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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器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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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烟问我有没有问鼎之心,我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她没有。当时她就疯了,说我必须当那个皇帝,说我当初说好了皇位要分她一半,怎么可以失约……其实她也失约了,她对我说过,会永远效忠于我。可她从一开始,就是柳州渊的手下,我当年知道她在邹城后不久,就一切都明白了,但到底还有深宫几载的情谊在,我便没有像惩处其他叛徒那样,把她做了。当然,也是因为能力问题,解决靡烟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划算。
“但当她自己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不可能再手下留情。所以在山上,我杀了她。”
“靡烟死了?”月失昼闻言倒是愣了一下,一直把这女人当情敌,到头来居然只是沈湛的手下,还是背弃他的那种。他还没出手,就被沈湛收拾了。这种感觉,说来还真是叫人有种心里堵得慌却又有些畅快的怪异。
“对。”
“敢背叛你,该死。”
“你会吗?”沈湛抬眸看他。
月失昼这次前所未有的正经,他认真的看着沈湛,一字一顿道:“不会。”
“我相信你。”沈湛眸中终于有了些笑意,勾住他脖颈,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
“师父!师父!”
端木空影的声音,听着前所未有的咋咋呼呼,慌乱异常,把门拍的啪啪响,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震,房子都要塌了。
沈湛皱了皱眉,月失昼则心里骂了声这煞风景的玩意儿。
“怎么了?”沈湛起身去开门,正打算训斥两句。
端木空影见门开了,就一张纸片似的溜了进来,一边眼冒金星的左顾右盼,一边嘴里嚷嚷:“师父,大事不好了,那个女人跑到我们这来了。”
月失昼脸色沉了下来。
沈湛居然骗他!
他狞笑道:“什么女人?哪个女人?叫什么名儿?”
“师,师公……”端木空影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刚才慌得乱了神,眼前一片晕乎乎的,一时间就把被屏风掩住一半的月失昼给忽略了。
“你倒是仔细说说,是谁啊。”月失昼皮笑肉不笑。
沈湛劈手关了门疾步走过来,在端木空影头上敲了一下,凶巴巴道:“问你就说!”
一边又和月失昼解释:“她真的已经死了,我亲手杀的,不可能有错。”
端木空影终于回过神来,忙点头:“啊啊,是,是那个,那个靡烟姑娘的尸体,知道被谁丢到了府内。好在看见的人不多,我已经尽量安抚住了,不知如何处理,就,就把尸体带过来,想问问师父……”
沈湛皱眉:“尸体?奇怪,没听说修真界有喜欢特意把尸体送到凶手府中的……”
月失昼抿唇,气焰顿时就压了下去。
此刻他恨不得打自己几百个大耳巴子。让你嘴贱,让你乱问,让你办事不谨慎,让你忘性这么大,让你又不带脑子!
“月失昼,你觉得这是何人做的?”沈湛抬头问他。
“啊……这个,应该是柳州渊,把人丢过来示威的?”
沈湛点头:“有这个可能。”
他看了端木空影一眼,抬抬手:“把靡烟的尸体放出来,我们看看。”
“哦,好,好。”
月失昼此刻别提多心虚了,心里无限纠结要不要和沈湛坦白。
自从从端木空影那里知道靡烟找上沈湛之后,他就气疯了。一边吩咐人去把靡烟弄过来,把这事好好闹一闹,一边自己先去找沈湛质问顺便拖延时间,等证据确凿后和他好好秋后算账。
结果倒好,那群人早不行动晚不行动,偏偏在他前脚和沈湛保证一定乖乖的,绝不背叛的时候行动。
虽然他这个行为不算是背叛,但是他背着沈湛私下行动,不信任他,很容易给两人本就有些裂痕,好不容易才修补好一些的感情雪上加霜!
所以到底要不要向沈湛承认呢?
月失昼心里还在无限纠结。
那边厢,沈湛看着棺中仿佛还活着的女子,一时间恍如隔世。
“这个棺木……”他眼眸闪烁,嘴唇动了动,“是发现靡烟的时候就有,还是你把她放进去的?”
“回师父,发现她的时候,她就躺在棺中,弟子还以为是师父下葬的。”
沈湛嗤笑:“怎么可能。”他还没那么大度。
但后来想起,却也很后悔。然而再后悔,他也不会回那里去。
沈湛绕着棺木走了几圈,挥手屏退了端木空影,定定的看着在一边站着发呆的月失昼,哑着嗓子道:“月失昼……”
月失昼一个激灵,陡然扑过来:“沈湛!我承认,我……是我让人干的,但是……但是我并不知道她已经,已经……否则死者为大,我断然不会让他们动她。你,你若是心里还气得慌,就把我,把我点天灯泄愤吧。”
“若是我不想罚你呢?”
