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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鲁莽实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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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德转过身去就开始鬼鬼祟祟地念念有词,空中渐渐显出圆形的术阵,“咒文完有率,合格;法阵成型率,合格;介质传导率,合格;实体输送率,合格……”
两人面露难色。
啊,倒不是说化阵有什么奇怪的,大型术法基本上都有这个硬性要求,但是……
“你念叨啥呢?”莫格尔直球地问——也算是替布鲁姆把心里话说了。
科德装聋,或许换是随便别的谁问他大概都不会是这个反应。
“准备好了吗?马上启动。”科德总算转过了身,连带着身前有两个它大的术阵。
甚至没给在场两人回答一个字的时间,它跟嘴借的急着还似的接着说道:“没好也得好了,这个术法是暂停不了的——听着,进去以后悠着点,在里面的时候我是没办法跟你们沟通的,这个时间的特异点应该不会出现敌对行为也不会有很多要调查的东西主要是让你们体验一下,但还是要万事小心……”
“‘这个时间点’的特异点?”布鲁姆咬文嚼字。
科德倒是很不屑,好像理所当然地立即回答道:“当然咯,要是这事儿从头到尾百分百安全无害简单粗暴我们怎么不拿点糖果巧克力上街哄些小孩子来干呢?还省的跟人解释这解释那的。”
明明对方没长眼睛,布鲁姆却能清楚地“看到”它在翻白眼。
“你讲话还真是不讨喜……”布鲁姆颇有微词地嘀咕道。
“你哪是第一次听它逼逼赖赖。”莫格尔贱兮兮地哂笑。
突然注意到,一直在变亮的术阵亮度终于提升到了已经无法忽视的程度。
科德像是又在说什么的样子,但是喊出的话语尽数模糊在了术阵心口涌出的气流之中。
似乎是从科德的体内,数不清的纸张飞了出来,如野蜂飞舞在狂风里,裹挟所有人吐出的松散破碎的字词,迫使着面对它们的任何人都紧闭双眼。
不着一字的书页愈来愈多,扭曲的空白逐渐填满周围视野,空隙间透露出的景色也像褪色一般缓慢变换,转化为陌生的景色。
就在似要感到窒息的前一瞬间,风骤然停止。所有所有的纸页也随之如被焚毁一样急速消失于半空。
“哈啊……呃,哈……”布鲁姆捂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
本来也不想这么狼狈的,但奈何实在肺活量不够,忍不住。
这难道不该怪那本……
书呢?
布鲁姆抬头张望,连个书的屁股也没见着(为什么是屁股?)。
所以说,“没法沟通”指的是本“人”直接跑路?
恶劣的行径。
“传送?”莫格尔没好气地抱怨道,“就这么随便把咱们整到这种鬼地方?”
布鲁姆没理他——他忙着观察周围情况呢。
他整理着衬衣的领口,边怀疑地说:“监狱吧,这是……”
即使在白天也依旧潮湿的空气,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墙体,破烂不堪的生活器具(依靠这种东西活着真的能被称作“生活”吗?)以及完全就是想象中监狱的样子……
但是,阳光?从狭窄的铁窗中滤出的,浑浊的阳光。那一束光亮投射在牢房正中的地板,宛如……
“?@^;%+,=&‘_*#$。”一句口音浓重的方言打断了布鲁姆的思绪。
他警觉地向声音的来源方向看去,原来在牢房门口还站着一位看守。
“是西尔兰人,基塔摩大区那里的方言,”布鲁姆解释道,好在这里还有一位西尔兰本地人,“他说,这儿是特意挑的单间能看见阳光的地儿,专门参考了这家伙的‘尊贵身份’。”
“这儿是哪儿?”莫格尔颇有兴致地问,“这家伙又是哪个家伙?”
看守好像当做耳旁风,只自顾自地说,布鲁姆就别扭地跟着棒读翻译:“他的好日子到头了,现在正在路上呢——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就是个假把式......”
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音节一个接一个地被咽了下去,最后变成了无意义的呻吟。
“他在念叨什么鬼东西?”莫格尔嫌弃地望着“看守”说道。
“他真的是在说话吗?”布鲁姆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说,“听着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就在此时,在潮湿的空气中,牢房的门锁凭空自己打开了,不紧不慢地吱呀作响。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只有“看守”还在执着地“说”。
这什么情况?
