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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落地后站在机场外,余泊舟拥抱了满怀的风。
      余泊舟置身于一片空旷下,靛青色的天空中漂浮着三两条流云,烈风自远方穿过平旷原野而来,吹起衣角猎猎作响。
      深吸一口气,少许眩晕感涌上双目,但余泊舟却肆意地咧开了笑意,唇角扬起,这或许是他这么多年最开心的时候了,是自喧嚣城市里,从名为“家”的那个空壳逃离来最为舒心的时刻。
      恨不得放声大喊出口,宣泄所有情绪于矗立的高原雪山之下,说与所有陌生圣洁的万物来听自己一路的忐忑不安。
      无数叫嚣着的情绪最终咽下喉咙,无声的情绪融进风中,消融在这片古老神圣的大地上。
      余泊舟搭乘当地居民的顺风车一路疾驰在国道上,眼旁不断向后退的是无边无际草原,远处群山巍峨静默的守候在地平线之上。
      牛羊骏马或悠闲的散步或急速在草原奔驰,成群乌泱泱的结伴而行,洁白的点缀在苍翠的绿色大地上。
      途经静默的河流,路过幽深的湖泊,草原、骏马、雪山、白云,一切的一切都在余泊舟的眼前不断叫嚣,这片大地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宏阔着,各色的颜色都纯净的仿若初生之色,一切都美好的不成样子。
      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跳动,各色景色入眼,还没记住几分颜色便又忘了前段光景。
      沉下眼,余泊舟收回了放在外头的视线,低声叹息。
      司机大叔见着他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背着包独自一人来到高原大地,操着一口不大熟练的普通话热情地与他搭腔,路上倒也消磨了不少时间。
      到达旅馆,前台询问个人信息时,话还没说余泊舟就哽了一瞬。
      但他很快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前台抬起打量的眼神中瞬间掠过一丝惊艳,很快就把钥匙递给了他,操着不大顺口的普通话“你的房间在二楼最右边。”
      余泊舟轻声道了声谢,拿起钥匙往楼上走。
      身后声音喊住他,犹豫着开了口:“我代表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居民欢迎你的到来,祝你这段时间玩得开心。”
      前进的脚步滞了一瞬,背对着点了一下头很快消失在前台的视线里。
      躺在旅馆的床上,余泊舟的情绪开始拉扯着他的思绪。
      余泊舟这个名字,他早该想到的,一叶扁舟而已,漂泊的船怎么会停留,他从不属于哪里,他向来多余,他从来自由。
      自己把自己困在那座小城的那么多年,浑浑噩噩地活着,倒是他一叶障目了,等待着不会再回来的人,期待着不曾拥有的爱。
      长吁一口气,想通的感觉倒是使自己像是轻松了不少,长年把自己困在壳子里,如今是彻底走了出来,倒是他的心境更加豁达。
      拿出背包里的拼图,全然倾倒在桌面,竟是拼起了拼图。
      每块拼图上皆是浓丽的色彩,青葱的浅绿、苍翠的深绿、沉郁的墨蓝、还有一大片的粉霞、点点黑色夹杂其间。这幅画余泊舟见过很多次,这幅拼图也完成过很多次,但最后的最后总是不忍将四片太阳的拼块安上去。
      他平静地想,他没有太阳。
      清晨出门,余泊舟独自漫步在城镇的各个角落。傍晚回到旅舍到楼顶呆坐着静看夕阳西下,橘黄的光燃遍半边天,在这片天空下的土地好像随着夕阳沉寂下去,沉郁的青色包裹着云层消散,渐渐显露夜晚的星子。
      这儿太安静了。
      余泊舟放空自己时突然想到。
      银河横亘天空正中,被取着漂亮名字的星星在夜空里闪烁。那是不为主观意识转移的客观存在,他想,也许世上还有许多许多失意的人靠着你们有些许慰藉,至少,你们都比我更被人需要吧。
      天穹之上,群星静默不言,穿越千万光年的微弱光亮照在余泊舟的身上,夜里寒意渗入,抱着胳膊即使发抖也不停告诉自己,再看最后一眼。
      第二天,余泊舟把这些天不断拼凑好的拼图平稳的放在桌面上,还差中间最后的四块。