“你前脚才说过不会离开我,不能毁约,否则……你信不信我真会把你想的事对你做一遍?”
沈湛扑哧一声笑了:“你想多了,靡烟不过是个被我亲手处决的叛徒。她生前得罪了太多人,死在中寺山是她自己选的,尸体被人鞭尸还是大卸八块的后果,自然也该她自己来承受。”
“你不怪我?”月失昼抿了抿唇。
“知道你偷偷摸摸查我,还想去找靡烟的时候……”沈湛捏着他下巴,凑在他耳边道,“我是真的想弄死你。”
月失昼:“……”不愧是沈湛版千共2.0,这思维模式,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你迟迟不下手,反倒一直陪着我,不知为何,我就没那么气了。”
“大度还是沈公子大度。”月失昼笑道,抬手轻轻合上棺盖,“我们如何安置她?”
沈湛偏头看他一眼:“你这么大度了?”
月失昼失笑:“好歹也是真的帮过你些忙,她想必也有许多不得已,如今在这里的不过一具尸体,还是给她一个善终吧。”
“夫人决定就好。”
月失昼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夫人是叫谁,磨了磨后槽牙:“端木弘毅那个臭小子,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毒打一顿。”
沈湛哈哈大笑:“会有这个机会的。”
?
釜城外的釜山虽然听名字,会是个锋锐之地,其实山清水秀,风水甚好。在这里站一会儿,都会觉得心情大好。
月失昼选择这里厚葬了靡烟。
特意设下结界,避免有人来扰了她的安眠。
那块石碑是特意找工匠刻的——乐城颜氏灵乙之墓。
下葬那日沈湛没来,来的只有月失昼。
他一边烧纸一边笑道:“这里,往后大约不会再有旁人踏足,只好一次给你烧个够。日后若是在冥府没钱……也别托梦给沈湛,自力更生穷着吧,你好歹也是过过几十年衣食无忧日子的。”
“知音难觅,他知你有身不由己,但还是跨不过心里的坎。你……他有时就是如此固执,你出现在他面前时,想必就已知道自己的死期。多余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轮回路远,望君珍重。过净忆台时,如果挺不过来,也请记得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在等你回去,不为俗世的种种或是愧疚,只因为你是你。”
月失昼最后看了一眼铁画银钩的石碑,抬手下了最后一道封印。
乐城颜氏,有女灵乙。端而狡黠,淑而有灵。天姿国色,艳冠群芳。高门贵女,簪缨世家。
功高盖主,犹不自知。
多年前那顶谋逆的帽子扣下来时,她还是个青葱少女,一无是处。
多年后,她却偏要坐实那谋逆之名,却到底还是棋差一着,叫自己成了这皇权富贵之下一具枯骨。
生死总是这般无常,她却终于可以阖上双目,再不管这尘世的诸多烦心事了。
何尝不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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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失昼原本计划好和沈湛在釜城再待一个月,然后去妖界的十三城看看,却想不到意外来的比预期的更早。
当月失昼听人说“一个看着不好相与的面瘫在门外想要见先生”时还愣了一下,慢吞吞的想沈湛又得罪了谁。
待萧散被下人不冷不热的带进来时,月失昼还在低头拨弄茶盏中的茶叶,一边思索自己该怎么从气势上唬住人家,毕竟听说,是个厉害角色,有合体修为的。
在这么个遥州的破落小城里,大都是用丹药堆积出来的修士,听闻那人看着像是真的年轻不说,气势挺摄人,大约是端木跃群从前的仇家,可端木跃群那个级别的人物,一个合体修士他抬抬手就能碾死,因此那人应该是端木跃群仇家的小辈。那么应该也是不会来特意交恶的,那等于找死,毕竟知道端木跃群背后是望江楼的,釜城没几个。
那么一个才合体的小辈,就不可能是来找死的,届时把他吓唬走就是了。
月失昼想清楚利害关系,这才慢悠悠品了一口,自认为不咸不淡十分有气势的抬眼看去,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萧散?”
