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毒人》洁白花树

2、水乡雾语2

　　第二章
　　水乡雾语2

　　整日整日的雨，整夜整夜的雨。
　　“年年都是如此，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小师妹站在走廊里，伸出手来打破了这透明清澈的雨帘。

　　“小如，你来咱们雾馆两年了吧？”叶汐从里间走出来，她已穿戴完毕，准备去镇上当值。
　　“二师姐好。”小如连忙站好了，毕恭毕敬地说，“二师姐这就要出去当值啊？”
　　“嗯。”叶汐将声一沉，“最近镇子上传播的谣言，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谣言？”小如抬起头来，疑惑之中她转念一想，“没听说过啊，是许大夫的吗？”
　　“许大夫？”
　　“就是许大夫跟镇上芬芳满楼里花魁的事。”
　　叶汐问，“还有这事？”她歪着脑袋，眉头锁起，仿佛在听屋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二师姐走后，小如打算去练功，走廊拐角处，碰见了姜树。
　　两人差点儿撞上，小如在姜树面前，自然是亲热地喊，“姜树，你这是去哪儿呀？”
　　“轮到我当值。”姜树看了她一眼，正要走，小如拉住他的衣袖。

　　“怎么？”
　　“可是刚才我见，二师姐已经出去当值了。”小如小声道，“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姜树呼出一口气来，这雨这么大，她是怎么去的，全身都得要淋湿了。

　　雨声如雷，落在耳边，叶汐的裙摆已经湿掉了，她撑一把油纸伞，在车夫的帮助下，坐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的空间不大，刚坐进来，雨声变得无比沉闷，每一滴，每一响，都像打在她脑门上一样。
　　“怎么还不走？”叶汐问了句。
　　“欸，你师弟姜树来了。”车夫是叶汐的老熟人了，叶汐通常唤他为“马叔。”

　　“他怎么来了。”叶汐掀开帘子，望向雨幕中少年纤细的身影，“马叔，咱们先走，不管他的。”
　　待叶汐放下帘子，外面传来马叔的声音，“诶诶，打湿了打湿了。”

　　接着，姜树闯了进来，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额前的雨水下落着，澄明的眼睛看着叶汐，“师姐，你回去吧，这段时间本该是轮到我当值。”
　　“你身体还没好，一个用药的人，怎么能好好当值？”叶汐话是这么说，却也给他腾出位置来坐，“等雨小了点，你就回去吧。”
　　“我不回去。”姜树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纤细的黑色睫毛上挂着雨滴，随着他眨眼，那玉坠般的雨滴掉落了，“要回去也是师姐回去。”
　　“雨这么大，我不回。”叶汐冲外面的马叔喊了一声，“马叔，咱们先到前边避避雨吧，等雨小了，姜树回去。”
　　姜树听到她这么说，便也冲外喊了声，“马叔，我不回去，师姐回去。”

　　“好嘞。”这雨大风斜，马叔的头顶尽管有东西遮蔽，但在这儿停留的片刻，他也成了个落汤鸡，前方有个破旧的客栈，可以避一避雨。

　　叶汐跟姜树在里面聊了三两句后，马车便停在破旧客栈前了。
　　马叔喊了他们，让他们也下来透透气。

　　“马叔。”叶汐撑着姜树递过来的胳膊下了马车，道，“我看前几日，还有人在这客栈里忙进忙出的，怎么现在倒不见人了。”
　　“那是我一位老熟人了。”马叔遥望雨幕，雨水落入江湖中，山水清晰淋漓，他不由得拿过腰间的酒壶，自饮了一口，“他前些日子跟我说，要把这个破旧的客栈重新捯饬捯饬。”
　　叶汐站在马叔身边，姜树站在叶汐的身边，他低眉，瞧见师姐墨绿色的裙摆湿透了，想必鞋袜也是湿透了。
　　“这儿除了我们，可没多少人来。”叶汐说。
　　“我也是这么说的呀。”马叔笑了一声，“他不听，刚想着手捯饬呢，结果下起了没日没夜的雨，他信心受挫，还在观望呢。”

　　三人静默听雨，不再言语。
　　没过一会儿，身旁传来讲话声。
　　叶汐回首望去，是两个小伙，看样子是也要去镇上，结果被雨给逼到这儿来的。
　　“你们是客栈的？”其中一个小伙问。
　　“和你们一样，避雨的！”马叔开朗一笑，嘴边的胡子翘了起来。

　　两位小伙相视一笑，觉得找到了知音，便跟他们聊了起来。
　　“我们家住得偏远，在附近一个村子里，今日去镇子里做事，你们也是吧？”
　　“嗯。”叶汐随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不觉得今年的雨最反常？今年的雾也最大？”小伙低声说，“前几天我碰到个算卦的，说咱们雾镇有此一劫。”
　　“什么劫？”叶汐问。
　　“还能是什么？”另外一个小伙看了眼不远处的水面，“说是这水底下，藏着大东西呢。”
　　“水底？”马叔笑道，“大鱼大肉，好吃着哩。”