      凝神盯着放至在一旁的拼图,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模样。上面是一轮火红的圆日。
      余泊舟把它们细细安好在最后缺失的地方。
      晨时红日渐出,码头一层薄雾下三只小船若隐若现,远处工厂烟囱长烟滚滚,一片朦胧平和。
      一副完整的拼图安放在桌面上,浓重的颜色铺在一道静谧的画面。《日出?印象》宛如刻进血液里,无尽的生命力缠上余泊舟的脊梁,疯了似的叫嚣不停。
      却是一行眼泪落下,砸落在拼图上。
      他盯着窗外新生的太阳,火红的朝日晕开周遭一片生机,与拼图上无二般模样。
      余泊舟离开了旅馆,除了拼图安稳的放在桌面上,带走了所有东西,再在路过路边垃圾桶是随手扔了进去。
      他去爬了雪山,孑然一身的走进了猎猎狂风,孤身一人去倾听雪山默然神圣的庄严誓言。
      风雪迷住归途,前进路上他又恍然想起了母亲,记忆里最后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在警察来到的那个夜晚,她被推上了救护车时整张脸面目全非,最后一层白布盖住了那张脸,却是在白布上又隐约浸透出血花来,一袭白裙染得妖冶。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母亲安然离开了,最后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余泊舟继续向前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最后的画面是连绵雪山的空镜,高处的烈烈寒风卷席着所有情绪化作默然巍峨的雪山中最后一声无言的叹息,然后最终再次归于寂静。
      沉缓的音乐流淌在室内,似无声的挣扎,也似最后的叹息。
      没有跌宕的剧情,甚至感情也并不够浓烈,却是成了寻漾心头不可磨灭的一抹亮色。
      寻漾不止一次想过,余泊舟赋予他的可能远远不止一往直前的勇气,更是肆意洒脱的自由,在古朴圣洁的大地的包容下,为迷途的人指引往生的方向。
      人生或许真的没有那么煎熬,在浩瀚宇宙中,茫茫星空下,巍峨雪山里,藏着的是大千世界的一切神秘,在沧海一粟的渺小下总是会显得一人的烦恼不足一提,甚至生出自相形愧的羞意。
      寻漾还沉浸在余泊舟走向风雪的孤身背影中,室内灯光骤然亮起,身边人拉住他的胳膊猛地向外跑去。
      手被人拽着往外跑,寻漾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周霁燃左右手一手拎着一个小朋友,脚步不住地往家冲。情绪还没收拾好,却是嘴快脑子一步,直接笑出了声。
      周霁燃也停住了奔跑的脚步,松开了对两人的桎梏,似笑非笑地看了寻漾一眼道:“电影好看吗?”
      他停下脚步,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没好气道打量着寻漾“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寻漾实在冤枉得很,可又觉得实在解释不清,便也闭上嘴巴不再争辩。
      倒是旁边的小年认真看了电影,沉思一会像是不解地提问:“他那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意思啊?”
      寻漾忽地沉默下来,电影放完直至这时他才发觉不妥,他要怎么去向一个小孩解释一个关于大人对于“自由”的定义。即使是在各种压力打压下,一个人选择的最为漂亮,却也是最为懦弱的选择。
      他不想影响小年自身的判断,但面对小年的疑问他也实在开不了口。
      沉默着,在心头斟酌着话语,周霁燃却直接开口,但没有回答小年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觉得,余泊舟的前半生过得如何?”
      “虚度光阴,浑浑噩噩,他应该很累吧。”小年稚嫩的声音说着理性的分析。
      寻漾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周霁燃又反问他:“你觉得他会为了什么再回到原来的城市?”