莫格尔向前挪了半步,伸出右手想要推开门,但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手一翻,小小地摆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转过头稍显期待地看向布鲁姆,说:“不走吗?”
“走,当然的。”布鲁姆嘴上小步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两人又不约而同停在门外。
因为......“看守”?
布鲁姆下意识地向后退,一遍一遍地审视着这位……他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了。
在脑袋的前部的正中间,本来应该被称为是“脸”长着五官的部分,他只有一片难以辨识的混沌。
“喂!会说人话吗?”莫格尔冲了上去,捏着领子把那家伙提起来,却又突然放下,“这个东西,怎么这么轻?”
相应地,在莫格尔松开手后,“看守”就像布偶一样沿着墙猛地滑到了地上,坐了下去,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布鲁姆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恶心。
“别管它了,没意义的……”布鲁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肯定没意义,他就是快些离这种东西远一点。
没人接话,只有脚步声予以回应。
从门口出去,一条昏暗的长廊里一边是一间间形式差不多的牢房,里面都无一例外空无一人。
布鲁姆盯着眼前划过去的一扇扇门发呆,“确实只有那一间里有阳光。”
莫格尔摸着下巴,突然正经分析起来:“如果真的是阳光,就意味着那件牢房肯定与外面联通,特意强调这个,可能是看守放水,暗示逃狱可能。”
“你从哪里学到的这种话术?”布鲁姆疑惑地暗暗嘀咕。
莫格尔又听到了,侧目望向布鲁姆,学着他一样嘀咕道:“以前的老朋友。”
“虽然按常理推断可能真的是这个道理,但就那个“看守”的情况来说讲现在常理根本不适用,”布鲁姆瞟了莫一眼,装作没听见,“而且这个推论就算成立目前也没什么意义,应该是我们的处境更重要。”
“嘿嘿,习惯了。”莫格尔笑着搪塞了过去。
到了。
长廊看似没有尽头,却又感觉没迈过几步就到了终末。而它通向的,是一个空旷的广场。
不合理。虽然从开始这个地方就没合理过。
广场上表面上空无一人,却嘈杂得震耳欲聋,引得布鲁姆不禁捂起耳朵。
“为什么会这么吵?”布鲁姆忍不住问。
莫格尔一脸问号地看向他,张口不知道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布鲁姆疑惑地问。
“我说,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会这么吵?”
“你说什么?”
折磨我是吧。
布鲁姆人都麻了,无语地说:“算了,我随口问的。”
谁知道莫格尔还追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算!了!我!随!口!问!的!”布鲁姆使出要把他声带扯出来的力气对着莫格尔吼道。
“生!气!了?”莫格尔也扯着嗓子问。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不!用!这!个!音!量!你!听!不!清!”
“辛!苦!你!了!我!知!道!了!”
“不!用!谢——咳咳。”布鲁姆反思着自己的感觉喉咙有火在烧,自己干嘛要跟这种人计较。他撇过头,却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广场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高台。
断头台。
“呃......”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望着不禁噤声感叹。
莫格尔随之看去,不约而同地沉默。
与博物馆见到的复原展览品全然不同,它破旧不堪,饱经风霜,全体附着斑驳的暗色,而且本应吊着闸刀的术法绳索被替换成了一般的物理绳。
两人像试探一头沉睡的野兽般,一步一步地前进。
广场看似宽阔得没边,却又感觉没迈过几步就到了中央。
布鲁姆停在了台子面前。
木架与高台上那错落的色彩,实际上是洒下的一层又一层的血液,于时间的风干中重叠出的不同的颜色,浸染了整座断头台为灰黑,就像是......
