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相逢》夜半点灯

13、第十三章 论鱼

　　五月十五当日，白江山庄门前车水马龙，访客络绎不绝。

　　白江山庄正如其名，庄子依水而建，掩映在一片春红柳翠之间。

　　庄内几乎没什么高大楼阁，随处可见的是极为开阔的书架，摆放着耗资巨大、数量惊人的书册典籍。

　　“学宫里的书相比之前又添了不少，倒有些怀念在这里和同窗们读书的时候了。”

　　段元白有感而发，却遭不住湛季同打岔。

　　“读书好读书妙，读书这么好，那段兄你干嘛还退学？嘿嘿嘿～还是外面花花世界好吧？在这里读书多憋屈，每天念不完的之乎者也，想想都可怕。”

　　段元白笑笑：“嗯嗯，有道理，我也是念怕了这些之乎者也，才落荒而逃，这学宫无趣的很，哪有外面来得快乐逍遥。”

　　谢崇和裴柔听到段元白的话都不置可否。

　　待四人登记好名册到演武台时，场内已经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场内座次均是按世家门阀高低排列，谢崇和裴柔也算走了段家关系，没和其他江湖人一样坐在大后排，而是挨着坐在段元白与湛季同的后一排位置。

　　匡淮见各大世家都已经来齐，向主持论道会的兄长匡淳示意可以开始了。

　　鼓声响过，众人安静下来，望向台上。

　　台上的匡淳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举止优雅，气质温和，一双眼睛生的温情脉脉，嘴角噙着微笑，淡青色的外衣分外素净。

　　一眼望去，不像是天下第一庄的新庄主，倒像个走山访水的浪漫诗人。

　　其人讲起话来，吐字清晰且不紧不慢，嗓音温柔之余还带点南方官话特有的儒软，令听者无不如沐春风。

　　“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匡家大公子，早就听说这大公子样貌俊雅，品行高洁，其母是天子长姐玉安公主，自己还当过太子伴读，无论是家世还是本人都无可挑剔，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另一人应和道：“确实是一等一得人物，不知道这匡大公子婚配与否，我家还有个貌美的女儿未出阁。嘿嘿，不知道能不能有幸和匡家攀个亲。”

　　“像这样的人物自然早就成婚了，匡大公子娶的是石家嫡长女石云韶，这石云韶的姨母是当今皇后，表妹卓燕珺是太子妃，身份何其尊贵，正是门当户对，你家女儿怕是难进匡家门。”

　　“我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做个妾室也行不通么？”

　　陈氏千里迢迢跑来国都建康，就是想给家里女儿寻个高门大户，好让自己家跟着沾光。

　　“老兄，我看你心直口快是个老实的，劝你一句，勿贪恋那世家门第，不如好好看看台上比试的青年才俊，若有相中的，还可帮你说和说和。”

　　陈氏虽心有不甘，但人家说得确实中肯，遂抛却了攀匡家的宏图大愿，恭敬道：

　　“交州山多树多，民智未开，我走了三个多月才来到建康，一心想给女儿在建康寻个好亲事，免得她一辈子困在交州，可是小弟对建康的青年才俊们着实不了解，还得有劳兄台多给介绍介绍。”

　　“好说好说，你看，现在台上的是……”

　　现在台上比试的尽是些小门小派的弟子，看这安排，谢崇道：“看来上午是没什么看头了。”

　　“这些人原本就不在比试的名单里，他们愿意比便也让他们去比了。”

　　段元白对流程倒是很熟悉：“待上午将那些武艺一般的筛去，谢大侠下午时可以再上场一试。”

　　“比武是你们这些少年人的事了，我参加算怎么回事，段公子和湛公子可以上去一试，我在台下看看就好。”

　　谢崇和段元白、湛季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裴柔则完全静默着不发一言，谢崇先前称他为裴弟，现在却开口闭口的裴道长，他还是头一次觉得“道长”二字竟能如此刺耳。

　　“心上人便是心里常常念着想着的人，是想护着他关心他顺着他的人，若是对方开心快乐自己也会开心快乐，若是对方伤心难过自己也会伤心难过......”

　　这是，岑飞兰给的解释。

　　裴柔心里不断重复和琢磨着这句话，他的人生里以前只有师傅的存在，他的学识、他的武艺均是师傅所授，而他每日所想不过是如何精进修为。

　　可下了山，他碰到了谢崇。

　　谢崇身上有自己所缺乏的江湖经验，熟悉他所不了解的天下局势，更有不同他人的思考方式。

　　当然，也有着很多谜团。但这谜团显得他像个把松果偷偷藏进树洞里的松鼠，总之在他眼里是机警而可爱的。

　　比起附庸风雅的公子哥，裴柔内心更偏爱自成风格的谢崇。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对谢崇怀着怎样的心思，既然想了许久得不出结论，还是直接行动更快些。

　　日光渐正，宫里才下了朝，南烨皇帝便领着一帮朝臣摆驾白江山庄。

　　帝王仪仗规格极高，这次来白江山庄，还带了不少羽林军精锐随驾。

　　皇帝一来，比武自然暂且停下。

　　“诸位侠士都辛苦了，现在日头毒烈，大家先用餐休息，也同朕聊聊天，说说江湖趣事，比武下午接着再来不迟。”

　　成排的侍女端着午膳为众人布菜，裴柔与谢崇座位相邻，共用一张餐桌。

　　谢崇伸筷子夹起一片鱼肉，裴柔突然开口：“崇兄，鱼肉寒凉，恐对你内伤不利，还是不要吃了。”

　　谢崇筷尖一顿，转而又夹进了裴柔的碗里。

　　“我这筷子可没用过，这白江里的鳜鱼十分鲜美，既然我无享用的口福，不如裴弟多替我尝几口。”

　　裴柔听到谢崇一如既往的称呼，心里好像有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本来就有不少人偷偷看裴柔，这下偷看的人更偷偷倒抽一口气：

　　这道士怎地如此好看！

　　不笑的时候似清晨凝结着未化开的雾霜，清凉凛然；微微一笑时则如静夜里暗自开放的优昙，自有暗香幽浮。

　　细腻的鱼肉在裴柔嘴里化开，鲜味十足。

　　裴柔心满意足地夸道：“看来崇兄在吃食一道上也是个行家里手，满桌子菜当属这道蒸鳜鱼最好吃。”

　　“你还没吃过其他的，怎么就断言这道鳜鱼最好吃？”谢崇笑：“你又胡乱捧我，为兄可不上当。”

　　“若是吃过珍馐万千才知道哪道最好，就好比练尽天下武功才知晓哪派最高，或许别的佳肴同样可口，或许他门武功亦有所长，可人生有限，哪里能尝尽世间菜肴、学遍天下功法？能抓紧眼前就已是殊为不易。”

　　裴柔一板一眼总结道：“所以，愚弟以为，珍馐万千不如口中这一道美味，天下武学不如本门这一派精妙，由此可见，即便我未尝过其他菜品，也不影响我钟爱这道鳜鱼。”

　　“好一句珍馐万千不如口中这一道，天下武学不如本门这一派精妙！”

　　出声的竟是南烨天子——刘睿。

　　“台下是何人有此独特见解，站起来让朕瞧瞧。”

　　皇帝的语气喜怒不露，众人一时难以揣度圣上心意，大气也不敢出，一时鸦雀无声。

　　“在下裴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