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毒人》洁白花树

1、水乡雾语

　　第一章
　　水乡雾语

　　武壹年。
　　坐标南方，所名为雾镇。
　　这儿气候潮湿，多雨，梅雨季节时，雨却是迟迟不下，整个镇子被白蒙蒙的雾气笼罩，时日一多，引发民怨。

　　这天，清晨。
　　雾气比以往时候还要多，还要浓。
　　热闹的集市上传来两声大喝。

　　“你小子，想偷我银钱！”这是第一声，在雾气弥漫的这些日子里，盗窃事故频频发生，不少被偷了东西的，均来过雾馆举报，问他们举报的小偷是谁，却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叶汐叹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来，白色的烟雾从她清丽的脸庞上滑开，年纪轻轻的少女，一双柳叶眉，右边眉毛的眉间，藏着一颗小小的黑痣。

　　“哎哟！怎么走路不看路呀！”这是第二声。

　　叶汐从人群中走出来，有人看见她脖间挂着的玉牌，忙指着她说，“雾馆管事的来了。”
　　“一小丫头片子，能管什么？”说这话的毛头小子躺在地上，抱着膝盖，刚才还在喊疼的他，现在倒是变了脸色了，“你要是能管事，就让他赔我钱！我腿被撞坏了，得治！”
　　“姑娘！”中年男人走到叶汐跟前，双眉紧蹙，“我往前走着，是他，他在后面撞我的呀，看这米袋。”
　　叶汐顺着他的手看下去，米袋子开了一个口，里面大半的米都滑了出来，地上趴着几个小孩，这几个小孩比赛似的，在捡那些米粒。

　　“我还从背后撞你？”毛头小子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向叶汐，“有没有人能证明啊。”

　　身边看戏的老老少少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个青年说，“这雾这么大，谁能看见啊。”
　　“是啊是啊。”

　　最近常发生这样的事情，群众们一时间议论纷纷。
　　叶汐清了清嗓子，“你，跟我走一趟。”
　　“怎么是我呢！”毛头小子正想站起来，又得把戏做足，“我这腿是真疼。”
　　“跟我去医馆。”叶汐说，“小伤不赔，大伤才赔。”

　　毛头小子跟那青年对了个眼色，坏笑着说，“那这药费，你出啊？”
　　“我出。”叶汐将挂在胸前的玉牌正了正，“走吧。”

　　毛头小子是集市里招摇撞骗的老熟人了，以往当值的人都给予过他警告，这去医馆，倒还是第一次。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走在他前边的姑娘，是真轴。
　　“你叫什么名字？”
　　“问人名字干嘛？”毛头小子渐渐放慢了脚步，他得找个机会溜走。
　　“问你你就说。”叶汐侧目，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正色道，“小五。”
　　“你就是小五。”叶汐走得不快不慢，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之前当值的人也抓到过你。”

　　小五左手边的小巷子里，出现了青年的身影，青年跟他是一伙的，小五往那边瞟了一眼，见青年手中拿着一个木棍，木棍一闪而过，小五看了眼自己的膝盖，苦闷道，“他这是什么馊主意啊。”
　　“什么？”叶汐停下脚步，看向他。
　　“我是说。”小五换上讨好的面容来，他走上前，对叶汐说，“以往那些当值的，都也已经警告过我了，您也警告警告我得了，这还浪费您时间去趟医馆，多不值当啊。”
　　“不浪费。”叶汐看着小五那毫发无损的膝盖，“给你看病要紧。”
　　“这，我都已经悔过了。”
　　“之前就警告过你了，怎么现在才悔过？”
　　“悔过了不就是好的吗，早早晚晚的，也不算什么。”
　　“怎么不算？”叶汐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当然是越早悔过越好。”

　　混在人群里，那青年拿着根木棍走到小五这边来。
　　小五给他使了个眼色，“为了点钱，不必这样吧？”
　　“既然要去医馆，那就做戏到底。”青年的双眼被长长的额发遮盖，他低声说完，在叶汐回头那刻，往小五的膝盖上用力敲了一下。
　　“什么人？”叶汐的手放在腰间，神色警惕。
　　“哎哟！”小五痛得差点儿蹲下来，他哭丧着脸，“这个杀千刀的。”

　　“姑娘，我这腿不知怎么，突然好痛，咱们还是快点儿去医馆吧。”
　　“你们有问题。”叶汐问，“你那傻同伙呢？”
　　小五“啧”了一声，“他也不算我的同伙，他给我来这么一下，估计是想支开你，然后去集市上偷钱。”

　　叶汐沉着脸不说话，小五问，“你不去抓他？”
　　“雾气淡了。”叶汐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匕首，“让他偷这一回。”