“在这一座断头台上死了无数个……?”莫格尔不知为何接下了布鲁姆的恐惧,却是捏着鼻子讲的,声音有些好笑。
“真的是......?”布鲁姆轻声怀疑,他还是不相信这些洒在、铺在、裹在断头台上的黑红色痕迹,真的是从人的体内淌出来的。
莫格尔神情严肃地盯着平台,只吐出了两个字:“你猜。”
两人沉默,不可见的人群也恰在此时骤然安静。
布鲁姆就当自己啥也没问。
万籁俱寂之际,一个男声呢喃着向神许下最后的愿望。
“慈爱万能的神,请应许实现我唯一的遗愿,保佑你虔诚的信徒莎莉娅免受恶人侵扰,远离纷争波及,自由欢乐地活下去......”
空灵的祷告声于冷气中寂寥地回响。
钟声。
一下接一下的钟声,从不知何处的杳远处飘了过来。
断头台的闸刀在钟声中催促下,被无人自动的绳索不紧不慢地缓缓拉高。
在达到顶端的那一刻,钟声也戛然而止,刚好十二下。
随后,滚轮飞转,锋刃猛劈,于空中划出一道惨白如昼的寒光。在下降至终焉的那刻,它斩出了裂断的绝响。
莫格尔用手把布鲁姆向后一挡,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火花四溅”那样的大尺度场面出现。
明明台上没有人影,为什么闸刀砍下却能发出那样真实的声音?
他刚想开口,却又被那个男声打断。
“1......2......”
广场突然喧闹起来,人声鼎沸。
布鲁姆不解地发问:“发生什么事了?”
“3......4......”
奇怪的是,再度激起的嘈杂怎么也盖不住那人一声接一声的计数。
布鲁姆气息有些不稳,自答道:“处刑?”
“5......6......”
地面似乎开始微微颤动。
莫格尔不敢相信,反问说:“斩空气?”
“7......8......”
本来边缘漆黑的场地传出一阵阵低沉的声响。
布鲁姆半是抱怨地应声:“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9......10......”
石块和瓦砾轰鸣着,从视野的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虚影浮现,科德终于现身,第一时间警告道:“深吸气,我们要传送回去了!”
“11。”
纸张如死灰复燃,于急速分崩离析的地面上高升凝聚,再次将他们团团围住。风也如期而至,将乱舞的纯白重新吸引汇聚。
空隙间毁灭坍塌的景物如急掠而过的切片般,再度转换为熟悉的场景。
如梦初醒般的回归。
布鲁姆努力克制了自己想瘫坐到地上的冲动,冷眼盯着科德。
“本以为你真的能带来什么好事的。”
“你,”莫格尔已经坐下了,他抬手指向科德,“等死吧。”
科德此时百口莫辩,它支支吾吾半天挤出来“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这几个字。
“不然你觉得是怎样?”布鲁姆双手环抱在胸前。
“呃呃,”科德晃了晃身子,把附着的术式碎屑抖落了下去,“这个特异点明明没有任何敌对反应,我觉得大概是放一些和谐平常的过往回忆之类的——天知道是死亡回放呢......”
“诶你传个送,能不能别把人往死里整。”莫格尔打断了科德狡辩,单手撑起上身坐了起来。
科德身子都不转一下,不屑地回答说:“这种难度的大型术法,用的出来就不错了,还嫌弃传送方式。”
“不是‘全知全能的神’的遗物吗?就一点力量也继承不到?”布鲁姆阴阳怪气道。
“传的是很久以前的经过意识二次加工的世界诶,真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体谅一下我好吗,”科德好像委屈得很,“再说了,祂也不能永远像你们说的那么厉害......”
布鲁姆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它,问道:“谁的死亡回放?”
“伊约丹,这片臆境里的‘主人’——臆想的臆。因为先神离去带来的现实扭曲,他的意识被显现出来,这片遗迹也是随之从他的记忆中投射出来的。”谈到它了解的方面,科德马上又装了起来。
“伊约丹?”布鲁姆一惊,“他不是......断头台最开始的发明者吗?断头台的名字就是取自他的。”
“没错,不过关于他的生平我也知之甚少。似乎无论是史料还是时记都对他避而不谈,连他的家族都为了避免和断头台扯上关系不惜改变姓氏。”科德不紧不慢地陈述道。
“听着不像什么好鸟。”莫格尔嘟囔。
“好像跑题了,”布鲁姆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虽然是他自己扯跑的题,“是不是应该问‘我们刚刚去的时候什么地方’之类的问题?”
