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捕忆

19、彼岸

　　房内渐渐没了声响，归为一片死寂。
　　乔野回头和季雾离对视了一眼，见季雾离微微颔首，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就见路祭面色如常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张纸，上面俨然是已经画好的咒纹。

　　装，接着装。

　　“死要面子活受罪……” 乔野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咕哝着，又抬眼往路祭那看过去。
　　路祭同时回头扫了他一眼。
　　乔野一愣，停下往前走的步伐，默默退出房间，关门，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口气喝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那表情……简直就差把“近我者死”四个大字写脸上……
　　乔野回忆了一下之前洛绯看向自己的神情，最后得出结论——这就是夫妻相。

　　他缓了好一会，正准备跟季雾离吐苦水，四下环视，忽然发现客厅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窗外。
　　郑安一似乎在和季雾离说什么，说到一半忽然卡住了 。
　　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继续说下去，想写给季雾离也写不出来，郑安一有些急，抬头看向季雾离时整张脸都闷红了。

　　这不是很明显是中了禁制吗……解开不就行了……

　　乔野正想着他都看得出来的事他季师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结果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目睹了他常年宛如移动冰山的师兄看了一会郑安一，无比正经地对这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看到这其实还算正常，直到他看见季雾离喉结上下滚动一圈，一点一点向郑安一凑了过去……

　　乔野在原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把头扭了回去。
　　行了，他彻底看透了，这里只有他没人疼没人爱。

　　洛绯其实并没有走远。
　　昨天晚上从手上逃脱的亡命之徒居然敢一大早绕回来找他，还给他带来了缺失的最后一片魂魄，怎么想都很蹊跷。
　　更蹊跷的事便是再见时，那半人半鬼中人的部分已经消失殆尽，就像是被属于鬼的那一部分以极快的速度蚕食掉了。
　　反应也迟缓得要命。
　　脑子不至于因为成了鬼就坏死，再加上他今天偷听到的墙角，他断定有人在用傀儡术，似乎还是模仿他的手笔。
　　他做傀儡最喜欢用半人半鬼，不但方便处理，还能在必要时自由切换状态混迹于人群——反应速度更是没的说。

　　东施效颦。

　　路祭又盯了眼前的咒纹半秒，漆黑一片的瞳孔在漫长的沉寂过后蓦然涌出笑意。
　　笑意夹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寒气一路延伸至笔尖，缩成了一滴墨，风一吹就掉落在纸上，晕开大片的乌黑。
　　空气里泛着潮味，显然是要下雨了。

　　路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皱了的载影符，用刚刚恢复的一点灵力驱动了它。
　　投射出来的影像是洛绯看见兔子抖得更厉害时气急败坏的样子。
　　路祭不自觉地抬手想去触碰那道影像，半道上像是想起来什么，又一点点把手放下。

　　你最可爱，是我太可恨了。

　　路祭收起载影符，有些颓然地往后一倒，靠在了椅背上。
　　眼睛忽然开始发疼 。
　　他揉了几下，发现没什么效果，最终疲倦不堪地阖目准备假寐一会，没过多久却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还未彻底睡熟时，路祭总觉得有一股极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随着时间的推进又慢慢消逝。
　　来不及回忆从前在哪里闻到过这种香味，无边的黑暗迅速随之褪去。
　　眼前的场景和他之前强行造出的梦境别无二致，只是洛绯迟迟没有出现。
　　他不会做梦，这更像人为造出的幻境。
　　熟悉的花香再一次弥漫开来，这一次浓烈了许多。
　　仿佛有所感应，路祭突然回头望向身后。
　　洛绯在几步开外定定地望着他，神色蒙着厚重的迷惘，像是认不出他是谁，又苦苦在记忆中搜寻。
　　他抱臂等了好一会，洛绯的眼底的混沌才挣扎着散去。
　　路祭听见这个人平静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没应，看向洛绯的眼神浸满了淡漠与怀疑，不知在思索什么。

