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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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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祭出门前难得看了一眼天色,问季雾离要了把伞。
“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
毕楼动了动手指,扯紧了控制傀儡的暗线,把几步开外、还在不断挣扎的鬼死死摁在地上,靠在墙边不疾不徐地吐了口烟圈。
惊雷乍响,不多时,不见边际的雨幕瓢泼而至。
居然不知不觉跟这小鬼闹了这么久。
她终于没了耐心,把烟掐灭,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留个遗言吧。”
“臭婆娘……我要杀了你……!”景彻不甘心地咬紧后槽牙,额角青筋暴起。
“嗯,愿望挺远大。” 毕楼点头,不大想走出躲雨的屋檐,索性用傀儡把景彻押了过来。
余光中有人撑伞走了过来,她扭头朝那边望了一眼,立刻确定了来人。
除了路祭,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渡灵师周身尽是煞气。
她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鬼——分明是白白净净、不谙世事的少年模样,直接这么杀了有点可惜。
景彻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清走来的人是路祭,一瞬间像是有了天大的力气,把压住自己的傀儡全部推了开来。
可还没扑到路祭,就被毕楼用缚魂锁硬生生拖了回去。
路祭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几秒浑身脏兮兮的景彻,在认出眼前的鬼时,撑伞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点。
“别杀他。”请求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用的却是命令般的口吻。
毕楼本来也没想弄死这只小鬼,默认了路祭的请求。
在暴雨里,打不打伞其实区别不大。
但毕楼今天做了新发型,还是想尽量维持一下。
于是勉强了自己一分钟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暂时把注意力从正事上转移:“麻烦你,把伞稍微移过来点?”
路祭照做,认真移了一点点过去。
真是活久见了……第一次见给别人撑伞,伞一直往自己这边偏的。
毕楼努力保持假笑,路祭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把伞强塞到了她的手里,和她拉开一大段距离,默默淋雨。
后面被毕楼用缚魂锁牵狗似的牵着的景彻没看明白这一幕,但很快就接着一刻不停地暗骂毕楼和路祭。
“……?你发病了?” 毕楼皱眉。
“……只是不想和你挨着。” 路祭也蹙起眉。
顿了顿,毕楼听见路祭颇有些郑重地解释:“有主了。”
毕楼深呼吸几下,把脏话咽了回去,心想不能和小辈发脾气,开口时语气依旧客气:“那你下次反射弧缩短点……?”别我全身都被淋湿了你才想起来啊。
路祭似乎考虑了一下,最后只冷漠答道:“没有下次。”
“……”
洛绯看见两个人距离拉远了,烦躁的心情总算好了点。
一直落在后面的景彻总感觉旁边的巷子有些怪,没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和探头观察前方形势的鬼王撞了个正着。
洛绯方才光顾着看路祭,此刻才注意到这只鬼。
他下意识地想放出杀招,却在看清鬼的模样时顿在了原地。
有点眼熟……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脑海,他就看见这只鬼眼圈立马泛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景彻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洛绯,一时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哽了好几下才颤声喊出了那个太久未曾出口的称呼:“哥……”
“?” 洛绯记忆恢复的速度时快时慢,暂时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弟弟。
看着眼前这只鬼遍体鳞伤的模样,他忽然生出一丝心疼,默默收回了杀招。
见洛绯一直不说话,景彻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
可即使是幻觉……他只要一看见洛绯,就好像又变成了当初的小孩子,什么委屈也忍不了了 。
“哥……我太没用了……到现在也没能帮你报仇……”
拴在脖子上的沉重锁链被毕楼扯了扯,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催促着他。
景彻踉跄了一下,不得不一边不死心地回头一边挣扎着往前走,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先前的凶相毕露不复存在,浩瀚水帘中,少年苍白又略带稚嫩的脸上此刻分不清雨水和泪水。
洛绯模糊地想起一个小孩抱着自己的大腿撒娇的场景。
那时他一个劲地想把那个粘人的小屁孩推开 ,一低头却看见小孩蓄着泪水的眼睛里满满当当的不舍和依恋。
“我不是和你说了么,我是会吃人的恶鬼,你不怕我待会吃了你?”