　　小伙笑了一声，“我也是听镇子里有人说的，这半月以来，每天晚上，总能闻见一股血腥味，像是人死了一样，可第二天早上邻里街坊一问，也没人死啊。”

　　“马叔。”叶汐伸出手来，手心里接住绵绵细雨，“雨小了，该走了。”
　　“那谁回去呀？”马叔问。
　　叶汐看了姜树一眼，“不回了。”

　　辞别两位避雨的小伙，去往镇子的路上，叶汐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姜树，你听过这个谣言吗？”
　　姜树摇摇头，“我也没闻见过什么血腥味。”

　　叶汐陷入沉思，前些天的晚上，她的门前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也就是从那天起，镇子里开始传播的谣言，叶汐也是在后几日当值的时候，偶尔间听买菜的大娘们说的。
　　大娘说，“就是血腥味，我以为家里的狗死了，第二天一看，什么事都没有啊。”
　　“怕是这雨给冲刷的，鼻子不好使啦。”

　　“师姐。”姜树模糊的面孔在叶汐眼前逐渐变得清晰，“师姐，到了，雨也停了。”
　　“好。”叶汐拿起伞，问，“你的伞呢？”
　　“来的时候被刮坏了，我先扔在路边了。”
　　“你那伞。”叶汐回想了一下，“也不太行了，一会儿我给你重新买把新的。”

　　之前避了会儿雨的缘故，叶汐跟姜树来到集市上的时候，人流变得很少了，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后，叶汐说，“这段时间，我替你当值，你不必跟上来。”
　　“该是我就是我，师姐为何要替我，我这烫伤不碍事的。”
　　“我可是你师姐，你要是旧伤未愈，再添新伤，那可不好。”在这儿没有看见卖伞的，叶汐摸了摸肚子，“走，去大顺斋吃碗面。”

　　大顺斋是叶汐常来的地儿，这儿的老板跟店小二，都认识叶汐。
　　“两位熟客。”店小二迎面走来，“今儿吃点什么？”
　　“两碗常春面。”
　　“好嘞。”店小二引他们入座后，将毛巾搭在胳膊上，走了。

　　待小二端面来的时候，叶汐正跟姜树小声说着镇上谣言的事儿，这店小二手一抖，叶汐握住他纤细的手腕，帮他稳住了这碗面，“怎么了？”
　　“早上没吃饭，饿得慌。”
　　“早上真没吃饭？”叶汐笑着说，“那你牙缝里的青菜，用来做什么的？”

　　坐对面的姜树不由一笑，“师姐。”
　　“奇怪啊，我前天昨天来的时候，见你精神气还挺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瘦了这么多？”叶汐站起身来，查看店小二的脸色，“唇色发白，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应该是。”店小二脑门上冒着虚汗，叶汐松开他的手，“去昌世医馆，让许大夫给你瞧瞧，报我的名字，不收你钱。”
　　店小二忙说，“谢谢谢谢。”

　　叶汐坐下来，拿起筷子，正要吃面，姜树问，“师姐何时跟昌世医馆的许大夫关系这么好？”
　　“前不久，我来镇上，一小贩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将我手背滑了一道，许大夫刚好在场，领我去了他的医馆。”
　　“师姐怎么没跟我说？”
　　“不算什么。”叶汐抬眼，“你不吃面？”
　　“这就吃。”

　　姜树提到许昌世，叶汐不由得想起那天她跟许昌世见面的情景。
　　烈日下，她站在人流之中，看着自己往外冒血的手背，那不小心划伤她的小贩背着大包小包已走远，叶汐叹了口气，揪起衣袖来。
　　“姑娘。”许昌世走到她跟前来，“好端端的衣袖，扯它做什么，我的医馆就在附近，可否移步？”
　　许昌世戴着白色面罩，露出一双令人信服的眼来。
　　叶汐便跟着许昌世去了医馆，她心底，对许昌世生出不一样的情愫来。

　　等叶汐回过神来，发现姜树正盯着自己吃面的手看。
　　“师姐。”姜树问，“是右手吗？”
　　“嗯，许大夫医术高明，没有留下疤痕。”叶汐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手背，想起那日许昌世细心为她上药时的场面。
　　上药时，许昌世话里带笑，“疼吗？”

　　姜树想要说点儿什么，又没说，他吃完面，去给了银钱。
　　“不是我请你吗？”叶汐站在门口，看着姜树走过来，“你怎么先去了。”
　　“师姐一会儿还要给我买伞呢。”姜树抿唇一笑，“走吧师姐。”

　　路过昌世医馆，叶汐感到奇怪，怎么今日并无多少人在排队看病呢。
　　“师姐。”姜树问，“那就是许大夫？”

　　叶汐摇了摇头，“那不是，那是医馆里帮忙的人，许大夫今天好像不在。”
　　“师姐怕是要失望了。”
　　“失望什么？”叶汐微微瞪了姜树一眼，“别瞎说。”

