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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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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钦一大早就被毡房外的动静吵醒。
毡房不大,很有些年岁,各类杂七杂八的物件将小小的房子塞得满满当当,许是以前做过大夫的缘故,王小石很会规整自己的住所,他将这屋子理得整整齐齐,东西虽多,却并不显乱。
仁钦从床上醒来,王小石已经不在毡房里了,他叫了两声“额吉”,无人回应,便起身穿衣服,昨日跟人打得一身青肿,今天起床痛苦不堪,他龇牙咧嘴站起来,绕过正在咕嘟冒泡的奶茶,往毡房外走去。
毡房外有人声,毛毡不厚,不足以将声音隔绝在屋外,仁钦仔细听了听,不像是苏勒亚和他额吉的声音,他掀开一条缝向外看去,视野里只看到他额吉的身影,似乎正在什么人交谈,视线往下,他看清了额吉对面那人穿着一双华贵的皮靴
——那是金人的靴子!
金人总是阴魂不散!
他想起金人对他们的欺侮,想起那个斡雷对额吉的不怀好意,再加上昨日小斡雷的出言不逊,仁钦一时又怒上心头,他恶狠狠地掀开毛毡,大步走了出去。
额吉对面的人果然是斡雷!
仁钦也不知自己今天怎么了,心头的火烧起来就灭不下,他恨恨地走出毡房,每一步都踩得极用力,似是非要在地上踩一个个窟窿来才罢休。
王小石虽在同斡雷说话,但他一直分心关注着毡房内的动静,如今见仁钦脸色不好走出门,他心里也打鼓,忙问仁钦怎的不多休息会儿,仁钦心里不痛快,也不回头看王小石一眼,只说“我去放羊”,便打开了羊圈将羊赶到一块儿,往草场去了。
出门时正遇见苏勒亚也赶着羊出来,他见仁钦今日走得飞快,便催着羊群快步跟了上去。
“仁钦,你今天怎么了?”
碧绿的草场上,阳光明媚,微风轻拂,草原上的风没有什么阻挡,若是风大时,它便肆无忌惮往人身上撞,但今日天晴,风也小,吹到人身上暖融融的,羊儿心里也舒坦,都乖乖在草场上吃草,并不乱跑。
两个少年并排躺在厚厚的草上,苏勒亚看仁钦脸色不好,只好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没什么,就是那个金人又来了,我不喜欢他。”
仁钦说话的声音都蔫蔫的,苏勒亚闻言也沉默了,这里没有人喜欢金人,他们将草原看做自己的所有物,大肆搜刮,这片部族不少人因为交不出他们要的东西来,被抓去做了奴役,可是否是真的奴役谁又知道呢?人们只知道,一旦被抓走,就再也不会有音信传回来了,是生是死从此只有长生天知晓。
这些年来,斡雷顶多是看在王小石的面子上一年少来搜刮几次,但来的时候还是毫不手软,这十二年走了多少人,苏勒亚也记不清了,草原上识字的人少,自王小石来了后,他会教孩子们读书认字,但那也有限,草原上书都是金贵的东西,人们央他记下被金人带走的人的名字,苏勒亚曾经在仁钦家看过一眼,那名册已是厚厚一本。
“仁钦,你怕你额吉嫁给他,是不是?”
听到他问出这么一句,仁钦自觉被人看穿了心事,心里愈加烦闷,侧身一躺,不愿再理苏勒亚,可苏勒亚却仍自顾自的往下说:
“你额吉是个坤泽,这么些年一个人养大你不容易,他若是真想重新嫁人……”
仁钦不爱听这话,干脆把耳朵都捂上了,苏勒亚的话语伴着风隐隐约约传来,可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下了。
他坐起身推了推仁钦,仁钦只好放下捂着耳朵的手,不耐地问他:
“又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见苏勒亚表情一脸严肃,仁钦也愣住了,他屏气凝神在风中倾听,不一会儿,果真听见了一道细微的声音:
那似乎是女子的呼救声!
仁钦与苏勒亚对视一眼,二人当即决定去一探究竟,若是真有人落难,救下也是一桩功德。
二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声音逐渐清晰时,苏勒亚拉着仁钦蹲在了草丛里,二人慢慢靠近那处,隔着茂密的草丛,二人竟看见一个了高大的身影。
是一个金兵!
声音自他身下传来,明显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也不大,仁钦今日心里本就窝火,再见金兵做此兽行,当下便捡起一颗小石头,朝着金兵弹了出去。
仁钦心里有怒,因此这颗石头击出的力道极大,那金兵一时不察,直接击中了背部,他往前一个踉跄,急忙转身,却未见任何人,在地上找了一圈,只找到一颗石子,气得他破口大骂:
“哪个狗娘养的!滚出来让爷爷瞧瞧!”