“嗯。”少年身上的蓝衣看着很是明亮晃眼,冠玉似的面容没什么表情,双手笼在袖中,只是轻微颔首,并不失礼的打量一圈,才又将视线落回月失昼身上,“沈师兄呢?”
“不提他。”月失昼放下茶盏,瓷盖盖上的声音十分清脆,“你是怎么知道沈湛在这的?”
“……”萧散静默一瞬,而后才道,“玉师兄让我来,带你一同去妖界。听闻你们……伉俪情深,知会他一句。”
月失昼:“……”
好一个伉俪情深,原来这些日子自己和沈湛是一对儿的事,已经在釜城传的沸沸扬扬了?!
“不必知会,我也去。”沈湛的声音掷地有声,突然插进来。
萧散:“……”
月失昼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估计在纳闷沈湛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师弟,我们何时上路?师妹可说是何事?”
“并未。”
?
“你怎么看?”月失昼敲敲桌子,“会不会又是魔族假扮的。”
月失昼和萧散并不熟悉,加上最近修真界实在动荡,一时间也辨不清此事真假,于是先将萧散留了下来,想着仔细斟酌斟酌,沈湛对此也默许了。
那应当是真的有问题了。
“嗯?”沈湛眉毛一挑,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于是他将茶盏放到一边桌上,一瞬不瞬的看着月失昼,“你是因为这个才拖着不走的?”
月失昼沉默片刻:“所以你是为什么拖着不走?”
“我觉得萧散不太对劲。”沈湛叹了口气,“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还以为你看出来了。”
“我同他都没说过几句话,能看出个什么?”月失昼无语了,“所以他不是冒牌货?”
“当然不是。”
“你觉着萧散哪里不对劲,会对我们不利吗?”
“应当不会,他并无杀气,真打起来也讨不到便宜,不过从前他炼体时就能和玉师兄不相上下,如今合体……只怕我和他打都会吃力……”沈湛说着说着突然一顿,诡异的眼神看向月失昼。
“看我做什么?”
“我离开时他还是炼体,怎么几个月就变成合体了?”
“境界突破不是很正常吗?”月失昼没明白过来哪里不对。
“不,师尊曾经对他说过,别那么早突破合体,于他无异,他不会这么不听话。”
“那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月失昼顺着问道。
“对,肯定是出事了,所以他才会提前突破,这次去妖界估计也是为了这个。”沈湛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时间不等人,肯定是天大的事,我们现在就走。”
月失昼:“……”他刚才明明也是这么说的嘛!
?
萧散对于两人如此快的决策速度并未发表评价,沈湛说走就跟着。
和端木家两兄弟匆匆告了个别,端木空影临行前还问:“师父,何时回来?”
沈湛当时只是笑笑:“你想我时。”
如此了了。
坐传送阵到边境,沈湛依旧走的是那条熟悉的路,上了弦失山的时候,萧散问了一句:“沈师兄,是来取东西?”
“不,我们从这里去妖界。”沈湛顶着呼啸的山风往上走,头也不回的喊了句。
越往上走,风越是大,寒凉之气侵蚀着人身上的热气。今日的弦失山风格外的大,倒是叫月失昼意外。然而这种境况之下,萧散却似乎没什么感觉,步履从容。
月失昼打量了他好几眼,终于被他发现了,两人相顾无言的对视了一会儿,又各自尴尬的挪开眼。
“萧,萧兄,你不冷吗?”
“有点。”萧散惜字如金。
于是没了话。
“哎,小心。”月失昼拉住沈湛,他差点就被吹飞了!
沈湛点点头,反手拽住月失昼的袖子,如此又行半刻钟,终于到了山顶。
狂风呼啸,有如实质化,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吹飞到不知何方。
长发在乱舞中纠缠在一起。
月失昼笑了,偏头看着沈湛瓷白的侧颊,抚过他一缕鬓发笑道:“这算不算,天地为我们牵线?”