　　雾镇多雨，所以伞铺的生意还不错，叶汐带着姜树踏进这家店，高挑清瘦，长相俊秀的姜树惹来店里众多年轻女子的目光。
　　“你不会害羞吧？”叶汐问了句。
　　“还好，买了伞就走吧。”
　　“挑挑，挑把好看的。”
　　“能用就行。”

　　挑伞的时候，叶汐身旁的两位年轻女子在说着悄悄话。
　　叶汐无意之中听见了许昌世的名字。
　　“许大夫，跟那个花魁，真有事儿！”
　　“许大夫怎么能看上那个花魁呢？”
　　“人家说是卖艺不卖身，背地里，谁知道呢。”

　　叶汐装作看不上伞的样子“啧”了一声，那两个年轻女子看过来，之后说话便更加小声了。
　　“镇上那些喜欢许大夫的姑娘，都心如刀割呢。”
　　“我也是，这几日没精神，还胸口疼呢。”

　　“师姐。”跟在叶汐身后默不作声的姜树唤了她一声，“就你手中的这个吧。”
　　“这个？”叶汐看了一眼，“有点儿小吧？”

　　“昌世！”这声甜美的“昌世”，让叶汐回过头去，店里的女子都看向了门口，门口站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子，女子手中持一把粉色轻扇，微微侧目，对跟在身后的年轻男子说，“有新品了呢，这回你来给我挑吧？”
　　她身后的年轻男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姜树见叶汐目不转睛地看着，店里的其他女子也都目不转睛看着，他便也看了过去，站在貌美女子身旁的年轻男子，就是许大夫，许昌世。
　　不过他戴着白色面罩，只露出了眼睛。
　　姜树对叶汐说，“师姐，你也心如刀割吗？”
　　“说什么笑话呢。”叶汐迈开步子，走到一边去挑伞了。

　　其实这伞的样式都差不多，只不过每把伞都有小小的，独特的地方。
　　那么许昌世，让叶汐觉得独特的地方是什么呢？大概是他那双温柔的眼睛吧。

　　“昌世，你看这儿，我们一人一把好不好？”
　　“好。”
　　叶汐往那边看了一眼，许昌世站在貌美女子的身旁，毫无不耐烦之意，尽管随女伴挑选着伞。
　　没想到传闻是真的，叶汐叹了口气。

　　“来人啊，抓贼啊！”女子尖利的呼喊声响在店外。
　　许昌世手指一动，看向门口，只见穿着墨绿色衣裙的女子，轻跃了出去，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位清瘦的少年。

　　“师姐。”姜树说，“我去吧。”
　　“他往哪儿跑了？”
　　“那边那边！”女子指了指某个小巷子。
　　不等姜树出手阻拦，叶汐就冲了出去。

　　只是在小巷子里追个贼人，没什么难的，叶汐清楚地知道这镇上的每条巷子通向何处。
　　她绕了近路，跟那贼人打了个照面。
　　“往哪儿跑？”叶汐看了贼人一眼，觉得面熟，立马想起他就是那天小五的同伙，头发遮住眼睛的青年。
　　青年将他从女人身上扯下来的金项链塞进怀里，他袖间滑落一把小刀，叶汐挑起双眉，黑发被风扬起，她的手放在腰间，取下那枚很久没开荤的精致银匕首。

　　“姑娘。”叶汐身后传来许昌世的声音，她顿了顿，微微侧目之时，贼人跑过她身边，用锋利的刀刃在她手背上划开一道血痕。
　　叶汐暗自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随后反手将想要逃跑的贼人拿下了。

　　“放开我。”那青年被叶汐捉着双手，仰过头来，那根金项链从他怀中滑落。
　　“放开你？”叶汐翻了个白眼，“不可能。”

　　手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许昌世不知何时出现的，他眯着眼笑了，“姑娘身手不错。”
　　这青年比叶汐高了不少，自小练功的她，还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只不过刚才许昌世叫她，让她分了神。
　　许昌世走到他们跟前来，微微俯身，去捡那根金项链。

　　叶汐垂下目光，看见许昌世从衣袖中露出来的半截手腕，手腕的正中心有一颗很小的黑痣。
　　有些巧呢，叶汐摇了摇头，发丝从眉间掠过。

　　“姑娘，请跟我来。”许昌世捡起了那根金项链，递给叶汐。
　　“去哪儿？”
　　叶汐伸手去接，看见自己的手背上全是血，一瞬有些触目惊心。
　　她淡淡一笑，“又给许大夫添麻烦了。”
　　“我本是大夫，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许昌世走在她前边，那偷项链的青年跑走了，叶汐喃喃自语，“盗窃犯也太多了。”
　　“你说什么？”
　　“我说耽误许大夫跟莺莺会面了。”

　　许昌世嘴角弯起，他加快了脚步，白色衣衫随风扬起，空中飘着那句叶汐没听见的轻语，“原来是这么个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