　　镇子上最有名的医馆，昌世医馆，也是开门最早的医馆，现在医馆的门前，已排起了长队，队里男女老少皆有，叶汐扫了一眼，见有位孕妇独自来看病，双手撑着后腰，很吃力的样子。
　　“姑娘，这插队可不好呀，虽然我这快疼死了。”小五说了声。
　　嘴上虽这么说，但快疼死的小五还是跟在了叶汐的身后，只见叶汐搀扶着那位孕妇，走到前边去了。
　　小五看了眼那些排队的人，对此情景，无人有怨言。

　　“那肚子大的，怕不是要生了。”长队里有女人在念叨。
　　“是啊，不过这许大夫的规矩，孕妇是不用排队的，她怎么还排上队了。”

　　听他们说完，小五看见叶汐走了出来，两人排到队伍的最后方，小五说，“听说昌世医馆里的许昌世，许大夫，年纪轻轻，医术了得，还长相俊俏，姑娘不会也对许大夫有意思吧？”
　　“听你这话，还有谁对许大夫有意思？”叶汐侧目，小五微微躬下身子，指了指排在叶汐身前的那三个女孩子，“我刚听她们说的，无病无痛，就是为了看人许大夫呢。”
　　叶汐笑了声，没说话。

　　长队慢慢缩减着，叶汐一直瞧着队伍的前方，就是不见那位孕妇出来。

　　不一会儿，轮到叶汐身前的那三位姑娘了。
　　小五探头探脑地去看许昌世的脸，“怎么还戴着白罩子呀。”
　　“你不知道啊？”小五身后的大娘说，“许大夫前不久面部过敏，这还没好呢。”
　　“过敏？”小五不以为然，吊儿郎当地说，“身为大夫，连自己的过敏都治不好呐。”
　　“人那是在愈合过程中，怕有碍。”大娘话没说完，小五接着大声说，“有碍什么呀？怕那些来看他的小姑娘失望吧？我看大娘您，也是来看许大夫的吧？”
　　“真不该跟你这臭小伙搭话。”大娘横了小五一眼。
　　小五耸耸肩，“嘶”一声，看向叶汐，“姑娘你这是嫌我还不够疼呐？”
　　“我帮你先看看你的腿到底有多疼。”叶汐看了他一眼。

　　“许大夫。”眼前的三位姑娘不是来看病的，是来看他许昌世的，许昌世的下半张脸都被白色的面罩遮盖住了，只露出一双清秀细长的眼睛来。
　　“您这过敏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姑娘们红着脸说，“好久看不见您的脸，恐要思念成疾了呢。”

　　叶汐身后的小五嗤笑了一声，“我是没见过他，但他也就那样吧，其实我捯饬捯饬，也能跟他差不多。”
　　“你话怎么那么多？”叶汐看了他一眼。

　　打发完那三位姑娘，许昌世看向叶汐，问，“最近身体不舒适？”
　　小五立马露出“你们俩果然有问题”的表情来。
　　“是他，膝盖被木棍敲到了。”叶汐向旁一步，小五小声说了句，“倒也别拆穿呀。”

　　“你挽起裤腿，我来看看。”许昌世微笑着说，一双眼睛笑起来亮晶晶的。
　　“那你看看吧。”小五随意地挽起两只裤腿，许昌世从木凳上起身，又蹲下，细细看着他膝盖上的红肿处，叶汐也跟着蹲下来看。
　　“许大夫，他这应该没事吧？”
　　“没事的，涂点药膏就好了。”许昌世的视线稍一往下，眉头微皱，小五的小腿上，有淡淡扇状的痕迹，那些痕迹泛着十分微弱的青色。

　　“还没好呐？”被这一男一女盯着腿看，小五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叶汐察觉到了许昌世的异样，问，“许大夫，怎么了？”
　　“没什么。”许昌世站起身来，“小伙子腿毛还挺旺盛。”

　　小五的脸登时红了，结巴道，“许大夫你，你腿上没毛啊？”
　　“有。”许昌世笑着说。

　　走在街巷里，小五怀里抱着那瓶药膏，“我看这许大夫不错，他竟亲手为我上药。”
　　“上不得？”叶汐反问。
　　“上得上得。”小五叫住走向一边的叶汐，“姑娘这就回雾馆了，不去抓我那同伙了？”
　　叶汐头也不回，说了句“等着，下次必抓他。”

　　从镇子的中心处步行到雾馆，还得要三刻钟不到的功夫，叶汐挥手，叫了辆马车，往雾馆赶去。

　　雾馆是水雾派弟子的栖息之地，雾馆建立在水上，雾气如白色的烟雾缭绕在桥梁上，高挑少年在雾馆后的林间匆匆下了马，他将马绳系在树上，朝着通向雾馆的木色过道走去。
　　今日的雾，比以往要消散的快些，少年捂住胸口，快步穿过会客亭，走进了雾馆里。