仁钦和苏勒亚都捂住了嘴,不敢开口,眼见那金兵向着他二人躲藏的草丛走来,仁钦握紧了拳,若是被发现,他只能用额吉教他的功夫应对这人了。
可就在此时,变故陡生,那金兵被搅了好事,只顾着寻人撒气,却没看到身后的小姑娘已悄然坐起,她悄悄跟进金兵身后,趁他不注意,猛地拔出了他的刀,佩刀失窃,金兵刚想回头,那小姑娘却已极快的速度在他脚跟处狠狠一划,竟直接挑断了脚筋!
脚筋被挑,那金兵再支撑不住,跌落在地疼得直打滚,那小姑娘面不改色,坐到那金兵身上,一刀割向他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那小姑娘忙向一旁躲开,似是不愿血溅到自己身上,短短时间,那金兵已发不出什么声音,口中只有“嗬嗬”声作响,如杀猪一般,又过了一会儿,那金兵彻底没有了响动。那小姑娘似乎犹嫌不解气,提着刀上前,又在他胸口连捅了数十刀,确认他彻底死透了之后才终于将手中的刀丢在地上。
仁钦与苏勒亚在草丛中看得目瞪口呆。
那小姑娘丢下刀,便朝着他二人躲藏的地方看去,两人见金兵已死,便缓缓从草丛中站起身,苏勒亚心中仍有些后怕,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仁钦却拉拉他的手,示意上前查看一下情况。
二人走到她和金兵尸体的近处,走近一看,二人同时愣住了,这小姑娘看上去和他们差不多大,生得极美,就算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也不及她一半明亮,仁钦一时看呆了,那小姑娘看着他们,怯生生地开口:
“有吃的吗?”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仁钦忙将怀中剩的半个饼送到她手上,苏勒亚见她身上衣服破了,脱下自己的外袍便递给她,她披上衣服,拿起那半块饼就咬了一大口,狼吞虎咽的嚼了下去。
待她吃完,三人对着眼前的尸体,一时相顾无言,那小姑娘吃上了东西,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
“多谢你们救我。”
仁钦和苏勒亚对视,互相指了指对方:
“是他救的你!
“是他听到的声音!”
那小姑娘轻轻笑了一声,她一笑,仁钦只觉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眼中再无他物。但刺鼻的血腥味又提醒着他,这一切还未结束。
三人于是在尸体旁围坐一圈,面面相觑,杀人简单,如何处理尸体却不易,更不要说三人都不过十二三岁,都是半大小子,见过的人都不多,遑论尸体。
苏勒亚第一次直面金兵尸体,他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但此时面对着冰冷的尸首,他却觉得一切都很平静,他拉了拉仁钦的袖子,以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仁钦想了想,开口道:
“不远处有个湖,咱们把他绑上石头扔进去吧!”
这提议获得了一致认可,仁钦和苏勒亚拉起尸体的两只脚,拖着他向湖边走去。尸体极沉,二人不得不拖一会儿再休息一会儿,那小姑娘本也想搭把手,却被二人婉拒了。
过了大半天,他们终于看见了湖水的光亮。
三人一鼓作气来到湖边,小姑娘自告奋勇捡了好几块大石头,用麻绳绑在四肢上,三人将他滚进了湖里。
眼看着水花消失,尸体沉底,三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仁钦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最重要的事没问。
“你叫什么名字?”
“宁楚克。”
“你是金人?”
仁钦叫出了声,那小姑娘不紧不慢地回答:
“是。”
“那他为什么……”
“我阿民犯了死罪,他押送我。”
三人一时沉默,仁钦有些难为情,苏勒亚见此,及时开口:
“无论你是不是金人,现在这都是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的秘密了,我叫苏勒亚,他叫仁钦。”
“苏勒亚,仁钦。”
宁楚克开口叫他们,仁钦听她叫自己的名字,脸上都是红红的。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宁楚克沉思片刻,抬手指向了南方:
“南边。我想去中原。”
仁钦和苏勒亚愣住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们说我阿民的死罪是在中原犯下的,我要去看看。”
苏勒亚闻言,将怀中准备的干粮掏了出来,放到宁楚克手心。
“我身上没别的,只有这点干粮你拿着,至少能撑一段路。”
仁钦也在身上寻摸,可他的饼已经送出去了,再摸就只摸到了一小块紫水晶碎片——那是他满月抓周时抓到的,他看着那块碎片,也放到了宁楚克手中:
“中原太远了,你比我更需要它。”
宁楚克看着手中的干粮和水晶,低头不语,忽然,她抬头,朝二人粲然一笑:
“多谢,你们的恩情,我不会忘。”
她起身,在洁净的湖边向着二人告别:趁着天还没黑,她要开始赶路了。
他们与她萍水相逢不到一日,已然成了生死之交的好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天意。
待仁钦和苏勒亚找回所有的羊群回家时,天已经擦黑了,仁钦一眼便看到额吉在离家相当一段距离的路上等他,他跑到王小石身边,扑进他怀里,王小石心里又担心又着急,此时见人平安无事回来,终于松了口气:
“跑去哪里放羊了?再不回来我就去寻你了!”
仁钦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
“额吉,我们回家吧!”
分别之时,他与苏勒亚都不由自主回头相视。
这一天,他们拥有了一个必须守口如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