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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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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聚集到展厅。
宋子郁说:“听说这里的裱框都是由龚馆长亲手处理的。”
龚天:“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宋子郁嘴角一勾:“当然。画廊一向讲究简约整齐,可画框为何形形色色,样式颜色五花八门?是当时没留心呢,还是想利用乱花迷人眼呢?”
龚天的瞳孔不自主地一缩,像是在掩饰脸上的微表情,他眯了眯眼睛,说道:“宋警官恐怕有所不知,画框也是随着画作本身价值而变化的。没有价值的画,或许都不值得为其裱框。而高价之作,用鎏金画框粉饰都不足为奇。宋警官这番话,是在拐弯抹角地暗示些什么?”
宋子郁说:“可《万里星河》作为展出重头戏,画框却如此朴素……是为了方便掉包吧。那天来现场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方才看照片更加确信了这点。”他拿出一张照片,接着说:“请看,这幅画的画框,在展览那天是白色的,可现在竟然同《万里星河》的画框如出一辙,实在蹊跷……龚馆长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调当天的监控核实。”
龚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白橪立刻派人搜查现场,不一会就找出了那副画。凑近一看才发现,画作被人动过手脚,似乎是有两层。
“《万里星河》在下面一层,没错吧?龚天?”宋子郁盯着他说道。
龚天重重地跌在座椅上,无力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就好像那人什么都知道,包括一些见不得人的陈年往事。
他摇了摇头,心想几年都这么过来了,当年的知情者,除了他自己,也都死了。谁还能有能力去查那些琐碎小事呢?龚天最终承认了自己利益熏心而犯下的罪,并交出了《万里星河》的高仿。
“龚天,画作造假这事你一个人干不了,是谁在帮你?”宋子郁盯着他的眼睛。
“……”或许出于良心的谴责,龚天一时之间没开得了口。但说句实在话,良心这东西早在几年前就没了。
“包庇同党,罪加一等。”
“是我认识的一个小画家!很不起眼,也愿意帮我。是……是他撺掇我的啊!我不是主谋啊!”龚天慌忙地开口,似是为了强调自己的配合,还补充道,“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他的住址!”
宋子郁心里不由得感叹这个软骨头的家伙,三言两语就把同党出卖了。自己的罪还没认清,卖队友倒挺积极。他心觉多说无益,把笔录工作交给手下,自己和白橪端详真作和赝品去了。
不得不说,临摹得还是高度相似的,但仍然有些细微的差别。赝品的某些部分显然有些仓促,而原作的线条更温和流畅,作者大抵是从容不迫,一挥而就。
忽然,宋子郁眉梢上扬,似是整个人僵住了。白橪在一旁盯着他,宋子郁的眼神很古怪,不知为何看着画的某一处良久,双眸中的感情不像看着一幅画,更像是在目送某位远去的故人。
“子郁……”
“我现在就想去见见那位画家。”宋子郁说。
……
画家住在远离城市喧嚣的乡里,地方挺好找,是一间不起眼的平房,门旁沿着墙堆了一堆柴火,地上随意地扔了两只脏兮兮的沾满泥巴的鞋。宋子郁在周遭安排好了人手,带上几个人和白橪,拿着画敲响了房屋的门。
门只是虚掩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挂满画的墙壁,有人间烟火有飞鸟走兽有山川河流,有的精心地裱了起来,有的只是随意的把宣纸挂了上去……两人看得险些恍惚,若不是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你们是警察吗。”
众多画架中有一个坐着的身影,现在正扭着头眯着眼睛,辨认来者的身份。
“梁淮先生,我们怀疑你涉嫌参与一起画作遗失案,请配合我们的调查。”两人亮出证件。
“怎么?警察已经无聊到来找我这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的麻烦了?”梁淮转了回去,继续拿着画笔在画纸上游走。
“笔身镀金,尖端金棕,笔锋顺畅,线条色泽鲜丽,当真是好画笔,莫非是西伯利亚貂毛笔?”宋子郁不知何时走到了梁淮身旁,摸着下巴盯着画笔。
“不错,你懂点东西。”梁淮一挑眉,却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作起画来。洋洋洒洒,一挥而就。不一会,一张晨间山景图便呈现在大家眼前。
“好画。”宋子郁赞许。白橪也不可思议地点点头,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当场作画并且一个楞子不打,将技艺镶嵌在笔起笔落间,融合在画作里。
“哼”梁淮轻哼一声,虽是不语,也能感受到他周身傲人的气场。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虽然身处陋巷,也不改其乐。可是……”宋子郁的目光在画作上点点,接着又转移到梁淮身上,“梁淮,你既然有如此之高的画技,又怎么甘心一辈子被埋没,为龚天作幕后临摹旧作造假?”
梁淮身形似乎抖了一下,低下头没看他,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画是出自我手?”
“龚天已经交代了所有事,赝品上也势必会留下你的指纹,即使经过了处理,只要采样这里的每一种颜料,便会发现有相互匹配的。”白橪交叉手抱在胸前,像是为了表示没太多耐心,又补充一句,“你确定要给警察添这个麻烦?”
