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知》顾清溪

43、第 43 章

　　明芷心底有太多的疑问，她知道，她离那个谜底越来越近，但她觉得，也许她还是不知道的好，可无论谜团是什么，京城的一切已离他们远去，他们坐在马车上，奔向洛州。

　　晋安帝的咳疾时好时坏，脸色也不好，她知道，是心病，自那日回来，晋安帝就病了，一向挺直的背脊也微微弯着，留谁的命呢，让他如此痛苦，她想，她似乎知道答案。

　　权力滋长野心，野心又灌溉着获得更广权力的欲望，是一道深渊，没有止境，没有尽头，直到被黑暗吞没。

　　到了疫病区，晋安帝的精神开始缓缓好了起来，雍王世子卫宪率人正等着，具是纱布遮住口鼻，身上还有着泥点子，一看没少在里面帮忙。

　　晋安帝神色柔和，“你很好。”

　　卫宪满脸兴奋，他素来喜爱晋安帝，年少成名，单骑突进，奇袭西室韦，让靺鞨数年不敢进犯，他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得了英雄一句夸赞，比什么都开心，“七叔！”

　　远远有人看到了晋安帝一行人，他们不认识晋安帝，但认得那金色的，璀璨的五爪金龙。

　　是御驾。

　　“陛下来了！陛下来了！”
　　“我们大燕的陛下来了！有救了，有救了！”

　　更有人喜极而泣，被官兵关到此处，纵然有医者穿梭，但无法进出，前些日子更是漫天烧火的烟灰，不能入土，惟有焚烧。

　　恐惧，焦虑，绝望，是一座孤岛，如今好像看到了希望。

　　卫宪耳朵红扑扑的，眼神明亮极了，“七叔，控制的早，父王说，除了最先得病的百人，剩下的人就是水磨功夫，喝着药，好肉好菜，总能好起来。”

　　晋安帝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抓到了？”

　　----

　　武圣庙，香火鼎盛。

　　关公，忠孝节义，学武之人必拜关公方可出师，晋安帝记得，他也拜过。

　　锁链的声音缓缓而来，晋安帝没有回头，看着关公的雕像，有些悲凉，“忠叔......”

　　晋安帝陷入深深的回忆，他的武艺是忠叔教的、观星是忠叔教的，很多很多......早年的时间，陪着他的，除了宁姨，也就是忠叔了......

　　方忠，是个国字脸的汉子，不过中年，却是满头白发，皱纹四起。他喃喃道：“殿下......”

　　过了许久，颤抖着身子跪下，干涸眼眶像被沙子划过，刺痛不已。

　　晋安帝轻轻问道：“忠叔，你记得吗，也是这样一个秋天，不过不是如今的模样，是我跪着，你站着。”

　　方忠低垂着头，张了张嘴，“记得。”

　　“那为何我会在这看见你？”

　　方忠沉默了很久，叹了一声，“因为恐惧，殿下，你知道了，不是吗？”

　　晋安帝不语，知道什么？他知道的太多了，多到他想大声的质问，可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他不想去问，那年回京的路上，层出不穷的黑衣人是谁的人；他同样不想问，裴夷简和如意那杯加了药的酒水是谁下的；他更不想知道，能派方忠来东都的，又是谁......

　　“母后知道吗？”晋安帝声音嘶哑。

　　“娘娘，”方忠看了一眼晋安帝，这个他曾一心一意带过的学生，“娘娘当年，只是放弃了你，所以默许了对宣平侯的安排，毕竟到手的权力，总不能赠与他人。”

　　晋安帝自嘲般的勾了勾嘴角，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何苦要一遍又一遍的倾听真相。

　　他自始至终，不过是父皇选出的一柄屠刀，用背叛与被放弃教会他成长，比刀剑之伤，更深，更痛。

　　攻下西室韦，他开心极了，他知道，他证明了自己，他可以向大权在握的忠勇侯求取如意，可没想到登顶的巅峰，等着他的，是无尽的黑暗。

　　他受伤了，伤的很重，回城的路上更是一拨又一拨的刺客，无论他怎么掩藏，都轻易被人发现，当父皇的人找到他时，他几近死亡。

　　在养伤的日子里，京城里都传说他死了，一片风雨飘摇，而他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被人推着，在密道里，看着一场又一场令人绝望的戏码。

　　父皇推着他的轮椅，是母后的寝宫，他看到了他胞弟的慷慨激昂，母亲的眼泪，以及最后她同意撤出她所有寻找他的人手，只为帮助他的胞弟登上权位，也看到了胞弟志得意满的笑容。

　　父皇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七郎，看到了吗？这是身为帝王的第一课，人的心存满利害，就会忘记情义，从而滋生欲望、恐惧、焦虑，以及妥协，而帝王要善于利用。”

　　后来，他又看到了胞弟与忠勇侯的结盟，为了以防他这个万一，为了让裴夷简彻底倒向他，果断的向两人下了药。他从来都知道，裴夷简没背叛过他，当日情势逼人，诸王纷争，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而裴夷简和如意听到了他的死讯，不过是想假成亲以此来帮他保全他的母后和胞弟而已。

　　那一日喜宴，父皇推着他，他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喝下了酒，而他的父皇告诉他，“七郎，这是身为帝王的第二课，意外层出不穷，你要学会承受所有的好心而带来的坏结果，包括失去。”

　　那一日，他的父皇问他，“七郎，总要有人承担历史的骂名，忠勇侯有谋反之心，你想救他们，只能当朕的屠刀。那么，你当还是不当？”

　　于是，他接过了那柄刀，在太子之位的争夺里，借机杀尽了他的兄弟，以及他们背后的氏族，门阀之祸终得破解。

　　如今，最后一战，也快结束了......

　　晋安帝问方忠，“十五弟就那么想篡位？”

　　方忠反问，“殿下您早晚有一天想清算他的，不是吗？”

　　晋安帝叹息了一声，“心存暗杀者，恐惧暗杀。”晋安帝有些怜悯，“忠叔，你为了你的女儿背叛了朕，那么，便在此看着，你们梦想的富贵。”

　　晋安帝缓缓走出，刺目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明芷安静的候在一旁，对着他微微一笑。

　　晋安帝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来，为我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