宣也略有耳闻，这人从白江山庄退学后，整日便是游山玩水，浪迹烟柳，并不爱惜自己的名声。

　　“段公子，你若无心射术，便不用特意登台赏我一场赢。”

　　慕宣将自己的弓箭极仔细地收起来，头也不回直接离场。只给段元白留下一句珍重后，便直接离开了白江山庄，竟是连余下的比试也不打算看了。

　　旁人奇道：“这慕公子当真是个怪胎！”

　　裴柔不由朝慕宣远去的背影望去，却有些感同身受、惺惺相惜的意味。

　　“看来，这慕宣便是只尝一道珍馐的痴人了。”

　　谢崇语气有所调侃，但神情并不轻视，断言道：“假以时日，于箭术一道上，慕宣必成当世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