“我不怕!大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他们都……不喜欢我……”
鼻青脸肿的小孩哭成了泪人 ,紧紧抱着他的腿不撒手。
打成这样,何止是不喜欢。
洛绯在轻轻叹了口气,动了点恻隐之心。
“跟我走,你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他好声好气地和面前的小孩商量,小孩一低头,闷声哭着不说话了。
洛绯不会哄小孩,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他听见那个脆脆的孩童音色再一次响起,这次坚定了许多:“我没有家人了,我什么也不怕,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唯一肯对我好的人……我哪也不去,就要跟着你!”
那时他想着,有原身就是不好,不像正常的鬼,普通人看不见也摸不着。
唯一的好处大抵就是稍微伪装一下,避开阳光,就能轻松混迹于人群。
带着这么个小孩……还是太麻烦了……
想是这么想,可他却没再拒绝。
他蹲下,盯了一会自己锋利的指甲,蜷起手笨拙地用手背把小孩眼角的泪水揩去 。
毕竟是鬼,体温冰凉,与死人无异,小孩被碰到脸的的时候不自觉地往后躲了一下,又立马生怕他不高兴似的把脸贴到他的手上。
洛绯被逗笑了,起身时牵起了小孩的手 。
刚才那只鬼的模样和记忆里小孩的身影渐渐重合。
长高了,声音也变成熟了 ,只有长相没怎么变。
洛绯伸出花丝,干脆利落地绞断了缠在景彻脖子上的缚魂锁,只消三两步便跳至这人身后。
景彻回头,对上洛绯伸来的手。
身体本能让他一下子抓住了这只手,和从前许多次一样,洛绯带着总是拖后腿的他一同逃逸。
那时他有恃无恐,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却是毫无凭依,孤身一人。
太久了……
久到他记不清自己等了多少年。
他不过是凡夫俗子,会老去、死去,等到最后,没了呼吸,也没能再见洛绯一面。
不是有执念死后就能化成鬼。
他不肯入轮回,日子长了只会魂飞魄散。
每次魂魄快散开,他都要找一个死人的壳子住下来,一点一点用尸体上的死气修复魂魄上的裂痕。
日子长了,倒真有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感觉了。
可他不满足。
只有彻底变成鬼,才能无休止地寻找那个忘记回家的人。
所以他不回头,四处修习邪术,苟且偷生。
所以他恶疾缠身,自作自受。
有时他会想,如果一开始选择转世呢?
可世上再也没有比洛绯更好的人了。
景彻,景彻。
他什么事都要做得彻底,倒是应了这个名字。
他游历四方时曾听人说,这个世界上显然还有一种感情,无关风月,又无法割舍。
洛绯于他而言,就是那一种。
锁链一空,毕楼很快反应过来,想去追,却被路祭拦住了:“那只鬼生不出什么乱子。”
言下之意大概是由着洛绯去。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路祭一眼,听这个人继续毫无感情地分析现状制定计划。
计划敲定好时,正好走到了她家门口。
虽然早已过了那个年纪,毕楼还是没忍住八卦了一句:“你和洛绯现在什么情况?”
路祭研究了一下措辞,开口时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带着明显的苦恼意味:“他还在生我的气。”
“其实……当初要不是宁咎……”
听见这个名字,路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身上的煞气失控般翻腾。
毕楼没再继续说下去,轻叹一声,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
你还真是师门不幸,养出来的全是情种。
独独你自己,从未动情。
雨没有变小的迹象,不知晓被包裹在其中的人都各怀心事。
毕楼出于好心询问路祭要不要在她家躲会雨,路祭思忖片刻,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