梁淮的头更低了,似乎是默许了。良久,他闷闷地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做的。”
“为什么?”宋子郁问。
“为了钱。”梁淮说,“帮他画画,我也可以分一杯羹。”
“到底是为了帮他……还是为了害他?”
梁淮的身体僵住了,双手手指不自主地扣弄着指甲。
“《万里星河》的星空线条大忌卡顿闭塞,而你这几处的失误太过明显,更像是有意而为之,叫人看出点名堂来。”宋子郁在两幅画上指指点点。
“我只是个无名小辈……”梁淮苦笑道,“技术只能到这一步了。”
宋子郁道,“你刚刚作的画,是今日晨间六点青龙山顶之景,昨夜雨疏风骤,清晨才消退,残花湿润,绿叶晶莹。天际尚且留存一抹彩虹……这些都蕴藏在你的画作里。如此精良画技,深厚功底,不可能连一幅临摹都出纰漏。”
“青龙山?你去过了?”白橪满头问号。
“老白看天气预报啊,近期只有青龙山区有雨,门口那双泥巴鞋还潮着呢,有必要的话也拿回去验验成分啊?”宋子郁脸上笑嘻嘻。
白橪翻了个白眼。
“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作画,不可避免的会出人为差错,即使我画功高超,也难免纰漏,只靠巧合办案,你们警察真是一如既往地随性。”梁淮漫不经心地捏着画笔杆。
“若是我说有确凿证据呢?”宋子郁说道。他带上手套把高仿的画框拆开,将画铺平在一张桌子上。手指着某处角落说道:“梁淮先生,请你解释一下此处。”
众人顺着宋子郁的指尖看去,那是一处极光,虽然不如中央的极光那般纯净,却也浑然天成,自然端庄。
白橪没看出任何蹊跷,但见梁淮却是愣住了,不自然地扭了一下头说:“这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
“你知道它画下有字。”宋子郁说。
梁淮紧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警察,你怎么可能会……除非,除非你认识……”他的话生生吞下去了一半。
宋子郁像是无视了梁淮的话,继续说道:“绘画可以分多图层,《万里星河》也是,只不过它的图层分得太精细,再加上作者本意大概是为了融文学书墨于画作,外面的图层几乎覆盖了文字,难以辨认。可是梁淮,你却发现了。”
白橪听得一头雾水。怎么?梁淮就不能发现吗?他不是很牛逼吗?
不料梁淮说:“是,我承认,我知道画下有字。”顿了顿,又说:“你和她什么关系?”
宋子郁的眼神里似乎有一道悲光闪过,随即说道:“天底下可没有犯人质问警察的理,梁淮先生你和我们走一趟。”
审讯室里的灯光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刺眼,面前的这位警官也是充满了耐心。宋子郁放了一杯水在梁淮面前,然后说道:“你为什么要害龚天?”
“龚天他曾偷窃我的画作,装作出自他手,一一收入囊中,作为他那破烂画廊的展出品。”梁淮扣紧了双手,咬牙切齿。“那是我的心血!凭什么?!”
“为什么不报警?”
“报过了,有什么用呢?警察只是来做做样子,背地里还不是龚天出钱打发走了他们!”梁淮猛的抬起了头,两眼发红,几乎目眦尽裂。
“查查当时那件案子,是哪批人负责的。”宋子郁对身边的警卫说道。
“警官不必费事了,那次都没备案吧。”梁淮漫不经心地说道,指尖在桌面上一点一点着。
“这是我们的事。”宋子郁说道,“警方也在严查队内的不良风气,这也是我们不断更新换代的原因……接下来,说说你和这位画家,什么关系?”
“警官您是要私事公办吗?”梁淮一笑。
旁边的警卫一拍桌子,似乎是忍耐了很久,说:“你这人严肃点!这可是我们宋队!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
“有过一些交情,不多,她喜好画下匿字我也只是偶然听说……我知道的我都说了。”梁淮说。
“好。接下来的交给你了。”宋子郁对身旁的警卫说道,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白橪在走廊里拦住了宋子郁:“宋队,你是怎么看出画下匿字的?我刚才让几位资深的老画家评判过了,说是难以辨清,得亲自问问画家本人才行。”
“我对绘画也了解些皮毛,这次误打误撞就碰上了,你说巧不巧?哈哈哈哈……”伴着白橪的脸越来越黑,宋子郁的笑声逐渐减小,最后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子郁,我看着你刚才的审讯,不像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你可能……我也不便多问,你只告诉我,那画家是谁?”白橪问。
宋子郁平静地看着他,说:“林静之。”
白橪蹙起眉:“这么说来,龚天是窃取了林静之的画作,装作了古画的样子……那你怎么会断言梁淮一定认识林静之?”
“画家都有自己的风格,林静之喜好画下匿字,没有交情不可能知道。而且,那日我铺平画作时,发现那一处有些微小的褶皱,刚才化验部给我发来了信息。”宋子郁顿了顿,“估计水分蒸发没了,剩下大部分成分为氯化钠和蛋白质。”
“是眼泪,”宋子郁说,“一定有谁,和林静之有不可分割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