      小年疑惑地回望着他“为了他自己啊。”似乎觉得表达不够丰富,又补充道“即使他从前过得很痛苦,可是活着总会有希望啊。可是他还有美好的未来啊,那18年只会是他人生里的很小一部分,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和希望啊。”
      是啊,一切事情在生死面前都渺茫得如同河中泥沙,一颗沙子投入河中并不会泛起一点儿水花,总会显得无足轻重。
      “可如果他放弃的是自己呢?以己度人从来不会感同身受,更像是高高在上地去指责别人。你眼中的小事也许能够摧毁别人一生的坚守。”
      周霁燃拍了拍小年的头,在小年似是而非似懂非懂的目光中轻揉了一把,缓步慢行间已经到家,周霁燃催促着小年快去洗漱,小鬼头忘性快,生龙活虎地又跑开了,跑时还不住回头向寻漾挥手告别,寻漾也学着他摆着手臂同他告别。
      目送着小年蹦跳离开的背影后,寻漾转头疑惑地望想周霁燃。
      不是很懂他为什么还留了下来。
      两人站在分叉路口上沉默对立,还是周霁燃先一步打破沉默。两人旁边是一个池塘,池塘这头是水泥砌起的斜壁。周霁燃直接坐在地下,长腿挂在斜斜的坡度上,掏出一包烟,扭头问寻漾“介意吗?”
      寻漾摇了摇头,犹豫一瞬,也学着他的模样坐着把腿垂了下去。
      “阿漾……你为什么会喜欢这部电影啊?”
      周霁燃盯着寻漾的脸问的这个问题,不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寻漾还以为他打算再跟自己讨论刚刚小年提出的问题,腹稿打了几遍,还没开口就又憋回了肚子里,倒是被他问的愣了一下。
      “啊?”
      周霁燃盯着他看了一会,被他的反应逗笑。视线又眺望到湖面月亮的倒影上,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两人并肩坐着很久没有说话。周霁燃沉默地吸着烟,月光下,渺茫的烟雾裹着人的神情看不太真切。夜风轻轻一吹,寻漾被烟味一刺激皱了皱鼻子,有些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霁燃瞧着他一副闻不得烟味的模样,将燃得发亮的烟头按灭在身旁,有些无奈道“不能闻就告诉我啊。”
      沉凝下去的气氛仿佛解冻般又鲜活了起来。
      头顶之上漫天星光闪烁光耀,是能瞧见银河横亘天际的明度。小镇算得上开发极少绝大程度保留现存建筑的景区,污染少可见度高,在夏季夜晚大片的星空肉眼可见的璀璨。
      寻漾仰头望向天穹,他不知道周霁燃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僵硬的身子在他这句话后却又奇异的放松下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凝着头顶放空思绪,身边人开口沉沉的声音拉回了神思。
      “《往生》这个剧本当初是我个人很感兴趣,其实公司那边起初是不同意的。”
      想起当时公司知道周霁燃选择时的震惊,硬是老板员工排队来做他的思想工作。可当周霁燃下定决心时,工作室还是选择站在他这边,为此内部没少熬夜加班做预案方案,周霁燃至今仍旧觉得是自己任性拖累团队而愧疚。
      寻漾不知道还有这一层,惊讶地望着周霁燃。
      “因为这个故事确实不够出彩,而且这个结局可能会导致电影被压,不能如期上映。我知道网上对于这部电影争议很大,我的粉丝也许会因为我去看这部电影,但其实当初我选择这部电影只是为了……”
      男人深吸一口气,“只是为了告诉黑暗苦痛中的人们,其实有时候死亡并不是逃避。有的人想活,但并不妨碍有的人不想活,两者从不冲突。我并不是支持这件事,只是想告诉所有人,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站在道德高点趾高气昂地指责别人这种做法不对,是愚蠢、是不理智的。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又怎么有资格和立场去批判别人呢。”
      “死亡对于痛苦中挣扎的人们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我们要做的从来不是否定别人,他们是需要从根源上重燃起希望的,是能够凭借自己的感受和意志而活下去的一份生机。”
      “绝望时轻生的人们自岸上走入湍急的河流被人们救下过一次,可谁能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没有人能够时时守在他身边,没有人能够每一次都及时地挽留住抱着必死之心的绝望者。能够让绝望的人自己回到岸上,甚至于不会靠近那条河流才应该是我们最初应该思考的问题。人自身的求生欲望总是会比缥缈的鸡汤和轻飘飘的‘我理解你的感受’来得更加猛烈。外在的救援千百次从来不如一次自身的坚定意志。”
      夜里风凉,吸过烟后的嗓子更加沉哑,周霁燃的话在耳旁缓缓道来,竟是难得的交心模样。
      寻漾放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微微收拢,张了张口想问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可实在又想不到,短短几天周霁燃又能发现什么呢。
