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渐长》二十一日生

6、第 6 章

　　寻漾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的，半梦半醒间微睁开眼，瞌睡硬是被眼前人吓醒了。
　　瞪大眼盯着惬意坐在一旁的人，一脸风中凌乱。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小、小叔，你、你是这么进来的？”
　　周霁燃半躺在寻漾床边那张小巧的沙发里，修长挺拔的身子有点憋屈地塞在木椅里，却也毫不介意地和他打招呼。
　　“醒了就快起来吧，我给你带了早餐，趁热吃。”
　　言笑晏晏，歪头看着他。
　　寻漾从床边摸着闹钟强迫自己睁开眼看仔细些，望着闹钟上的时间，又转头看向周霁燃，又盯回闹钟没开口。
　　夏季的早晨天亮很早，东边晨光已然微亮。犹如鱼肚上泛起的微白交杂着薄薄雾气，透过半开的窗棂，绕着灰尘里的光柱舞蹈，丁达尔效应中光有了几分实体的颜色。
　　即使晚上睡得再早，寻漾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六点没到就起床，甚至还要去爬山。
　　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想出的事情，但显然周霁燃不是这样认为的，一脸的兴致勃勃。
　　没办法，寻漾只能艰难爬起来去洗漱，简单收拾一下便出发了。出门前瞥了一眼闹钟，刚刚好六点，寻漾一脸生无可恋。
　　两家人房屋正好在山脚，平时水泥道路的尽头是他们家，而家门前接着条山路蜿蜒而上，尽是已经被踏平踩实的泥土。
　　进山后才是麻烦事，沿着大路往上爬不会很困难，麻烦的只是进山的小路被偶尔好奇的游客带着探索冒险的心理开辟出了好些条来，加上少有踏足，杂草丛生枯木横生，不太能分辨出上山的路，少不了走些弯道。
　　但小镇居民对于上山的路还是熟悉，只是除了清明祭祀外很少爬山罢了。毕竟生活多年，怕是早已踏足千百次有余。
　　寻漾捧着杯豆浆懒懒散散地尝，清晨空气还带着些凉意，薄雾藏在林间树梢迷着清风眷恋，微风拂面，荡开涟漪般模样。
　　两人安静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寻漾有些摸不透周霁燃的意思，浅吸一口豆浆，含糊开口：“那个，小叔，你为什么想来爬山啊？”
　　尤其是为什么要大清早的来爬山啊！寻漾愤愤不平地想。
　　身旁的人像是在走神，寻漾有些疑惑又问了一遍，周霁燃才回过神略带歉意地笑着：“什么？抱歉，我没注意听，你能再说一遍吗？”
　　寻漾只好又重复一遍自己的话，周霁燃不好意思笑了下才回答：“就，有点想爬就来了。”
　　寻漾可不觉得他一时兴起非得带上自己这件事很有意思，深叹一口气。
　　周霁燃盯着他瞧一会，状似好奇地问“你没带相机吗？”
　　寻漾这才发现，走得急相机也没拿，耸耸肩没太在意“没事，后山从小爬到大，没必要拍，反正拍了也不好看。”
　　周霁燃又拧起了眉不知在想什么。
　　南方的丘陵普遍不高，两人慢悠悠地晃，一个半小时不到就登上了山顶。山顶一片平坦，还有一个人工建造的简陋的小亭子。
　　毕业后的高中生彻底放飞自我，很久没锻炼的寻漾累极地瘫倒在石凳上。甚至不切实际地想，下山好麻烦，他能不能团成一个球直接滚下去啊。
　　天色大亮，空气燥热了几分，太阳明晃晃地悬着天上。
　　站在山顶可以俯视小镇的一个大概，就连山脚自己家的房子也隐约在茂密林间透出几角。小镇依山傍水，视线远眺望去是鳞次栉比的房屋横纵交错，横亘着蜿蜒而入的大道，伴着成片的茂盛山林，再往远去，是地平线被突兀的山丘截断，往外的景色戛然而止。