科德还很奇怪,说:“我说过了啊。意识世界,伊约丹的。”
“这么普通?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地方吗?”布鲁姆突然有点害怕,虽然不好说是在怕什么。
“当然不是啊,”科德好像觉得理所当然,“目前看来只有这些与神的因果相关联,又有着强烈执念的死去的人,才行。他们用臆境把自己圈养起来。”
“这么多附加条件,是不是我不问你你就不说?”布鲁姆重新估算起眼前家伙的可信任性。
科德嘴硬:“不问我怎么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布鲁姆边重读他的那封信,边无奈地说:“这是多关键的信息,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很重要吗?”莫格尔居然和科德在这个方面观点达成了一致,虽然是这种会显得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方面。
布鲁姆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瞟了一眼莫格尔,然后后退了半步。
“那个,我是开玩笑的,”科德变卦,“本来在进去之前就应该讲明白的。谁叫你们总催我,我就默认你们不想知道咯。”
布鲁姆只能对科德投以鄙视的目光。
小气得放到集市上卖只值两毛钱一斤的家伙。
“难得我和你想到一块儿去,结果还是假的。”莫格尔一副被骗了的表情。
科德没说话,它空白的书页上赫然浮现出“谁稀罕”三个大字。
“好了,传送这么一个大来回是很~累的。让我休息一会吧,晚上再来找我。”
自顾自地宣布完,它故技重施,又坠了下去。
但明明现在就已经黄昏了啊……
夕曛从模糊的地平线上漫了出来,暮色顷刻间浸染了原来惨白的天幕。
“就在这里可以吗?现在天色不早了。”布鲁姆走过场式地询问,边把东西放下。他特意挑了一个遗迹角落里的塔楼残骸。
尽管遗迹的大部分建筑都损毁殆尽,只剩残垣断柱,但这个塔楼好歹还留有三点二五面两人高的围墙。
莫格尔边整理起了帐篷,边回话道:“我随便——你还特意挑了个有墙的地儿。”
漆黑的天幕从穹宇的顶部缓缓降淌下,夜色悄然降临。
“怎么好像跟你的长得不太一样?”布鲁姆苦笑着地打量他自己的帐篷,有些束手无策,“我明明已经阅读过好几遍说明书了。”
“说了上层老爷是不会摆弄这种玩意儿的,还是让我这种下等公民来吧。”莫格尔一脸无奈地说。
布鲁姆并不领情,转过身把帐篷挡在身后,警惕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闲人勿扰。”
他很不喜欢莫格尔这样酸溜溜的称呼。
“你也不看看你支了个啥?这长得都不像个三......三什么来着?”莫格尔嫌弃地打量小少爷的“杰作”。
“三,棱,锥,”布鲁姆一字一顿地说道,“它可是不规则多面不稳平衡态非马顿流体,请不要用‘三棱锥’这样平庸的名称侮辱它。”
“啥?”不出所料,莫格尔完全没有听出来这是随便拼凑起来的名词。
布鲁姆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能保证复述出来能跟第一遍说的一样,早知道就不皮那一下了。
他低头整理起了帐篷歪七扭八的“仪容仪表”,同时无可奈何地转移话题:“快过饭点了,吃晚饭吗?”
“就等你这句话呢,我饿坏了,”莫格尔眼睛都直了,“刚刚看你买那一大堆那么多口味的罐头,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呃,布鲁姆后悔自己要拿食物堵他的嘴了,似乎会很亏本呐......
“啊哈哈,这样吗,”布鲁姆尴尬地从背包里排出三个罐头,“‘盐烤河鳗’、‘酱爆肉丁’、‘波尔顿酒鹅肝’,你要哪个?”
“当然是第二个,你不觉得它听着就好吃吗!”莫格尔激动得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布鲁姆观点相反,他只觉得“酱爆”两个字让这个罐头听着就很腻人。但他并没有讲出来,而是默默地把“酱爆肉丁”和“波尔顿酒鹅肝”的放到了乘着开水的锅里。
篝火的光亮映照他的双眸,温热的脸上只呈现出略显落寞的神色。
“莫格尔,我们可以谈一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