沈湛偏过头抬眼看他,也笑了:“天涯海角,与君共赴。”
萧散:“……”
萧散远远在边上坠着,和两人相隔几尺,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大约还在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可以说是十分克己复礼了。
沈湛轻咳一声:“走吧。”
月失昼不知怎的就形成了条件反射,第一件事就是劈手抽出月上仙,看也不看对着前面刺出去。
“你干什么呢?”沈湛莫名其妙,萧散虽然疑惑却不发一言。
“啊!”一声尖叫平地扎起,杀伤力不亚于天崩地裂,月失昼觉得自己四个耳朵简直太被针对了。
穿过山顶缝隙落地,这次落在荒郊野外,地上一个雪玉可爱的女娃娃被月失昼剑尖抵着,吓得尖叫声能把他们三个震退三十里地。
月失昼连忙收剑:“抱歉抱歉,这位……”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这女娃娃金发碧眸,眉目如画,美的和假的一样。她穿着水蓝色绫罗,抱着膝盖放开嗓门儿大叫,却不见一点惊慌神色,一双雪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们。
“这位,异域小友,不知年方几何。”于是月失昼的话出口拐了个弯,问的十分委婉。暮日大陆南边和东边这一片其实没什么异域人,倒是有傀儡师喜欢把娃娃做成这个样子。他觉得这小娃娃就是个傀儡,不过这么好看又像活物的,一定很贵,一般不会落单才是,也不知她主人在何处。
“你什么意思?有没有点礼貌?!”小娃娃出口就带着些异域口音,说话别具一番特色,如果真的是个傀儡,大约废了傀儡师不少心思。
“额,字面意思。”
“她是活的。”边上萧散默不作声的看了会儿突然说。
“啊?”月失昼表情古怪,心想虽然异域民风开放,亲情也有些淡薄,孩子到了一定年岁就必须滚出家门自生自灭,但也不至于这么小才对。
“是妖。”萧散又说。
“不可能。”月失昼感觉不太到她身上的妖气。
小娃娃从地上站起来,翻了个白眼:“你鼻子还挺尖,但我可不是妖,也不算人。可以说我是死的,也可以说我是活的。”
那不就是傀儡。月失昼心里转了几圈,并未想到世上除了傀儡之外,还有什么类似的东西。
“你就是月失昼?”她拍拍身上的尘土,抬高了下巴垂着眼皮,仿佛自己在俯视似的看着月失昼。
“不知你是?”月失昼笑问。
“你想必就是沈湛喽?这个是萧散。”她奶声奶气的把三个人区分了一遍,随后背着手转身,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道,“我家主人不放心你们,让我来看看。此处乃妖界皇城外野,再行一个时辰便到皇城。然而此时妖界形式复杂,不好正大光明进去,你们和我走吧。”
“不知小友主人是……”月失昼继续笑。
“我叫斟针,你应当是不认识的。”她说完便看着沈湛和萧散。
后者表情变换了一下,抿唇不语。前者则惊异道:“你是斟针?!”
月失昼还在苦思冥想这针是哪个姓氏,却突然想起九长老的本命法宝似乎叫斟针扇,于是脱口而出。
“正是。”
“器灵?”月失昼一时难以置信。
一个器物想要有灵,极为艰难,尤其是这个器灵看不出修为深浅,灵智极高甚至有自己的实体,虽然年岁很小,可此前月失昼见过的器灵,最厉害的也就是有个依附在器物上的意识而已。史料记载,即便是贵为天下器物至尊,受人族朝拜千百年的述古盏,在杳无音信之前都没有修出实体。
这得是个怎样的宝贝,若是被人知道,九长老手里那把扇子又该如何遭人觊觎……
“其实并不稀罕,其他人藏着掖着你们也不知道。”斟针再次翻了个白眼,“还不走,非要我抖落一下你们的黑历史?沈湛有一次非要进山练剑,说这样可以静心,结果……”
“结果修为大成,我觉着应该给别人一条活路,于是再没那么干过。”沈湛一边快速接话,一边拉着月失昼招呼萧散一起走。
斟针不知使了什么功法,几人跟在她身后一步千里,周围景色快速退去,根本看不清。
“师叔还有什么交代吗?”沈湛问。
“出去那么久也不知回个信件,真是不懂事。”斟针冷笑,模仿的当真是像极了。
“是我对不住,但当时那事牵扯甚多,万一信件落到旁人手上……”
“不必,也没怪你的意思,只是往后啊,被人欺负了一定记得回去,他们给你撑腰。”
“哎,我知道的。”沈湛眼眶有点红。
斟针的功法很神奇,一路这样走进皇城,不知何时就穿过了城门,城中形形色色的妖,都没发现他们。
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在妖主府,南灿和玉吟啸似乎等候多时,前者眼眶红红的,不知因为她是个兔子,还是有什么伤心事。
不过叫月失昼差异的是,进来没一会儿,身后刚合上的门又开了,两个脚步声一沉稳一轻快,但都很匆忙,女孩儿的声音清越:“到了吗到了吗?”
“到了。”南灿的嗓音有些哑。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