　　这个景象不知看过多少遍了，寻漾不知是遗憾还是惋惜，轻叹一口气。
　　周霁燃不是在小镇长大的，想来对这座山并不大熟，远眺的目光被截断，寻漾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身边人呼吸一滞，拉起他的胳膊就往下走。
　　“欸？小叔……怎么了？”
　　周霁燃走在前面，攥着他小臂的手掌微微收拢，一言不发往山下冲。
　　挺疼的。
　　寻漾望着自己被抓得收紧的手臂，忍不住想。
　　即使下山比上山容易不少，但狭窄的山道杂草丛生，却硬是被周霁燃踏平撵出一条小道来。
　　寻漾不明所以，周霁燃的脾气真是来的好生古怪，这难道就是奔三男人特有的情绪吗？
　　下山路程硬是被缩短成半个小时。
　　寻漾不禁感叹，这比团成球滚下山安全不少啊！
　　踏出草木荒径，踩在大道结实的泥地上人依旧有些恍惚。身边的周霁燃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拧的死紧，望着寻漾欲言又止。
　　寻漾恍然，这就是成熟男人的难言之隐吗。就是这种欲说还休又压抑难言到最后的长吁短叹。寻漾悄悄打量着自家小叔纠结的神情，实在有些好笑。
　　实际上，他也笑出了声。
　　对上周霁燃讶异的表情，寻漾摆摆手。
　　看着面前被自己脑补的奇奇怪怪的人脸上万种复杂的情绪最终消逝成无奈，轻叹一声，摸上他的脑袋猛揉上一顿。
　　寻漾没有询问周霁燃情绪转变的原因，他隐约猜到周霁燃可能看出了什么，但他并不在意。
　　就当晨练了，毕竟也实在很久没有锻炼过，寻漾暗暗想道。
　　后面的日子寻漾依旧照旧生活，吃饭看电影，偶尔去“无题”逛逛，和晏叔说说话。倒是张云昼和邓冉确认关系后如胶似漆地时常黏在一起，搞得晏叔见着他们俩就头疼，恨不得把人直接扔出去。
　　依旧和小年喜欢窝在沙发上对少儿频道“评头论足”，搞得周爷爷哭笑不得，直骂两个活宝。
　　自那次爬山后，周霁燃就没再找寻漾“单独谈话”过，寻漾也乐得自在。
　　倒是周爷爷家时不时会来上一些陌生人，然后被周霁燃引进书房聊天，皆是满面笑容气势昂扬来满目茫然垂头丧气走。
　　寻漾好奇地探头，小年便会悄悄附在他耳边八卦，“他们想让哥哥回去工作，都是来劝他的。”
　　除了一些陌生面孔，寻漾同样也见过在银幕上家喻户晓的演员的面孔。眼见着无数人上门都没有劝动周霁燃，寻漾不经对周霁燃某种类似于晏叔一般“归隐山林”的做法肃然起敬。
　　时间过得飞快，在没有作业、没有学业打扰的整整两个月时光里，寻漾虚虚晃晃的过完时，还有些不真实感。从小到大的假期被作业习题册堆满，这两个月对寻漾来说更大的是茫然和空虚感并存，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张云昼在父母的资助下去到外头游玩了个遍，本也想拉上寻漾，被他翻了个白眼，以不想当电灯泡为由堵了回去。
　　九月开学，大一新生入校便是军训。对于两个月完全“瘫痪”不会运动的寻漾来说无疑是一场折磨。
　　他依稀记得，周霁燃被周爷爷拜托开车送他入学时，脸上又浮现出爬山那天同样的纠结神色来。
　　寻漾权当作没看见，倒是周霁燃到达目的地时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果然都说一毕业学校就会翻新，果然，它现在这样我都有些陌生了。”
　　被周霁燃含着怀念的语气说的一愣，脑海中忽然窜出一些画面，当初周霁燃询问自己学校志向时口吻的意味声长，在这时得到了证明：秋城电影学院是周霁燃的母校？
　　不由惊讶道：“小叔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那你是我学长啊。”