　　鬼王被他盯久了不悦地皱了皱眉:“我脸上写字了？”
　　这口气有本尊那味了。
　　路祭终于有了反应，朝洛绯那走了几步，无比自然地对面前的人弯了一下唇:“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洛绯心下一惊。

　　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稍稍犹豫半刻，他镇定自若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耳垂，眉心趋于平缓:“嗯……换了副耳坠。”
　　话尾带了点小雀跃，像是没想到路祭这么快就注意到似的。
　　很好，没有丝毫表演痕迹。
　　没等路祭回话，洛绯又状似无意地换了个话题:“你……之前没说完的话……”
　　“？”

　　路祭的记忆短暂地断片了一下。

　　然后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想跟洛绯说什么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他只记得自己话说到一半就紧急动身去帮同门师兄弟除鬼去了，跟洛绯约定等他回来再把话说完，结果忙到太晚，他回来倒头就睡，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洛绯因为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他的话生了好几天闷气，后来没再提这件事。

　　而他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又太迟了。

　　……这幻境能读他的记忆？
　　路祭眼带探究地再次打量起前眼前的鬼王。
　　他当时……其实是想和洛绯告白……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路祭准备开始面不改色地编瞎话试探。
　　然后卡在了开头。
　　“我……之前说到哪了？”
　　洛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索性把这人的话全部复述了一遍:

　　“洛绯。”

　　“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我都得到了。”

　　“可渡灵师的生命太过漫长，它们能陪伴我的时间少的可怜。”

　　“所以，我现在只想要……”

　　洛绯毫无感情地复述到这里，停了下来。

　　路祭无声感慨了一下自己挺会绕弯子的，很快便接了上去:“我现在只想要没有期限，也不会让我厌倦的陪伴。”

　　“或者说，我想要你。”

　　洛绯听见最后四个字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
　　明明设想过这种可能，但路祭亲口说出来，和他想象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张开口，又闭上，几经辗转，最后干巴巴地“哦” 了一声。

　　路祭开始怀疑幻境的真实性了。
　　太像了……
　　无论是紧张时揉衣角的小动作，还是刻意闪躲时越眨越快的眼睛。
　　他想起之前的花香，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想清楚之后，他对洛绯接下来的回答更期待了。

　　洛绯想了想，觉得一个“哦” 字实在过于敷衍，蹙眉沉思良久，认真地反问了一句:“没有期限，不会厌倦，血线不是也做得到……吗？”
　　他说到后面发现路祭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渐渐没了底。

　　等等……他有什么好怂的？

　　洛绯刚刚反应过来，一声闷笑便从头顶传来。
　　路祭单手捧起他的脸，略显粗糙的拇指指腹自他的脸颊徐徐游移至唇下，划过的地方仿佛激起了一阵微弱的电流。
　　手的主人颇有耐心地解释道:“不一样……洛绯，我对你不仅仅是……”

　　路祭话说到一半，幻境被制造的人掐断了。
　　房内还残余了一丝花香，被他贪婪地吸入鼻中。

　　路祭刚走出房门的时心情大好，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温和得要命，乔野再次担心起了他的精神状态。
　　简单地用过午餐，他们商议了一下行动计划，决定兵分三路。
　　路祭去找毕楼，乔野在城内蹲守，季雾离带着郑安一去城郊提前布好阵。

　　出发前，乔野满脸担忧地叮嘱路祭:“师兄，振作一点。”
　　路祭皱眉:“我现在不够振作？”
　　“……” 已经开始自欺欺人了。
　　乔野点头，终究不忍拆穿路祭，只是默默地给他脖子上的伤叠了第二层灵力。

　　路祭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脸上却故意显露出忧郁 。
　　找毕楼不是他的主要目的，这种傀儡术他熟得很。
　　验证某只鬼是不是在偷偷监视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