　　“姜树姜树。”雾馆内的空间足够充盈，有白衣打扮的几位师妹站在池边扔石头，“你去哪儿了呀？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吗？”
　　姜树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唇间，随后走进走廊里，拉开门，踏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两柱香的功夫，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刚才有人见姜树从哪儿回来？”叶汐刚进雾馆的门，就这样问道，“姜树现在在哪儿？”
　　“二师姐。”那位在池边坐着梳理长发的师妹说，“我刚才看见三师哥好像回自己的房间了。”
　　“嗯。”叶汐顿了顿，又转过身来，“小如，你功课做完了？”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接着叶汐拉开姜树的房门，瞧着席地而坐的姜树。
　　“师姐。”姜树抬眼，站了起来，“你回来了。”

　　“你在喝茶？”叶汐走进姜树的房间，看着屋内摆得整齐的小茶桌，以及茶桌上的茶具，茶壶嘴里还冒着热气。
　　“师姐也坐。”
　　叶汐在他对面坐下，盯着他看。
　　“师姐看我做什么？”
　　“不久前。”叶汐将胳膊放在茶桌上，“我在昌世医馆，看见一个跟你很像的人，那人，就是你吧？”
　　“昌世医馆？”姜树摇摇头，“没去过。”
　　“骗人。”叶汐一手撑着下巴，“在师傅闭关，跟大师姐离开之前，他们对我们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姜树垂眸，双手放在膝上，默不作声。
　　“你怎么能偷练那些不该我们练的？如果你遭到反噬，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心脏破裂而死。”
　　“你今天去医馆，看什么病？”叶汐盯着姜树的胸口。
　　“烫伤。”
　　“烫伤？”叶汐说，“扒开看看。”
　　“扒开？”姜树抬眼，耳根微微泛红，“什么？”
　　“不方便？”叶汐站起身来，“总之你。”
　　姜树也跟着站起身来，“没有不方便，师姐要看就看吧。”随后，他将衣领扯开，露出了胸口，胸口那儿确实有一处烫伤的痕迹。
　　“怎么烫的？”
　　“洗澡水。”姜树抿唇，待叶汐看完之后，他默默地将衣领整理好了。
　　叶汐点了点头，接着说完刚才她要说的话，“总之你不能偷练那些东西，大师姐不在，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可得乖一些，我才没大师姐那样好的脾气。”
　　“知道了，师姐。”

　　雾馆里的三餐，都有固定的场所，弟子们都在共同的时刻，同时进餐，进餐时间为一刻钟，在师父未闭关之前，进餐时，都要遵循食不言的规矩，自从师父闭关之后，馆里时不时会传来几句说话声。

　　“容侠派，知道吧？”
　　“容侠派谁能不知道，最有名的。”
　　“陈无妄，你又知道吗？”
　　“哦是那个那个？”
　　“就是他，凭一己之力抓到毒人，后成为了容侠派的新任教主。”
　　“瞧你这憧憬的样儿，人家怎么样，关你什么事？难道你还想嫁给他？”
　　“你说什么呢？”这说闲话的小师妹红了脸，大声解释道，“镇上传来的消息，容侠派要开展选拔大会呢。”

　　“师妹。”叶汐站在小师妹的身后，打断了她的话，“师父的教导，你怎么能忘呢？何况外面，还有师父身边的何大人。”
　　“二师姐。”小师妹低着头，“我知道了，我没有忘。”
　　“快吃饭吧，这种道听途说的事情，私下说说就行了。”
　　叶汐说完，看着馆外的何大人，这位何大人，是师父信得过的副手，师父不在的日子，何大人会照看着他们，何大人总是微微笑着，没有多少威慑力。
　　叶汐跟何大人相对无言，何大人笑了笑，随后转身，扬起手来，接着从空中落下的细雨。

　　“终于下雨了。”有人在说。
　　“师姐。”姜树走到叶汐身后来，“不是要去练功吗？在想什么？”
　　“没什么，走吧。”

　　穿过长长的走廊，不少弟子在走廊上看雨听雨，叶汐心里想着容侠派的事，大师姐叶风柔离开雾镇那天，好像提过容侠派的事，师姐说，“容侠派是个有君子风度，又十分道义的帮派。”

　　练完功，叶汐回到房内，窗外雨声错落有序，音调一致，她半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夜幕悄悄降临，朦胧梦醒，叶汐听见馆外水声翻滚，堪堪睁开眼，门口的黑影一闪而过。
　　叶汐一秒变得警惕，三更半夜的，还能有谁这样偷偷摸摸地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