　　周霁燃好笑倒：“什么学长，都毕业多少年的事了。”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催促着寻漾“走走走，去放东西。”
　　说着从后座拿过帽子，扯上口罩便要下车。
　　寻漾纠结地看着他全副武装的包裹住自己，望了一眼外面炎热的天气，有些犹豫地开口“小叔，要不我自己去吧……”
　　周霁燃已经绕到车后，从后备箱拉着寻漾的行李箱熟练地往宿舍楼方向走，一边走还不忘回头按车锁：“说好送你的，走，等会带你去吃好吃的！”
　　语罢还掂量了下手中的小行李箱，边打量着身边形色匆匆的学生小声问他“不是，你怎么就一个小行李箱啊？我看其他人行李那仗势跟搬家一样，你就这么点东西？“但很快又回答了自己的疑问“噢也是，咱家离学校近，你周末回家就好了。”
　　还回头跟他说“你回家前就给我发短信，让我来接你就好了。我们出山那条路一天就一趟巴士还挺麻烦的。”
　　放好东西，周霁燃带着寻漾神神秘秘地绕到学校后门巷子口，左转右转，很快站定在小巷的深处，寻漾有些疑惑地望向他。周霁燃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前方。
　　窄窄的小巷尽头隐在一片绿意盎然的爬山虎中，满面的深绿色攀附在墙壁上，有些嫩绿的新芽垂下屋檐，半挂在窗沿之上在风中轻盈摇曳。一棵高大的柚子树种在院中，几层楼的高度撒下夏日里的一片阴凉。
　　是一家馄饨店。
　　没有花里胡哨的招牌，只立了一块写着粉笔字的小黑板在门口。
　　两人走到院子里，寻漾才发现里面别有一番景致。院子里放着两张宽桌旁各围着几个学生，吃着馄饨说笑着聊天。
　　寻漾有些惊讶，H城的夏天温气温很高，小院里只有几台风扇立着鼓送着舒适的风，却并不显炎热，反而在荫凉下感受了几分别样的凉爽。
　　整个白天都在日光下蒸腾，皮肤上微黏着蒸干的汗液，走进里间坐下，头顶风扇送来凉爽的风。寻漾一下子就趴在桌子上瘫倒。
　　周霁燃要了两份馄饨，然后坐在对面摘下了口罩，道：“大一新生入校，还没什么人发现这里，人挺少的，再过些日子跟大二大三的熟了，就会有很多人了。”
　　寻漾环视了一圈小店内部，挺普通的装饰，干净明亮，透出家的温馨感。
　　“而且，”周霁燃目光瞥着在外头灶台上忙碌的一对老夫妻，补充道“刘师傅和他太太不太用的来手机软件那类的东西，所以也没有外卖配送。”
　　“可是跑这么远来买份馄饨吗？”寻漾注意到又来了三两学生，对那对夫妇说了什么，然后坐在一旁等待起来。
　　周霁燃为勾起唇角，露出个耐人寻味的表情，神神秘秘道“你等会就不会这么说了。”
　　寻漾不解地望着他。
　　等到馄饨端上桌，寻漾尝了一口才明白了周霁燃的意思。
　　“好好吃！”
　　寻漾两眼放光的看着他，满脸的满足。
　　这时才慢慢往外挑撒在表面的葱花，拿起旁边的醋往里面倒，浅色的汤底瞬间染起一层深色，空气里都漫起一股酸味。
　　周霁燃闻着浅咳了几声，看着他碗里腾起的热气都仿佛带着酸味，讶异地望着他，“你这么能吃醋啊？”
　　“嗯嗯，我很喜欢吃醋。”埋头沉浸在馄饨的快乐中的寻漾愉悦地点点头，频率堪称小鸡啄米，瞧得周霁燃叹为观止。
　　周霁燃用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弄着汤碗，思考了一下才说“正门那家的甜品听人说很棒，西街还有家凉面和煎饺不错，北食堂的饭菜也挺好吃……”
　　想了想发现好吃的还挺多，一下子也说不完，才对寻漾说“或者你想吃什么的时候就短信问我，我到时候告诉你也方便你记着。”