      眸光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接着他的话道:“可是这到底还是站在死亡的一方了吧。”
      “就像刚才小年的询问一样,一部电影讲述的道理最浅显的表面才是人们能够看见,并且愿意看见的。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么深层次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与自己观念相悖的观念就能够把罪定死,异类就是异类。”
      周霁燃视线悬在远方虚空,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只听他低低笑了一声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啊。你不是喜欢这部电影吗,为什么又要跟我唱反调呢?”
      问句末端带着疑惑的语气,像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提问。
      寻漾一噎,倒是忘了这一茬。
      不好找补回来,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只是觉得余泊舟可惜。”
      周霁燃收回的视线挪到了他身上刚想说什么,两人目光一经交错,寻漾下意识转的飞快,叫人还未看清眸子里的情绪,便直接打断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可再可惜,他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支撑,没有了念想,为自己而活这种说法本质上和为自己而死没区别。他向来孤独,他从来自由。所以我也觉得他并没有什么遗憾。”
      “阿漾啊……”
      寻漾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再扯出什么深奥的大道理来。却不想他直接站起身,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把他也拉了起来。
      安抚地揉了一把他的头,没再说什么,却又像是叹息般无奈。
      “回去吧,早点休息。”
      寻漾有些意外,但也没再纠结。两人走了几步到了分岔路口,周霁燃身子一顿,拉住了只管埋头往前走的人。
      还没等回过神来,周霁燃半恳求开口:“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去爬山吗,我不太记得路了。”
      爬山?
      寻漾一愣条件反射点点头。
      等等,爬山??大夏天欸?不热吗?
      满头问号还没等他问出口,周霁燃已经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走去,寻漾眯着眼盯着他的背影,怎么感觉他跑得这么快是怕被反应过来的他拒绝啊?
      错觉吧。
      寻漾一个人慢悠悠晃回家,简单洗漱后爬上床,脑子里还是池塘边周霁燃的话。
      他原以为处在娱乐圈大染缸中心的周霁燃或多或少会沾染上那繁杂名利场的乌烟瘴气,倒是他今天的话让他稍微有些讶异,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在娱乐圈浮沉这么多年的人所拥有考量。
      想着池边的话,心思又不免飘到余泊舟身上。
      寻漾盯着熄了灯的房间里自隔壁周爷爷家隐约透过来的微弱光亮,微微发愣,思绪发散起来。
      余泊舟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啊。
      沉眠于巍峨雪山和古老大地,听上去多么令人惊叹美妙的搭配啊。壮美的故事总是能让人们不住惋惜传颂。
      可他到底是死在了18岁的那个夏天,在其他少年人肆意飞扬的青春里,困于阴暗,深陷泥沼,甚至不会再有人记得他,拥有关于他的记忆。也许在很多年后的班级聚会上,面对少了一个人的花名册,其他人的反应更大的可能是不可置信,明明他们班到齐了的呀,怎么会多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呢。
      他本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可从来没有人为他勾勒过未来的蓝图,他没有被规划进谁的未来,没有可参考可借鉴的方式,所以,换一种方式来说,他从来不会有未来。
      诶——
      寻漾长叹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不要再纠结,纷乱思绪里竟也不出片刻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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