　　寻漾连连点头，盯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乌黑的眸子在暖光下清明透亮，泛着暖融融的光。
　　吃完馄饨，两人自巷子深处向外走。一路上两人沉默着没有交谈，但气氛并不尴尬，甚至有着几分默契的心有灵犀。
　　想到了什么，周霁燃按住了寻漾往前迈的脚步，不放心地叮嘱道：“你有事一定要联系我，周末有空回家的话，提前一天告诉我我好来接你，”宽大的手掌按住寻漾的头大力地揉搓着“别不好意思啊。”
　　寻漾刚拧起的眉在周霁燃无声担忧的目光中舒展开来，应答道：“嗯嗯，放心吧小叔，你回去吧，路上小心啊！”
　　目送周霁燃开车离开，寻漾立着原地皱紧了眉头，目光盯着车辆的背影驶入车流中，发了会呆，被马路上车流的鸣笛惊回思绪，垂下目光，无声地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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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寝室是混寝，三个摄像中夹着一个表演生。
　　开学第一天得知了四人的年龄，年纪最大身形魁梧的徐立就抢占了寝室老大的称号，荣获606寝室长一职。表演生赵齐钧在寻漾的第一印象里颇为惊艳，天生昳丽的长相在锐利的下颌线的映衬下丝毫不显女气，倒显得他的长相极具攻击性，狭长的眼尾轻轻一瞥钩子似的惹得人心里发颤。
　　年纪第二的楚昀倒是很令人意外。
　　刚到寝室那天寻漾还把赵齐云误以为是摄影生，毕竟学摄影的平时不单单只是用到单机，有时扛着笨重摄像机到处跑、拍摄铺轨道也是项力气活，倒是楚昀瘦弱的身形让寻漾稍稍有些意外。
　　楚昀不矮，但相比高大魁梧的徐立亦或是身材修长的赵齐钧显然不够看，就是站在高高瘦瘦的寻漾面前都显得有些弱不禁风。薄薄的皮肉附着在骨架上，白色的衬衫下是微凸起的蝴蝶骨，空落落的套在身上，瞧得人心惊。
　　身强体壮的徐立单手轻松地拎起楚昀，皱着眉凝着他，满脸不可思议：“天呐，老二你这也太轻了吧。”
　　赵齐钧不动声色地从徐立手里救下楚昀，拉到身后，笑着道：“那走吧，正好去吃饭。”
　　徐立点点头，还在前面嚷嚷：“老二要多吃点啊，你看看你多瘦……”
　　声音从最前面隐隐传来，寻漾走在最后，看着前面两人的手缠在一起，微挑起眉，在赵齐钧眼神向后瞥来时，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快步走到前面和徐立讨论吃什么，神思有些跳跃地飞到了别处。
　　军训时长半个月，烈烈酷日下再娇嫩的皮肤也得脱层皮，再白皙的肤色也得黑上几个色号。可偏偏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糙汉子徐立反而在更加精心的护肤防晒。每天厚涂几层防晒，每晚的补水比任何人都要勤快。
　　赵齐钧不太在意肤色，反而军训后整个人晒成了小麦色，倒是每天爱好给楚昀补防晒。平日里徐立见着总是酸溜溜调侃着：“小三你这也太宠老二了吧，怎么我就没有这个待遇呢？”
　　每当徐立这样说话时，查资料的寻漾怪异的眼神总是会如同实质性的嫌弃般匀出来几分送给徐立，搞得他每次二丈和尚摸不清头脑地挠头：“不是老四你那什么眼神啊，我咋感觉你这么嫌弃我呢？”
　　搞得东北大直男总是有股被南方室友深深嫌弃的错觉，使得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还偏偏他精心呵护下的皮肤，在军训后仍是黑上了一个度。反观还没有寻漾每天草草涂抹几下防晒来的更加的白。
　　气得徐立当场自闭，连晚饭吃的都是酱油更少的那一份炒饭。